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论剑华山 -- 第六十三章
五个人于朝阳峰上面对了华山的日出结拜暂且不提，单说那个弄巧成拙的癞头陀。那癞头陀自从五个人走后，这个懊恼就别提了。癞头陀用手拍打着自己的满是癞子的额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唉声叹息地出了群仙观，一个人朝向山下走去。一面走着，癞头陀一面于口中喃喃自语。只听癞头陀自语道：“俺糊涂啊，俺好糊涂啊。这陈暮一开始睡着的时候自己怎么早不下手，这陈暮动静大上一点儿咋就把我给吓到了。唉，我阿我阿，让我怎么下山和师父交待？我还不如，”
这癞头陀自觉自己无颜再见自己的恩师，一时想不通，“阿”的大叫了一声，挥起手掌，打在一旁的一株松树上，打得松树碎裂作了多节。癞头陀也是越想越窝囊，来到了一处悬崖边上，大声说道：“我独角龙，一辈子没办过这么丢人的事儿，我还有什么面目再见我的恩师。恩师如今正在山下等我的好音，我却连个屁都放不出了。活着还做什么？死了吧。”
这癞头陀便要寻短见，但是试了几试，又怎么都舍不得往下跳。癞头陀心想，我怎么也是一个叱咤江湖那么多年的一个豪杰，如今便是一时不济，怎么能担保我今后便没一个法子弄死那刘永狗头呢？这癞头陀最后还是“哎嗨”的长叹了一声，转身离开了悬崖下山去了。
如今朝阳峰上已然是旭日东升，天下大亮，山中的野鸡发出一阵阵的打鸣声，叫声在山谷中互相回应。山上的五个人已然结拜过了，一个个打下面的岩石上站立了起来。五个人站在一处，将了彼此的手掌握在了一处，目视了天空中旭日升起的方向默默地出神。
最后还是刘永打破了平静，刘永松开了几个人的手掌，扫视了一眼众人，呵呵笑了一下，说道：“这么傻站着有什么趣味？昨日杨露同癞头陀在山峰之上舞剑是何等的有趣，如今你我五人也不好面对了大好的景致无所事事才是。昨日我们以武助兴，今天怎么也要变上一变，不如我们几人以文助兴，来赞美一下我华山的风景如何。”
那陈暮乃是一个武痴，却不是一个文痴，一听说要以文助兴，陈暮便第一个皱起了眉头。陈暮摇晃了一下脖子，同刘永说道：“莫非还是和昨日一样联句么？无什么意思。要我说还是免了，省得烦心。”
刘永呵呵笑了一下，用手拍打在陈暮的肩头上，不无爽朗地说道：“大哥这么说便是怕了。小弟如今不是让大家联句，五个人也联不成句。小弟的意思是如今我们同然置身于华山之上，这华山之上的风景名胜数不胜数，神化典故无以计数，我们五人正好各自吟上一首同华山有关的古诗，并说出一个古诗中同华山有关的典故。一则附风雅，一则广见闻。不知几位意下如何。”
陈暮一听这个头都要大了，陈暮的腹中才有多少墨汁，哪里晓得什么古诗，什么和华山有关的典故？刘永这小子这么整不让我陈暮当众出丑么？陈暮慌忙摆手推辞道：“如此不妥，何止是不妥，而且不公。你们三人都是华山中长大的猴精，对于华山的一草一木无不了如指掌，可是我同徐落乃是初到华山，自是不能同你们三人相提并论。要我说这附庸风雅还是免了吧。”
刘永一听陈暮这般说，一下子翻了脸，虽说是翻脸，其实是佯怒。刘永说道：“大哥好生不通情理，昨日大哥要我的师侄露儿舞剑，露儿便不计所有舞剑于大哥欣赏。如今小弟我无非是倡议大家吟古诗一首，大哥怎么便不肯赏给小弟我这个面子呢？”
这刘永这么一责怪，陈暮便理尽词穷了。陈暮叹了口气，摆了一下手臂，颓然说道：“罢了罢了，我如今便卖卖老好了，你们说什么是什么。谁让大哥如今欠下了杨露一个人情呢？大哥便随了你们怎么消遣。”
