正文 -- 第一章（1）
柳丹阳提着保温饭盒，满面焦虑地匆匆赶往医院。在观察室门外，她停住了脚步，稍微镇定一下自己的情绪之后，这才轻轻推开房门：糟糕！妈病又重了，几个医生护士围在母亲的床前，点滴架上高挂着大号输液瓶，那透明的液体正一滴一滴地通过细长的输液管流进母亲手背的静脉中。
柳丹阳扑向床前，见母亲双眼微闭、呼吸急促，一个医生正在用听诊器听她的心脏。小护士向她“嘘”了一声，使丹阳不得不把高喊“妈妈”的话咽了回去。
母亲平常总是咳嗽，心脏也不好，这回可是两病齐发呀。柳丹阳忍不住流下两行悲痛的泪水……她真怕妈妈有个好歹。为了供养她姐弟俩读书，这几年母亲活活累垮了身体，她刚刚四十出头，两鬓却已出现丝丝白发，背已微弓且带着满面的憔悴。
她除了到工厂上班外，还兼做着一家饭店晚上和休息日的洗碗工作。这还不够，又替附近一家南方人承办的公司中几个负责人洗衣服，还经常取来服装厂的手针活来做，心灵手巧的柳丹阳也学会了钉扣襻的活。
前几年，丹阳常向妈妈问起父亲，回答只说在她很小的时候遇车祸而亡，别的什么话也没有。让柳丹阳奇怪的是，邻居都称她们为老李家，而妈妈却让她姐弟俩都随了她的柳姓,此事对丹阳来说真是迷雾一团，她料定其中必有缘故。
随着这姐弟俩的渐渐长大，母亲的身体状况也一天不如一天了。眼见得妈妈整日劳累，使柳丹阳无法再问起父亲的情况了。
去年母亲连续两次住院，而这次又住进医院，病情却比前两次都严重得多。
连续输了两大瓶液体之后的傍晚，妈妈终于清醒了。她一眼看见女儿守护在床前，随即又闭上了眼睛。那挡不住的两行泪珠凄然而下：“我的孩子……”“妈妈别难过，医生说你会好起来的。”柳丹阳安慰着母亲，心中却难过已极。
“丹阳，”母亲微微喘息着：“妈妈知道自己的病，我自己怎样都不要紧，只是丢下你姐弟两个，让妈实在放心不下，我的任务恐怕完不成了。只恨自己无能，什么也没给你们留下……” 一阵急促的咳嗽过后，母亲已是泣不成声。
丹阳拿过毛巾为母亲拭泪：“妈，你这样辛苦劳累供我们读书，这就是最宝贵的财富，请妈放心，我不考大学了，下来找工作挣钱给你治病和供弟弟读书，一定让他完成大学学业。” “丹阳……”母亲拉过女儿的手，母女俩相抱而哭。
“孩子”，还是母亲先止住哭声：“丹阳，别哭了。咱们家的好多事情也该告诉你了。明天，让弟弟也来……”母亲说着又咳嗽起来。
第二天上午，母亲撒手人寰，把那些要说却没来得及说的话都带走了。姐弟俩哭得昏天黑地，要不是妈妈单位出人帮助料理后事，他们真不知该怎么办。
失去这唯一的靠山，这姐弟俩的今后将意味着什么？艰难，只有艰难在等待着她们。姐弟俩的生活重担，无疑要落到柳丹阳的身上，眼见自己的学是上不成了，还有个上高中的弟弟在等着她供养啊。妈妈这一走，大学梦圆不成，而这生活的重担又将是多么沉重，自己担得起来吗？
送妈妈走的这天晚上，丹阳和彤阳姐弟俩一直是哭个不停，彤阳的两个同学来把他拉走了，只有丹阳一个人在家，她可以放声大哭，这样她倒觉得痛快些。
陶凯明是柳丹阳最要好的同学，他陪同丹阳姐弟俩从殡仪馆回来把她们送到家，陪了一阵子眼泪，回去后又觉得不放心，晚上又来到丹阳的家。
窗上不见灯光。陶凯明没进屋就听到了丹阳的哭声。他慌忙走进屋开了灯：“丹阳，求求你不要再这样傻哭了，要能哭活柳阿姨，我也帮你哭，听见没有？” 已经含着泪水的陶凯明想伸手拉起趴在床上痛哭的柳丹阳，手却又停住了。他不敢用自己这只男性的手随便去碰面前这位纯净的姑娘。
陶凯明的到来使丹阳由大哭变成低泣。
“丹阳，起来洗洗脸，我陪你出去散散步，今天的月色可好呢。” 凯明说着，到外间厨房舀了半盆水端进来放在木凳上：“你不起来可别怪我去拉你。”
听了这话，丹阳停止了哭泣慢慢爬起来，很顺从地去洗了脸，又接过凯明递过来的毛巾胡乱擦了擦。 “走吧，出去走走会好些的。”凯明说。
