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九章
好不容易挨到收工，知青们像往常一样，争前恐后地挤上了马车。随着一声响鞭，载着满满一车人的马车，带着一股黄烟儿，朝生产队跑去。
小天津跟车户坐在同一水平线上的另一端，这是她的老习惯。她高高举起手中的毛巾，伴着一串清脆的马鞭声高唱道：“长鞭哎，那个一呀甩哎……啪啪地响哎……哎咳呦外……”
王建疆扭过头，惊奇地看着她说：“哎！小天津，天天到收工的时候，你不是腰来腿不来，就是蔫头耷脑的。今天你是咋啦？又唱又笑的,你中啥邪了？”
小天津用眼睛狠狠剜了他一下，继续唱自己的歌。
江川用食指在王建疆后脑勺戳了一下说：“笨蛋！这你都不知道哇？明天轮到她做饭了呗?”
“哦，我说呢！”王建疆愀然不乐地挠挠头皮，叹口气嘟囔道：“咳—，为啥不让我们男生也轮流做饭呢？”
徐健睃了他一眼说：“这得问你啊?”
王建疆揣着明白装糊涂地说“我咋啦？”
“咋‘拉’？蹲着拉！你装啥糊涂呀？”徐健戳穿道：“你想轮留做饭是假，借口想留在家里睡大觉才是真！”
听了这话，王建疆露着一脸的讪笑说：“咳—，这种有天没日头的日子，可太叫人受不了了。不瞒你说，我真想找个借口逃回乌鲁木齐好好休息几天”
他刚说到这儿，徐健赶紧打断他：“哎，你可别胡来啊？”他告诉王建疆，过几天他大哥要回乌鲁木齐探亲，他已经好几年没和他大哥见面了，他得回去看看。假如两个人同时请假，恐怕队长谁都不会准。
“好吧！优待军属嘛!反正我回去也没啥正事，就先咬牙坚持到你回来我再回吧!”
徐健拍拍他肩膀：“行！够意思。”接着，又笑着戏谑道：“哎，这才多长时间啊！你就得咬牙过日子啦？你当初满嘴的毫言壮语都哪儿去啦？”
王建疆又是一阵讪笑：“行了啥！你就别糟遢我了，那会儿不是刚下来，还勺(傻，新疆土话)的呢嘛！”
大伙儿“轰”的一声笑了。
七月的火洲，像是被一个火伞罩着，燠热得让人几乎都喘不过气来。尤其是女生宿舍那间，冬天不保暖，夏天不隔热的“小泥盒”，更是闷热的难以承受。加上烈日的烘烤，和被女知青们严严实实糊起来的门窗，到了晚上屋子更如同一个大烤箱。人躺在里面，整夜大汗淋漓，根本无法入睡。可即使这样，她们也不敢像农民那样，到房顶上去露宿。每到这季节，为了解暑降温，她们除了一天洗三次冷水澡外，便是使劲往肚子里灌坎儿井水。
一天早上，出早工的钟声都响了好一会儿了，可厨房仍旧冷冷清清，既不见升起的炊烟，也不见“值日生”的影子。几名男知青站在厨房当间，纳闷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地互问：“咦？今天咋回事？值日生咋不作值日呢？”
徐健沉思片刻问：“今天是谁的值日？”
江川掰手指掐算了一阵说：“应该是朱惠琴。”
徐健压抑着自己的不满喃喃自语：“那这么晚了，她咋还没动静呢？”
王建疆也喃喃地：“嘿！怪了。就连平时不睡懒觉的安晓喆，今天也睡起了懒觉。”
“不会又是罢工了吧?”江川说道。
以往曾有过，朱惠琴因和徐健闹矛盾而闹“罢工”的事。每当她与徐健发生冲突，她搅得其他女生无法做值日。
江川看着徐健嘟哝道：“可最近你们俩并没吵过架啊?她罢的是什么工?”
徐健想了想，说：“走，咱们上去看看！”
几名男知青急匆匆跑上楼，只见女生宿舍门紧闭着的，便敲了几下门，却不见里面有反应。王建疆在门上摸索着，试图从门缝看到些什么。可是他根本无法从，被用报纸里三层外三层糊的严严实实的门上看到什么。
江川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说：“嗳?我怎么好象听得有人在哼哼呢？”
其实屋里的人早就听敲门声了，只是没有力气回答。小天津本想挣扎着穿好衣服去开门，可没等她坐稳，便“噗嗵”的一声栽下了炕。
“噗嗵”的一声响，让门外的男知青感到焦急万分，但是又不能贸然而入，只得不住地使劲拍打着房门大呼叫。可无论他们怎么呼叫，仍不见屋里的人回应。徐健断定：“女生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我们把门踹开吧？”
江川习惯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嗫嚅着：“这么，这么闯入女生宿舍有点不太妥吧？”
王建疆大声地：“哎呀，都这会儿了，还管啥妥不妥的?徐健，就依你，踹门!”
