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二十三章
一年一度的库尔邦节终于来到了。社员们各个穿着节日盛装，聚集在买买提大叔家的院子里。好客的买买提大叔老两口，乐呵呵地接待着各方来宾，忙得是不亦乐乎。知青们也如同过节似地，换洗一新地来给大叔拜年。自从六队有了知青，每逢过年过节或是社员家有什么的喜庆事，他们都必是桌上客。
这一天，六队的人几乎都集中在买买提大叔家里。虽说他不是队长，但“见多识广”的他，却在村民心目中是个不可或缺的，类似于领袖似地人物。队长一届一届的换，但他在人们心中的威望却无人能替代，就是邻村的人也都非常地尊重他。
就在老两口忙得不可开交时，门外传来一阵兰娘喧嚷的说话声。兰娘今天带着一帮邻队的社员，代表五队的汉族社员，来给大叔拜年，也是给六队社员来拜年。兰娘身后跟着的十来个农民，他们每人手里都拿着不同的礼物。有提着鸡的，有拎着瓜果的，甚至还有拿着各种各样蔬菜的。兰娘则一手牵着驴，驴背上驮着一个大口袋。另一只手提着小半篮鸡蛋。她站在门口连喊带嚷地：“大哥你年过得可好？”
老两口闻听赶紧迎出门来，连连说道：“好……”互相寒暄完毕。兰娘脸上带着一丝的遗憾说：“哎呀，大哥，过年啦！俺也不知道送啥东西合适，就送些鸡子和这些瓜啊？被（白）面啥的表示表示俺队社员的心意。”
买买提大叔一边往屋里让客，一边说：“哎呀，老妹子，你太客气啦！来了就行了嘛，还带啥东西呢嘛？”
兰娘笑着：“看老哥哥说地？俺过年的时候，你哪回不是又送这又送那的？咋？你过年就不兴俺也表表心意？”她的话引得在场的人一起笑起来。
兰娘笑着，随意朝正坐在炕上吃点心的六队知青招了招手：“唉，来人帮忙把口袋给大叔扛到里头去！”
听到兰娘召唤，王建疆这次破例地首先放下手中的油馓子跳下炕。他走到驴跟前暗暗运了下劲儿后，扛起口袋，又很轻松地将其放到指定位置。然后在众人赞许目光中，回到原来位置继续吃东西。
兰娘望着他，禁不住连连称赞：“娘哎，真不愧是小伙子，那力气大得呦，啧……”她砸着舌头停顿在那里。王建疆踌躇满志地望着大家，享受着兰娘对他的称赞。兰娘停顿片刻后，又说道：“那力气大的跟牲口一样！”
兰娘这后半句话，差点没把王建疆气得背过气去，也逗得在座的其他知青，差点笑得背过气去。王建疆那张本来得意的脸，这会儿也气得变了形。可兰娘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用词不当，却一边吃东西，一边仍借着称赞王建疆，贬损五队的知青。“大哥你都不知道，俺队那几个知青娃娃都快把俺遭害死。”兰娘细数着他们队知青不端。譬如；不仅不参加劳动，还成天在队里偷鸡摸狗。前些日子，她家又丢了一只老母鸡，估计又是他们干的。并无不可惜地对在座的人说：“咦—，俺家那只老母鸡可能繁蛋了，一天一个一天一个，啧……想起来就叫俺心疼的不得了。”
当六队知青听到兰娘说到这儿，一个个赶紧将脸埋的低低的，佯装认真吃东西的样子。
兰娘问买买提大叔：“大哥，你说，这些知青娃娃要遭害俺到啥时候才是个头哇？”
“快了……”买买提大叔一脸同情地安慰她。
正在此时，一阵突然响起的乐曲声，乐曲声不仅打断了兰娘的话，也给在座的六队知青们解了围。
欢庆节日的维汉农民，随着乐曲一起欢快地跳起了“麦西来莆”。“麦西来莆”翻译成汉语就是聚会的意思，是一项维吾尔人喜爱的群体性娱乐活动。是每逢节日或喜庆之时必不可少的节目，就像汉族人喜庆时的扭秧歌一样。
节目一开始，是先由一个人领唱为序曲，紧接着便是众人随手鼓的节奏齐唱。与此同时，参加者要么相邀对舞，要么放声高歌伴唱。舞者扬手顿足旋转翩跹，观赏者则一声声呐喊喝彩，将群舞推向，使人乐而忘返。几名知青汤足饭饱之后，也加入其中翩翩起舞，引来一阵阵叫好声。