刘永不无得意地微微笑了一个，说道：“既然是小子我提的意，这是打头便让我来。我为几位作上一个表率，如今小子要吟诵的诗词乃是先朝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愈韩退之的一首名之为《古意》的古诗。”
那刘永一面说，一面不无得意地扫视了一眼在场的众人，微微笑了一下，走上前去，飞身上了一片突出的岩石，用手扶了岩石上的一株苍劲有力的迎客松，面对了东方朗声吟诵着：“太华峰头玉井莲，开花十丈藕如船。冷比雪霜甘比蜜，一片入口沉痾痊。我欲求之不惮远，青壁无路难夤缘。安得长梯上摘宝，下种七泽根株连。”
那刘永不愧乃是一个文武全才的剑侠。这刘永，不但武艺超群，且颇有几分文采。你想这也不奇怪，这刘永乃是一个风流侠客，日逐在青楼妓馆之中同美女们打情骂俏，这个文采是不能不通上一些，不则只怕要在美女的面前掉了身价。如今刘永故意在石岩之上展示上一下自己的风采，一面吟诵，一面模仿了古人的姿态于石岩之上翩然起舞，姿态优美，声调悠长，令人望之神飞。
刘永吟颂过，目视了下面，轻声说道：“这诗中提到了我华山峰顶之上的莲花，说凡人服用了之后能够羽化成仙，这恐怕也就是昔日韩愈不辞辛劳不畏艰险亲自攀登华山险峰的缘故吧。典故么，便在《华山记》中，上面写道：山顶有池，生千叶莲花，服之羽化。韩愈所提到的莲花便是为此了。”
刘永解说罢，飞身打岩石上纵落下去，用手点指了一旁的一个椭圆形的小池子，说道：“那《华山记》中池子便是这个了。这池子乃是山岩中的一片凹处，日久天长从天上接了雨水，便形成了一个池子。平时供山上的道人们汲水用，但是如今并无莲花。想必唐时当是有莲花的，不则韩愈怎么会冒了生命的危险攀登那奇险的苍龙岭呢？”
刘永说过之后，不无自得地笑了一下，心说，陈暮阿陈暮，你小子总是自命不凡，岂不知如今我抓住了你的软肋，要让你出出丑哩？杨露一直深爱着你这个黑头，如今也让你这个黑头尝尝在心爱之人面前出丑的滋味。
接下来到了秦雨了，秦雨微微笑了一下，同小师叔刘永笑了一笑，说道：“师叔既然先来了一首，小师侄如何能不帮衬上一下呢？小师侄如今也作上一个抛砖引玉的石头好了。”
秦雨说笑了几句，飞身上了方才刘永所站的山岩，一摆衣袖，于山岩上翩然起舞。一面摇曳了身姿舞动着，一面仰天高歌道：“洪垆作高山，元气鼓其橐。俄然神功就，峻拔在寥廓。灵迹露指爪，杀气见棱角。凡木不敢生，神仙聿来托。天资帝王宅，以我为关钥。能令下国人，一见换神骨。高山固无限，如此方为岳。丈夫无特达，虽贵犹碌碌。”
歌罢之后，秦雨呵呵笑了一下，同下面的众人说道：“此乃是人人尽知的唐代大诗人刘禹锡的《华山歌》，其中的灵迹露指爪的诗句，乃是指的华山中的一个巨灵神开山的传说。传说远古华山同首阳山乃是合于一处的一山，黄河到了此处不能东流。大禹命令巨灵神以手劈其上以脚踩其下，一用力把大山一劈为二，一为首阳，一为华山。”
解释罢，秦雨更吟诵道：“北魏郦道元所著的《水经注》上有这么一句话：华岳山本一山挡河，河水过而曲行。河神巨灵，手荡足踏，开而为二。今掌足迹犹存。典故便是此了。”
秦雨吟过了诗词，阐说过了典故，便微微一笑打石岩上跳了下去，来到了刘永身边。这一对儿俨然便是一个模子中塑出来的同胞兄弟一般，难得他们都是华山的弟子，便是为人行事也颇有几分的酷肖之处。只是如今按理说轮到了徐落，徐落却只是微微而笑，神色上并不有丝毫的畏惧之色。
这徐落虽则是一个叫花子，但是却是一个聪慧过人的叫花子。他打小便不知用什么法子读过了不少的诗书，虽然不说能过目不忘，但是其中的不少诗词典故对于徐落都是耳熟能详的。徐落胸有成竹地笑了一笑，心想，你们这些雕虫小技便能难倒我徐落么？且让我用出几分手段羞辱羞辱你们。