丹阳不语，她望了望镜中自己那桃子似的双眼，整理了一下蓬乱的头发无奈地说：“我这个样子怎么出去？” “你不出去散散心中的郁结，总憋在屋里怎么行？晚上没人看清你的脸，走吧。”
柳丹阳接过凯明递过来的外衣穿上，然后闭灯锁门。 “彤阳呢？” “他能进屋么？” “带着钥匙呢。” 两人出了小院儿向街上走去，半天，谁也不说话。
深秋的夜晚，月冷星稀，两人漫步在这条沙石路上。月辉如清霜般的洒在地上，天地间给人一种朦胧合一的感觉。
陶凯明知道丹阳这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便来到路边的小杂货店里买了几个松软的鸡蛋饼，强逼着丹阳吃了几口，她的情绪好多了。 “凯明，以后不要来陪我了，还有一年就要高考了，你不要为我耽误了学习。” “嗯，我问你有什么打算？”
丹阳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这种厄运还提什么打算，母亲的去世就意味着我的辍学，只能退学找工作了。” “这怎么行？”凯明有些急了。 “不行也得行，这是我目前惟一的出路。我必须想办法挣钱供彤阳继续读书，让他完成大学学业，这样才对得起死去的妈妈。”丹阳说着，眼泪又流下来。
柳丹阳抹着眼睛接着说：“本来，我想去念医科大学，将来治好母亲的病，也想让天下的母亲都健康起来。可谁知妈这么早就……”丹阳说着，又哭出声来。
“看你又哭，从现在开始，不管我在不在你都不能再哭了，答应我，身体要紧。”丹阳点头。
陶凯明掏出手绢给她擦泪，丹阳躲开脸，接过手绢自己抹了两下，又把手绢还给凯明。
“你还认识它么？”凯明托着手绢问。 “哼，人家用过的你也要，用新的换还不干。” “我就是要你用过的，这上面有你呼吸的味道，嘻嘻。” 凯明的话让丹阳的脸微微发红：“凯明，你还有不到一年时间就高考了，千万要加把劲儿。” “丹阳，你离开学校我会……”凯明把“想你”两个字咽了回去，他知道说这话的时间还很远。
两人不知不觉地走到这条小街的另一端，又转身回来。其实，柳丹阳知道凯明下面要说什么，心中倒也觉得热乎乎的。
两人并肩走着，谁也不说话。快到家的时候，凯明快步走进一家小杂货店买了一包饼干抱在怀里。 他们走的很慢，却又很快回到丹阳家的小院儿。“你看，彤阳回来了。”凯明指着屋里的灯光说。
柳丹阳点点头，两人进了屋，见彤阳正爬在桌上抽泣，凯明放下饼干拉他：“起来吧，倒两杯水来，跟你姐一块儿吃点饼干，千万不要饿坏了身子。听话，不能再哭了，身体要紧。时间不早，我该回去了。” “走吧，晚了你妈该惦记了，功课忙，别再往这儿跑了。”丹阳的话令凯明无语。
姐弟两人送凯明出了小院儿，回到屋里坐在桌前谁也不说话。
俩人望着母亲那张空荡荡的单人床，心中想的却是同一个问题：今后的生活怎么办？
柳丹阳想的更多：前面的路虽然困难重重，可自己总得挺住，也总得活下去呀。 她接过弟弟倒来的一杯水，把饼干推到他面前：“彤阳，吃点吧，母亲走了还有姐姐在，你尽可放心，只要你努力学习，姐姐会一直供你念完大学，你的前程就靠自己努力了。”
彤阳抹着泪水说：“姐你放心，我会努力的。只是姐姐要辍学让我心里很难过……” “彤阳，现实情况摆在咱姐弟面前，我必须离开学校找工作，这样才能解决我们的生活和你的上学问题。好了彤阳，你吃面么？我煮一碗来。” 彤阳摇摇头：“姐姐累了一天，该休息了，我也吃不下。我们都睡吧。”彤阳说着走进他的小屋去了。
柳丹阳一个人合着眼泪喝了半杯水，她坐在桌前望着母亲的空床，那痛苦的泪水又在不断地滚落，滚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