夜晚，已经躺在炕上的徐健，仍为白天兰娘所说的话后怕。他是怕王建疆管不住嘴，说漏了给大家带来麻烦。王建疆却在黑暗里扔下一串话，“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再笨，也不至于笨到，拿一个已经变成屎的事给自己找不自在吧？”
徐健长吁一口气说道：“谢天谢地，你总算管住自己一回！”说罢闭眼欲睡。却无意中听到陈援朝问江川：“安晓喆真的决定不回家啦？”
“看样子是真的不回。”
听到这儿，徐健倏地坐了起来，他在黑暗中大声问：“啥？晓喆这次又不回家啊？”
江川闷闷地“嗯”了一声。
“为啥？她春节跟咱们一起回了趟家后，就再没回过啊？这次咋又不回了呢？”
江川懒懒地回答道：“我咋知道？也许因为她的家庭出身吧！”停顿片刻，只听得他长叹一声说：“咳—，为了她那个出身，她不知要比别人得多付出多少。”
徐健重新躺下，他在黑暗中说：“可这又有啥用呢？她应该明白目前的形势，能不能早日离开这儿，不光是出身好就能决定的事啊？”
“估计她不回家，可能还有经济上的困难吧！”江川煞有介事地说。
“有困难说啊？大家可以帮助她嘛！”
“你应该了解她，她的自尊心可不是一般的强呢！所以她宁愿不回家，也决不接收别人的帮助，她认为那是可怜她。”
“这咋是可怜她呢？我们是啥关系？我们是一起同甘共苦几年的知青战友。她咋能把战友之间的互相帮助，说成是‘可怜’她呢？再说一个女孩子老这么一个人呆在队上，我们这些回去的人也不能安心呐？”
“你给我说这些有啥用？我又不是她？”
“那好，你和我一起去说服她，让她和我们一起回家！”徐健说着，去拉江川的手。
江川挡开他：“算了吧！这些天我和援朝一直在做她的工作，可人家还是坚决不回，你总不能把人家捆回去吧？”
王建疆不耐烦地插嘴嚷道：“行……你们都安静睡觉吧！她爱回不回，你们谁也别管，反正……”
徐健打断他：“屁话！”并坚持要江川陪他去说服安晓喆，江川仍旧不愿意去。这时，就听得陈援朝说道：“你们看这样行不行？假如明天她仍坚持不回，那我就留下来。反正我回不回都无所谓，你们看这样行吗？”
“咋不行啊？这可太行啦？”王建疆在黑暗中接过话，并诡秘地笑着用胳膊碰了碰徐健：“嗳？这下你该放心了吧？有人保护她呢！”
徐健听了陈援朝这番话，才安心地躺了下来。而江川听了陈援朝那番话，不由地抬起身来盯视他一阵后，又无言地躺下身去。
女生宿舍此时只有安晓喆跟小天津两个人，朱惠琴和张来新出去“采购”还没回来。在那个物资极其匮乏的年代，她们所谓的“采购”，无非是买些当地产的三无产品。比如“黑”肥皂及一些，免票棉籽油之类的东西。
安晓喆将一块刚刚钩好的台布，折叠好交给小天津。请她将这块，自己在煤油灯下辛苦了几个月才钩好的台布，带回乌鲁木齐交给母亲。小天津捧着那块台布，试图再一次说服她跟大家一起回家。便说：“这么漂亮的台布，要是由你自己交到你妈手里不是更好？再说，我们都走了，你一个人怎么办呢？”
“还是老办法，我住到日沙来提家去。”安晓喆长吁一口气，说：“我明白，你是想说服我跟你们一起回家，但是我却不能回。再说，这块台布也不是给我家钩的，我们那个家现在还用不着这种东西。”
“那你辛辛苦苦几个月是给谁钩的？”
“给我嫂子钩的呗？”
小天津听后无不惋惜地说：“嗐，闹了半天是给你嫂子的呀？早知道还不如给我呢！”
安晓喆在昏暗中看了她一眼，然后诡黠地笑着说：“你别急啊？等你嫁人的时候，我一定给你钩一块，又大又好的台布送给你。”
小天津的脸“腾”的一下红到了脖子根儿。她一边追打安晓喆，一边笑骂道：“叫你再拿我寻开心……”