徐健和江川下决心似地：“好!踹门!”于是，三名男知青手挽手，同时抬起一只脚，嘴里喊着：“一、二、三踹！”
门被踹开了。只见小天津穿着短衣短裤，不省人事地仰面躺在地上。其余几名女生也都只穿着短衣短裤，昏沉沉地躺在炕上呻吟。
江川看到这一情景，不好意思地将头扭向了一边。徐健也被眼前的情景懵住了，但他只是犹豫了一刹那，便讯速从炕上扯下一条床单盖到小天津身上。江川和王建疆也学他的样子，给其他女知青身上盖上床单。徐健蹲下身，轻轻地呼唤躺在地上的小天津：“喂，你醒醒，醒醒”
当小天津睁开眼看到徐健时，不由的立刻紧张起来。但当她看到自己身上盖着的床单，这才又放心地看着面前的徐健。
“哎！你们这都是咋啦？”徐健轻声问道。
小天津显得很虚弱地告诉徐健；她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觉醒来便成了这样。说完，她又闭上了眼睛。而又害羞地
徐健看着躺在地上的小天津，犹豫片刻终于下决心似地弓腰抱起了她。小天津感觉有人抱自己，睁开眼睛吃惊而又害羞地看着徐健。徐健经她这么一看，本来刚刚镇定的心立刻狂跳起来。他不知所措的呆愣了一瞬，这才紧走几步将小天津轻轻地放到炕上。
队长得知这一情况后，带领着一帮老太太来到女生宿舍，买买提大叔老两口也在其中。买买提大叔抬头看了看糊得严严实实的门和窗洞，便判断；女知青们中暑了！
他先是命男知青撕掉糊在窗洞上厚厚的报纸和塑料薄膜，然后又吩咐他们烧一锅茶水凉好端来。随着屋子里空气的畅通，加上喝了男知青们端来的凉茶，除了安晓喆，其他几名女知青有了明显的好转。
买买提大叔提议女知青也像农民一样，晚上到屋顶上去露宿。
张来新听后，赶忙摆着一只手说：“那不行那还不把人都吓死了？”
买买提大叔的老伴儿，一边摇着手中的扇子为女知青们扇扇子，一边说：“嗳，啥害怕呢？夏天来了，我们六小队人海满斯（全部）外面呼朗（睡觉），你们不害怕嘛！”说着，做出一种很惬意的表情说：“哎呀！外面呼朗嘛？太一点儿舒服的很!”
张来新问：“要是坏人来了咋办？”
老太太们没听懂，张来新所说的“坏人”是啥意思。当买买提大叔将她的话，翻译给在场的人后，大伙儿笑弯了腰。
买买提老伴儿更是笑着说：“姑娘们，放心吧！再胆大的豺狼，也不敢到猎人成堆的地方来叼羊！”她又指指日沙来提和在场的几个姑娘：“要不然，她们不是早被狼叼走了吗？”
众人纵声笑起来。
买买提大叔告诉知青们；眼下还没到火洲一年中最热的季节。一旦进入三伏，火洲室外气温可高达四十七、八度，地表温度可达八、九十度。所以“沙窝里煮鸡蛋，石头上烙饼”并非是传说。而这种酷热天气，一直会延续四十多天之久。所以，要想在火洲顺利度过夏季，她们就必须跟农民一样要“露宿”。否则，难以顺利地度过火洲的夏季。买买提大叔一席话，打消了女知青露宿屋顶的顾虑。
见女知青们恢复的差不多了，买买提大叔和队长便准备离开。临走，买买提大叔还吩咐老伴儿；回家给女知青做些汤饭送来，并一再嘱咐：“多多放些菜叶子啊？丫头们爱吃呢！”
买买提老伴儿笑着朝他挥挥手中扇子催促道：“走吧！照顾巴郎子的事情我比你懂呢！”转而，扭头笑着对另几个老太太砸着舌头说：“啧……你们看那个他样子，好象我们家的巴朗子是他带大的，不是我带大的样子呢!”
