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二十五章
几个人刚回到站台，便由东向西驶进一列客车。几个人急忙扛的扛，抬的抬向火车上挤去。不料，王建疆一只脚刚踏进车门，便被一名女列车员挡住了。她乜斜着眼睛瞪着他：“票呢？”
扛着旅行袋的王建疆，朝身后摆了摆脑袋“后面呢！”
“你当这是坐公共车呐？去！下去买票！”说完，将王建疆推下车，“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无奈，几名知青只好等货车了。货车的范围那可就广了，也许是拉煤的，也许是拉油的，或许还是拉牲口的。总之，只要能把他们拉回乌鲁木齐，他们也只好碰上拉啥的车，就坐拉啥的车，对于他们来说，是没有选择的余地的。而这种车，通常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速度非常的慢。本来坐客车到乌鲁木齐，也只需三个多小时。可坐这种车，得十来个小时才能“咣当”到乌鲁木齐。那天，他们刚好碰上一辆拉煤的车。等他们回到乌鲁木齐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他们顾不上擦脸上的煤黑，赶紧七手八脚的往下搬东西。考虑到女生下车没男生利索，徐健安排女生在车下接东西，男生留在车上递东西。可没等车停稳，王建疆第一个跳下了车，随后朱惠琴和小天津也跳下车。车上便剩下徐健、江川和张来新三个人。见此情景，徐健不便再多说什么，赶紧吩咐张来新和江川往下递东西。王建疆、朱惠琴和小天津则在车下面接东西。东西刚卸完，便传来一声火车汽笛声，这预示着火车将要启动。徐健和江川到底是男孩子，他们很快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跳下了车。可张来新却在慌乱中，怎么也找不到能够跳下车的地方，急得她在车上直打转儿。而车下的人直催她：“来新，跳!跳啊?”
直到火车启动，张来新这才惊慌失措地跳下车来。落地时，因火车贯性她被带倒在地。她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被擦破的裤腿,拖着哭腔说：“这可让我咋回家啊？”
王建疆却冲她撇撇嘴说：“谁叫你那么笨呢？”
“你不笨为啥你不留在车上递东西，倒第一跳下车呢？”
王建疆被问得哑口无言，“你”了半天没能说上话来。
徐健瞥了一眼张口结舌的王建疆，说：“行了都别吵了。”然后递给张来新一个别针：“先凑付着别上吧！
安晓喆下午收工回来，发现宿舍门开着，她不由得一愣。她清楚的记得，上工前她把门锁好的，怎么？她正心怀疑窦地将头伸进门里观察房间时，突然从房门后窜出个人来，她吓得大声惊叫起来。当看清抱她的人是小天津时，她禁不住又惊又喜地一边拍这小天津一边说：“吓死我了，坏夏萍你们是啥时候回来的呀？”
“你们上工不久，我们就回来了。怎么样，你还好吧？”小天津也喜不自禁地问道。
安晓喆假装嗔怪地：“好啥呀？差点没被你吓死”然后又笑着问：“嗳？你不是说要多玩儿好些天才回来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怎么?听这意思，你嫌我们回来的早啦?”
安晓喆赶紧否认“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小天津深深叹了口气说：“咳——，别提了!”接着，她将回乌鲁木齐，碰到比他们先回去的那些同学的情景告诉了安晓喆。并有些心理不平衡地说：“哼!不就比我们早回去几天吗?有嘛了不起的?好像我们回不去了似地。”接着她说，为了眼不见心不烦，以后她也不想回家会得太勤了。说完，将一封信和一包裹塞到安晓喆手里，拿起脸盆准备下楼去打水。安晓喆急忙拦住她，问道：“哎！你去我们家几回？我妈她还好吧？”
“两回，你妈她挺好的，就是为你返不了城犯愁。第一次是三个人去的，第二次”她停顿了一下，有些赧颜地告诉安晓喆，她是和徐健一起去的，并悄悄地将密秘告诉了安晓喆的妈妈。
“我妈咋说？”
“跟你说的一样，夸我有眼光呗?”
“是嘛？”
“嗯”小天津点点头，红着脸扭身跑下楼去。安晓喆微笑着目送小天津跑下楼去后，这才打开母亲带给她的信看起来。可是看着看着，她突然趴在炕边上失声地痛哭起来。这时，小天津正好端着一盆水，哼着歌儿回到宿舍。见到此情景，她慌忙将手中的脸盆掼在地上，跑上前来讯问：“晓喆你怎么了?”