徐落飞身上了石岩，挥手臂打在一旁的迎客松上，打得迎客松上的松针扑扑簌簌落了一地。徐落还不满足，又摇曳了身形，于山岩上面打了一趟自己拿手的武当小擒打。打过之后，徐落仰天吟诵道：“饬驾去京邑，鸣鸾指洛川。循途经太华，回跸暂周旋。翠崿留斜影，悬岩冒夕烟。四方皆石壁，五位配金天。仿佛看高掌，依稀听子先。终当铭岁月，从此记灵仙。”
徐落吟诵的这么一首诗，下面的几人听得云中雾里，不明所以。怎么？这首诗也太偏了，下面的三个华山弟子都是华山中生长的，可是却从不曾听过这么一首诗。但是诗中的意思又同华山相合，只是不知道这是一首什么诗，乃谁人所作。那自负文才出众的刘永此时同了秦雨四目相顾，茫然不解之情溢于颜表。
徐落不无得意地同下面的几人笑了一下，小声说道：“诸位都不晓得这么一首咏华山的小诗出自谁人之手吧。此乃是唐明皇李隆基的御作，名之为《途经华岳》。不但是与华山关联，且是先朝皇帝的御制诗。如今小子吟来，可是令诸公大长了见识么？接下来小子便再剖析一下诗中典故好了。”
这徐落张狂起来那叫一个强悍，只见徐落好像是一只摇头摆尾的卷毛狮子狗一般，于山岩之上手舞足蹈。只听徐落说道：“这诗中的典故说来非只一个，只是那什么巨灵神开山的传说人尽皆知，三哥已然说过了，小子便不再繁琐了。小子这里要说的乃是这样一个典故。诗中依稀听子先一句提到了一个人名子先，小子如今要说的便是这子先了。”
徐落顿了一顿，接着说道：“于西汉刘向所撰的《列仙传》中记载有：呼子先者，汉中关下卜师也，老寿百余岁。临去，呼酒家老妪曰：急装，当与妪共应中陵王。夜有仙人持二茅狗来至，呼子先。子先持一与酒家妪，得而骑之，乃龙也，上华阴山。常于山上大呼言了：子先、酒家母在此云。这呼子先便是李隆基诗中的子先了，亦乃是华山之中的一位仙人，不知诸公可是晓得的么？”
一旁的刘永面颊上有几分发红，刘永说道：“惭愧惭愧，这首唐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四弟真的不同凡响阿，这么偏僻的诗词典故不知四弟是怎么想到的。我同雨儿于华山生长了这么多年，这首诗还是第一次听说。徐公子不愧乃是剑侠中的一筹才子啊，令人佩服的心服口服。”
徐落如今得了一个老大的彩头，方才志得意满地下了山岩。此时按理说轮到了陈暮了，陈暮此时急出了一头的大汗，面颊上红得好像是天上的朝霞一样。陈暮支吾了一会儿，告饶道：“我就免了吧，我真的不晓得什么华山的古诗典故。我乃是一个粗人，几位贤弟怎么看觑哥哥一下么？”
徐落笑了一下，说道：“大哥不行，小弟代其劳。怎么也不能掉了我们武当剑侠的架子才是。这个华山诗么，小子这里还有一首，正好替大哥完结了这桩文案。恁的我便再吟诵一首李白的《西岳云台歌》。”
这徐落真的不愧为人称之为徐尚书，他腹中的诗书足可以低档其余四人，乃是一个剑侠中的怪才。如今徐落不再上于山岩之上，而是随意朗声高歌道：“西岳峥嵘何壮哉，黄河如丝天际来。黄河万里触山动，盘涡毂转秦地雷。荣光休气纷五彩，千年一清圣人在。巨灵咆哮擘两山，洪波喷箭射东海。三峰却立如欲摧，翠崖丹谷高掌开。白帝金精运元气，石作莲花云作台。云台阁道连窈冥，中有不死丹丘生。明星玉女备洒扫，麻姑搔背指爪轻。我皇手把天地户，丹丘谈天与天语。九重出入生光辉，东来蓬莱复西归。玉浆倘惠故人饮，骑二茅龙上天飞。”