老太太们听后，望着买买提大叔的背影纵声大笑起来。
老太太们走后，徐健便动员女知青们到楼下的厨房去休息，因为相比之下，厨房要比女生宿舍凉爽得多。而且，男知青在徐健带领下，已将厨房打扫得干干静静的了。女知青们也都表示赞同，但当他们催促女知青们下楼时，女知青们却依然躺在炕上谁都不动。徐健见状这才忽然意会到什么，赶紧拽了拽两个伙伴儿首先朝外走去，江川倒是紧随在他身后也走出女生宿舍。而王建疆却依然站在原地，呆楞地瞅着躺在炕上的朱惠琴一动未动。直到徐健在屋外喊了他一声，他这才回过神来赶紧走出女生宿舍。
几个人里面，数安晓喆病情比较重。其余的人喝过凉茶之后情况都有了好转，唯独安晓喆仍然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地，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小天津一连召呼了她好几声，她才虚弱地睁开眼说：“你，你们去吧！我哪儿也不去，就躺在这儿休息。”
“那怎么行呢？来！我帮你穿衣服。”说着，小天津扶起安晓喆，欲帮她穿衣服。不料她却突然大口大口呕吐起来。小天津吓坏了，她大声哭叫着：“晓喆徐健你们快来呀！晓喆这是怎么啦！”
张来新也吓得跟着哭喊起来，就连朱惠琴也紧张地远远看着安晓喆。
听到哭喊声，徐健带头跑进女生宿舍，他惊慌地问道：“咋啦？”
小天津带着哭腔指指安晓喆，徐健看着脸色煞白的安晓喆，他建议用褥子裹着把安晓喆抬下楼去。安置好安晓喆后，王建疆飞也似地返回到女生宿舍。他嘻笑着对躺在炕上的朱惠琴说：“来！……我背你下去！”说着，就动手去拉朱惠琴的手。
朱惠琴用手挡开他：“去别这么动手动脚的。”
王建疆嘻笑着说：“‘不动手动脚’我咋把你背下楼去？来吧！别不好意思了。”说着，死拉硬拽地将朱惠琴背到楼下去了。
这时，徐健和江川也都又回到女生宿舍。徐健看了一眼小天津，稍显拘谨地向她伸出手来，小天津也同样稍显拘谨而又顺从地挽着徐健手臂走下楼去。
此时，炕上只剩张来新一个人，江川对仍躺在炕上的张来新说：“咳—，看来现在也只有我扶你下楼去了。你就别躺着啦？赶快起来，我扶你下去吧？”
听到江川叫自己，张来新猛然从炕上爬起身，由于过猛她险些摔下炕。江川急忙跨向前去扶住她：“你倒是慢点儿啊？
张来新就着江川扶她的那只手，紧闭双眼用一只赤着的脚在地上胡乱摸索，江川则奇怪地看着她。只见她摸索了一会儿，终于摸索到两只不同颜色的鞋套到脚上，趿拉着拽上江川就朝外走。
江川甩开她的手：“哎你倒是睁开眼睛看清楚，哪双鞋是你的再穿呐？”
张来新这才睁开眼，看了下自己的脚，甩掉一只又换上另一只，欲重新拽江川走。江川却躲开了那只欲拽他的手，嘲讽地：“看来你不用人扶也能下楼哦？”说完，自己先向外走去。
张来新看他一眼，气呼呼地跟在他后面下了楼。
徐健看着安晓喆苍白的脸，“我看她光靠这么躺着也不是个事儿，得请医生来看看才对。”
大家都表示赞同。安晓喆却冲他摆了摆手，虚弱地说道：“不用……”说只要自己能这么好好躺几天就会好。
“那咋行？”徐健说着，对另外两名男知青安排；他和王建疆到大队卫生院去请医生，江川负责到社员家去买些鸡蛋回来。
江川一听让自己去买鸡蛋，立即犯了难，他面露难色地说：“我又不知道谁家有鸡蛋谁家没鸡蛋，你叫我上哪儿去买嘛!”
“你鼻子底下没长嘴啊？”
“可，可我连维语的鸡蛋叫啥都不知道，叫我咋去买嘛！”
王建疆接过话茬儿笑骂道：“这个笨怂！来这儿这么长时间了，连这么间单的维语都不会说。来……我教你!”他想了想说：“到社员家呢?你就这么问”
“慢着……先让我记在本子上。”江川噘着嘴，不情愿地从衣袋里摸出一个小本子。于是，王建疆说一句，江川便在小本子上记一句。
当说到维语的鸡蛋时，徐健在一旁纠正道：“不对！鸡蛋不叫胡屯叫土洪。”
“不是鸡蛋就叫胡屯不叫土洪!”王建疆辩解道。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争辩着，江川便在他们的争辩声中写了划，划了写一阵之后。挎着一个小破篮子走出知青点。他走后，徐健和王建疆也离开了知青点，到大队卫生院去请医生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