安晓喆泣不成声地将信塞到她手里，连连说着：“我要回家！”
小天津看完信，如释重负地说：“嗐！我还以为出嘛事了，吓了我这一大跳。”说着，她轻轻拍了拍伏在她肩膀上欷歔不停的安晓喆说：“这是好事儿你该高兴才是，为嘛还哭呢？”
听到她这么说，压抑了很久的辛酸，一股脑儿涌上安晓喆心头。她声泪俱下地哭诉道；几年来，她受人压制，不能跟常人一样地说笑(也笑不出来)。不能跟常人一样想说就说，想做就做，甚至连回家也不能和常人一样想回就回。可她也是有血有肉，有思想有感觉的活人啊！“为啥老天对我这么不公平，为啥？”说完，安晓喆又嚎啕大哭起来。她的哭声惊动了楼下的知青们，大家赶紧跑上楼来问出了什么事。她什么都不说，只是重复一句话，“我要回家!”
还是小天津含泪，将安晓喆家发生的变化告诉了大伙儿。
徐健听后说：“晓喆，这是好事，你应该高兴，怎么反而哭呀？”转而，又问她准备什么时候回家，她斩钉截铁地回答他：“现在就回！立刻就回！”
“现在？晓喆，这都多晚了能行吗？”小天津瞪着一双惊诧的眼睛看着她问道。
大伙儿诧异地看着她。
“能行！”安晓喆执拗地，边欷歔边嘴里叨咕着说；她洗洗头换换衣服就走，她要干干净净地出现在爸爸妈面前。
无论大伙儿怎么劝，也劝不住她要立刻回家的决心，这还是大伙儿第一次见安晓喆这么执拗！
陈援朝见她执意要回家，便又自告奋勇提出陪她一起回，朱慧琴却在暗处不满地看着他。
安晓喆坚定地拒绝道：“不用麻烦你，我自己能行！”
小天津抢着说：“用怎么不用?”于是，便将这次他们回家时，在火车站看到两名女知青，被男青年纠缠的事告诉了她。“如果那天不是徐健和建疆给她们解围，一队那两个女生那天准得吃亏！”
安晓喆听她这么说，犹豫片刻只好答应陈援朝陪她一起回家。
安晓喆和陈援朝，是在大家修渠前一天赶回队的。
那天开饭时，王建疆一边敲着碗，一边连喊带叫地走进厨房。“开饭喽！……阿西排子(炊事员)，今天给我们做啥好吃的了？”
自从陈援朝陪安晓喆回家这些天来，朱慧琴心情一直都不是很好。干什么都提不起心劲儿，看谁都不顺眼，尤其见不得王建疆。当听到他又喊又叫的声音，不由得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她大声地冲王建疆嚷道：“吃……屎拌拉条子你吃不吃？”
“吃啊？顺便再问一句，有没有球皮炒辣子？”
“不要脸！”
“这有啥不要脸的？你一个丫头子都能说出这么壮的话，我一个二娃子还有啥话说不出来的？”
“死见不得你”
“我知道你死见不得我，可你死见得的人，又死见不得你，你不是白剃头挑子一头热吗？”
“你”
是张来新的一声惊呼，打断了他们的争吵。“哎呀，锅浦啦！”
朱慧琴扭头一看，果真面汤正从锅里溢向炉台，她赶紧崴了一瓢水倒进锅里。
王建疆则嬉皮笑脸地说：“我不就是敲着玩玩儿嘛！你发那么大火儿干啥？弄的面汤溢了一炉台，最后还不得你自己收拾吗？”
“吃饭就吃饭嘛！你敲的是啥碗？你知道我死见不得人敲碗，跟要饭的叫花子似的！”
“你一会儿死见不得这个，一会儿又死见不得那个，人家叫花子咋啦？你还别小看了那些叫花子，人家的日子可比咱们好过多了。”王建疆伸出两只手做出要饭状说：“他们只要这么一伸手，再说一句‘给些吃的吧’，一天的饭就有了。哪像咱们，老沟子撅上干一天，还没人家吃得饱吃得好呢！”
“行啊？从明天起你也不用修地球了，去当你的叫花子吧！”
王建疆斜瞥了她一眼说：“哼！要不是怕找不上媳妇，我早就去当叫花子了，也用不着成天吃这麻雀屎了。”
听他这么说，朱慧琴刚消下去的火又冒了出来：“要吃你就吃，不吃就给我滚得远远的，少说这些让人反胃的话。”
小天津接过话说：“你还别说，这高粱面鱼鱼，还真就比硬的跟石头一样高粱面馕好吃多了。就是这菜不行，要是有点儿炒咸菜嘛的拌着吃，那就更好吃了。”
这时，张来新突然闷闷地念叨道：“哎，晓喆跟援朝咋不回来了？再不回来，可就赶不上和我们一起去工地了。”
“你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人家又不是没脚，就算咱们走了，那他们不会自己去工地啊？”江川闷闷不乐地说。
“谁说他们不会自己去啦？我的意思是，大家一起去一起回那多好啊？”
“有啥好不好的？搞清楚没有？咱们是去劳动，不是去游山玩水！”
“算了……不跟你抬杠了，真是的。”