歌罢，徐落微微地笑着说道：“其中的典故甚多，别不多说，我只说一个好了。那明星玉女备洒扫一句中的明星玉女便用了华山中的一个典故。刘向的《列仙传》中有记载，萧史，秦缪公时人，善吹箫，能致孔雀白鹄。公女字弄玉，好之，以妻焉。遂教弄玉作凤鸣，居十数年，凤凰来止，公为作凤台，夫妇止其上，数年仙去。方才你我所过的玉女峰相传便是明星玉女弄玉同萧史仙去之处。”
徐落以一敌二尚且游刃有余，实在令人惊叹。这徐落如今展示了个人的才华，便愈发的张狂了，只是碍于陈暮刘永的面子不好发作，不然还不要飞在了天上去。如今徐落代陈暮了结了文案，便剩下杨露一人了，为是杨露乃是一个女子，又是新同四人结拜，所以被几人刻意留在了最后，有一个压底的意思。
杨露见到徐落狂的那个样子，心中便十分的瞧他不起。杨露把嘴角撇在了一旁，那徐落津津乐道的时候，杨露只是冷眼旁观之。如今轮到了杨露，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移落在了杨露的身上，杨露方才收敛了面颊上的鄙夷之情。
杨露上前在徐落的肩头上撞上一下，斜了徐落一眼，低声说道：“读了两卷唐诗不晓得自己姓什么了么？如今你且少安毋躁于下面看上以下姐姐的本领的。我虽然不曾读过那么多的书卷，可是本有一颗慕道好古的诚心于其间。”
杨露讥诮是讥诮，脚下并不停歇，飞身上到了石岩之上，同下面的诸人笑了一下，轻声说道：“诸位都是以诗词见长，如今小女子无那么大的学识，只好滥竽充数唱上一支古乐府了，乃是古乐府《华山畿》。”
杨露一面垂下了双臂的长长的袖子，一面婆娑了步伐，轻轻地摇曳了自己的身体，好像是一个古色古香的女子在临风起舞一般。杨露一面于山岩之上翩然起舞，一面不无沉醉地闭上了眼睛，摇曳着身子，轻声歌唱道：“华山畿，君既为侬死，独生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华山畿，君既为侬死，独生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
一连唱了两遍，杨露方才止住了歌声，微微笑了于风中站定了脚步，同山岩下的诸人说道：“这其中自是有一个典故了，《古今乐录》中载道：徐一士子，从华山畿往云阳。见客舍有女子年十八九，悦之无因，遂感心疾。母问其故，具以启母。母为至华山寻访，见女具说闻感之因。脱蔽膝令母密置其席下卧之，当已。少日果差。忽举席见蔽膝而抱持，遂吞食而死。气欲绝，谓母曰：‘葬时车载，从华山度。’母从其意。比至女门，牛不肯前，打拍不动。女曰：‘且待须臾。’妆点沐浴，既而出。歌曰：‘华山畿，君既为侬死，独活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棺应声开，女透入棺，家人叩打，无如之何，乃合葬，呼曰神女冢。”
杨露不无嫣然地笑了一下，同诸人说道：“昔日一个士子打华山脚下经过，见到了一个女子美丽无比，于是一见钟情得了心病。后来那个士子的母亲晓得了其中的原委之后一个人到华山脚下寻访，那个女子赠之以自己的一个蔽膝。那士子临死之际吞食了女子的蔽膝而亡，令母亲用车载之从华山下过，女子见之歌华山畿歌，并入棺中与之同葬。”
杨露说过了典故的大概之后，扫视了一眼下面的诸人，轻笑着说道：“几位可是晓得的，如今露儿为了什么要唱这么一首歌，说这样一个令人悲伤的典故呢？露儿无非是要几位同露儿从此之后成为同生共死的兄弟。露儿自是能同华山中的那个女子一般为了几位而殒身不殆的，几位为了露儿宁不也作上一次那个痴情的士子呢？生则同堂，死则同穴，不知几位意下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