安晓喆则大声笑着，一边躲一边求饶。两个女孩在炕上滚来滚去地笑着闹着。一阵阵笑声从女生宿舍飘进男生宿舍，刚刚睡着的徐健被这笑声吵醒，他突然一激灵从睡梦中醒来，并赶紧叫醒其他几名男知青，紧张地问：“哎，你们听女生宿舍咋这么吵？是不是出啥事了？”
其他几名男知青，也都坐起身来紧张地听着。
“走，咱们上去看看！”徐健说着，便冲出屋子。
其余几人也紧跟着跑出男生宿舍。他们先是站在楼下侧耳谛听。只听得安晓喆喘着粗气，笑着向小天津求饶道：“哎哟，夏萍……我投降还不行吗？哈……”楼下的男知青们听了一会儿，这才放下心来。王建疆一边打哈欠，一边发着牢骚：“咳—，大惊小怪地把人拽起来，就是为听她们笑的呀？真是的……”说着，扭身回屋又继续睡他的觉去了。
徐健仰脸望了下楼上，跟江川一边回屋一边说：“嘿！她们碰到啥好事了高兴成这样？尤其是晓喆，我这还是第一次听见她笑成这样呢！”
江川回屋躺下，猜测着嘟哝道：“是啊？她们是得到啥宝啦？还是谁给她们送来招工表啦？”
已经回屋躺下身的陈援朝听到他这么说，禁不住噗嗤一声笑道：“嘁，我看你想招工想疯了吧？谁会半夜三更来送招工表呢？”
“那她们高兴成这样，总得有个理由吧？”
“高兴还要啥理由?想高兴就高兴了呗？”
“不明白……”江川说着，迷迷噔噔睡去了。
女生宿舍里，俩个女孩继续悄悄说着少女体己的私语。“唉，夏萍，你还别说，你挺有眼光的呢！”
小天津面带窘色地明知故问道：“我怎么有眼光啦？”
“你就别不好意思啦？明眼人谁看不出徐健喜欢你？而且他的确是个很不错的男孩儿呢！”
小天津在昏暗中推了一把安晓喆，不好意思地小声说：“唉，你可别瞎说啊？我可嘛也没对他表示。”
“我咋瞎说啦？要我说啊？你就该表个态，也好给人家一个定心丸儿呐？”
“其实我也挺喜欢他的，可……”小天津说到半截上又停住不说了。
安晓喆“咯咯”笑着，在她面颊上刮了刮：“喜欢就是喜欢嘛！啥叫也‘挺喜欢’的？”
稍停片刻，小天津苦笑着说：“咳—，谁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呢！想那么多干嘛？”转而，她眯缝着眼睛，盯着安晓喆的脸说：“哎，你可不够意思啊？光拿我开心，怎么不说说你自己呢？”
“你这家伙，咋说着说着把矛头指向了我呢？我可啥事都没有，我有啥说的？”
“得了吧！你就别跟我这儿装了啊？”
“谁装了？”
“告诉你啊？这事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我。我早看出来了，他喜欢你，我就不信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安晓喆在昏暗中惊奇地看着她说：“你尽瞎说些啥呢？”
“你不承认是不是？你再不承认我可要点他的名啦？”
安晓喆坦然地看着她说：“点吧？”
小天津两眼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陈，援，朝！陈援朝对你有意思，我没说错吧？”
安晓喆听后，怆然地冷笑一声说：“你别开玩笑了，这是不可能的事！第一不可能是人家红得发紫，第二个不可能是，你没见那人一直盯着他吗？”
“人家又不喜欢她，她盯着有嘛用？”
“你咋知道人家不喜欢她啦？人家不喜欢她，她喜欢人家呀？你没看她总是粘着他，他也总是帮着她让着她的？再说”安晓喆轻叹一声：“我恐怕这辈子，也没资格喜欢别人或被人喜欢。”
“为嘛？就为你爸爸那点事儿？”
“难道这还不够吗？”两人正说着，只见朱惠琴和张来新提着大包小包的“采购”回来了。两人也立刻停止了她们的谈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