“好像谁爱跟你抬杠似地……”江川絮絮叨叨地嘟囔道。不知为什么，自从陈援朝和安晓喆走后，似乎他心绪也一直不太好。谁跟他说话，就跟谁抬杠。
小天津朝他们摆摆手：“别吵了……不是说新疆地邪，说谁谁到吗？我看呐，你们不叨叨啊？说不定他们还得一阵子才能回来。你们这么一叨叨呢？说不定明天就回来了，不信就等着瞧好吧！”
听小天津这么说，两人也不再争执了，焖起头和大家一起吃饭。
小天津话说完没多久，安晓喆便跟陈援朝一前一后跨进门来。安晓喆将包掼在地上，顾不得说话，先是崴了半碗凉水喝下去之后，这才说道：“哎呦，渴死我了。”
大家不再吃饭，而是惊异地抬头看着他俩。片刻后，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他俩不知就里地盯视着大笑不止的大家。等大伙儿笑够了，徐健这才将刚才小天津说的话学给他俩听。
“嘿，真有这么灵呐？”安晓喆也笑了。
小天津得意地：“可不嘛！”转而盯着安晓喆身上的新衣服说：“嗳？晓喆，你又是新衣服，又是大包小包的，这是上哪发了趟财回来的？”
“不是我发什么财了，是我爸‘解放’了补发工资了。这都是我还没回家前，我妈就给我买好的。”安晓喆说着，从包里出取出糖果、饼干及烟酒之类东西摆在大伙儿面前：“这是我妈特意为你们买的，我妈让我代表全家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在我家最困难的时候给予的帮助。”
徐健高兴地拨开一粒糖放在嘴里，边嘬着边说：“你妈太客气了，其实我们也没做啥……”
王建疆却不解地问：“帮助？我们帮助你们家啥啦？”
小天津接过话来：“去……没你嘛事，你一边呆着去啊！”转而，指着徐健、陈援朝和江川说：“晓喆，这都是他们仨的主意，要谢你就谢他们吧！”
王建疆等人听到这儿，面面相觑地低头不语。
江川指着小天津：“你敢说这里没有你的主意？想做无名英雄也不是这么个做法吧？”
“我做嘛无名英雄啦？那东西不是你们扛去的吗？”
“可那些东西里面也有你一份啊？告诉你，想赖是赖不掉地！”
“你才赖呢！……”
“你赖”
徐健见江川和小天津争执不休，冲他俩习惯性地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说：“别争了……我真不明白，你们成天赖事争好事也争，跟没长大似的。”转而对安晓喆说：“晓喆，既然咱们是一起患难几年的战友，咱们就应该互相关心互相帮助，所以你不必这么过意不去。我相信，如果换了你，你也会这么做的，是吧？”
安晓喆眼睛里噙瞒着泪水，冲他深深地点点头。
为了打破这有些凝重的气氛，陈援朝又从背包掏出两个罐头：“看看我给你们带来啥吃的啦！”
王建疆不禁脱口而出：“这不是大肉罐头吗？哎呀，太好了。”他招呼张来新给他俩盛饭。
“好唻！”张来新答应着，去给他们俩各端来一碗饭放在面前。“吃吧！”
安晓喆摆着手说：“等等，我得先去洗个手。”
王建疆却说：“嗐，俗话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窝窝囊囊身体健康’！你还是别那么讲究了吧！”
徐健讥笑道：“别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脏得跟个猪似的。”
俩人洗完手又回到厨房。陈援朝看着面前那碗饭：“这是什么呀？一粒一粒的，跟豆子似的怪好看。”
自打他们进门以来，似乎江川的心情也明显好了许多。他对陈援朝说：“不但好看，还好吃呢！”
王建疆看着眼前的罐头，饼干、酒以及炒咸菜，禁不住笑呵呵地说：“嗬……今天有这么些好吃的东西，简直比过年还丰富呢！”
徐健端起一小半碗酒：“为了庆祝安晓喆家解放，咱们就把今天当年过。”
除了朱慧琴仍坐在那里默默无语外，其余几名知青齐声附和道：“对！……为安晓喆庆贺！”
安晓喆眼睛湿濡地看着大家，郑重地端起酒碗，对大伙儿说：“我谢谢你们！”说完，抿了一口。
陈援朝小声对她说：“你要不能喝就别喝了，剩下的我替你喝！”
朱慧琴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而是默默地观察着陈援朝的一举一动，妒忌地看着他对安晓喆呵护备至的神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