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论剑华山 -- 第四十一章
鸡叫了三遍，“喔喔喔”，华阴城中的鸡叫声在清晨的空气中传得很远，传遍了清晨的华山道院。几个起早的小道人正在外面打扫院子中的落叶，竹笤帚摩擦于地上的石板上发出沙沙的响声。远远的村落中传来了狗叫声，说明起早的人们已经开始准备下地干活了。含情殿外面的青竹林中传来了鸦雀的鸣叫声，叫声叽叽喳喳，响彻了含情殿的四周。
殿中正然入睡的徐落第一个为叫声把自己惊醒了，徐落一翻身打床上坐起来，侧过面颊，一眼瞅见杨露正然躺了于一旁，赤裸着半边的肩头睡得正香。徐落心中荡漾起了一阵的涟漪，徐落想及昨日杨露同自己的柔情蜜意，如今不能不感到脸红。徐落扯了被子为杨露盖好了身子。徐落三五下穿好了衣服下了床，徐落伸了个懒腰，朝向外面走去。
方才走到殿门口，听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徐落不无警惕地打门上抽出了插门的木栓闪身到了门后。“吱呀”一声殿门被人推开了，徐落欺身进步，探臂抓了于进来的那个人的肩头上，举手中的木栓便要打下去。那人回过头，目视了徐落断喝了一声：“落儿，休要胡闹。是大哥我。”
徐落一见是陈暮，慌忙收了手中的门闩，目视了陈暮，不无惊讶地反问道：“大哥，一早的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是什么在门外偷看杨露春光的野道人的，害我虚惊了一场。怎的不见二哥三哥他们？”
陈暮叹息了一声，一把打徐落的手中夺过了门闩丢在地上，目视了徐落，小声说道：“落儿，你小子还能顽皮到什么时候？都成了婚了，你怎么一点也不长进了的。大哥如今来无非是看一看你们醒了没，你看这天光，已然大亮了的，刘永早上赵发然那里和他们掌门问安去了。按说你们依照了世俗的礼节，此时也当过去见礼的，所以刘永不放心，特意打发我过来看上一看。”
徐落目视了陈暮，轻轻地叹了口气，同陈暮说道：“大哥有所不知，昨日杨露一定要同我绸缪，我抵挡不住便也。我本想为了大哥而守护杨露的，却不想自己监守自盗，做下了亏心事，如今没有丝毫面目再见大哥。大哥这般说，我愈发无地自容了。”
陈暮听了非但不怒，反而笑了出来，同徐落说道：“杨露有情与我是真，但是你家哥哥也没有霸道到独占花魁的地步。大哥如今也是真心替你两个高兴，一则徐落你和我一道学艺十几年，不分彼此，一则杨露如今有了你作为自己的归宿，也不枉了我疼爱她一场。如今我其实无一毫的私心，只是要看到你两个恩恩爱爱的才好。”
这陈暮果然忠厚老实，说过了一番话，笑了一下，目视了一旁的床上的杨露，低声说道：“怎么？杨露他还熟睡未醒么？这么看我来得早了，不如你我先出去吧。待到杨露醒了你我再来，务要惊扰了杨露的好梦。”
徐落点了下头，用手拉了陈暮的手臂，两个人联袂出了含情殿，殿门被陈暮虚掩上了，床上只剩下杨露一个人静静地睡在那里。杨露真的是太疲惫了，前日夜间的无休无止的疯狂，昨日下午的没完没了的绸缪，如今杨露好像是一个精疲力尽的斗士一般，终于在沉睡中迷失了自我。按说，江湖中的侠客，都练过犬守夜鸡司晨的本领，睡觉时的耳朵也极灵。可是此时的杨露则不然，杨露一夜一日耗尽了所有的精神，如今就是一个不设防的哨卡，没有一丝的警觉在心头，任是外面鸡鸣犬吠，也惊不醒此时昏昏沉睡的杨露。
日光在渐渐地偏移，而床上的杨露在美美地睡过了一觉之后方才打睡梦中醒转了过来。杨露睁开了惺忪的睡眼，打被窝中梢梢地坐起了身子，斜过目光，目视了一旁窗棂处透进来的白色的日光，而心中不无懊恼地想到，糟了，我定然是睡过了。怎么到了早上，徐落那厮不晓得叫我一声，便一个人跑了出去呢？这个小子。
杨露这般想着，便皱起了眉头，目视了门外的方向，小声地骂道：“四脚的耗子，你小子便一点定力也是没有的，只是一醒了就好跑的。恁的你我夫妻了一场也不晓得叫醒了我再走，如今看来你徐落也无非只是一个虚情假意的的草包枕头呢。哼，看我到了师父的面前如何一个法子羞辱与你。”
杨露一面恨恨地把心中不满和怒气发泄在徐落的身上，一面转而想到了自己昨夜同徐落绸缪的光景，心中也觉得十分不自在。自己昨夜定然是没了主张，怎么被徐落把自己打睡梦中叫醒之后，自己便糊里糊涂地和徐落那个小子亲热了起来？如今徐落必然多了一样羞辱自己的资本，而自己一个女子这般糊弄，少不了要为他人所轻视的。
杨露想至此处，便微微地红了面颊，朝下面地垂下面去。杨露把手握成了一个拳头，轻轻地砸在自己的额头上，闭了一下眼睛，不无恼恨地说道：“杨露啊杨露，你一向自负是一个聪明多端的女子。奈何昨日一时在睡梦中为情所迷而失掉了自己的计较，让徐落那个无耻的小子趁火打劫占了自己的便宜的。如今你落了自己的把柄在人家的手上，还能有什么能为的呢？”
这杨露一时抱怨一时又懊恼，好像是一个发了痴的女子一样，一会儿这般一会儿那般，很是可笑。昨日的种种，一时令杨露觉得羞惭万分，一时令杨露觉得懊恼不迭。杨露一会儿把拳头重重地砸落在下面的床榻上，而发出沉重的叹息声，一会儿杨露又将手掌一下下地拍击于自己的额头上，而低低的声音责骂自己道：“杨露啊杨露，你昨日鬼迷了心窍你都胡乱做下了些什么事体阿？和陈暮，和徐落。让陈暮。又同徐落。”
杨露时而猛的摇晃着脖子，把头上的头发抓得好像鸟巢一样，不住地发出痛哭的自责的声音，好像要把昨日发生的种种都抛在了九霄云外一样。时而又静静地呆坐于床上，陷入了一种深深的莫名的无奈之中。杨露想，自己怎么生作了一个女子，若自己是一个男子，见到了钟意的女子大可以沾花惹柳，到了最后三妻四妾，这本是寻常。奈何自己生做一个女子，如今自己这般沾花惹柳，自己不是好像是一个倒采花的女淫贼了么？
杨露颓然无力地倒在床上，目视了大殿一旁的吕洞宾的雕像，有气无力地发问道：“师祖阿师祖，你昔日莫非也有为情所困的一日么？不则为什么你放着好好的县令不做要跑到这华山脚下作的什么道人？莫非你也晓得这为了一个情字而彷徨莫名锥心刺骨的感觉么？我所爱的人却不能与之结为夫妻，我不想与之结为夫妻的人却同我成为了同床异梦的伴侣，我如今痛恨自己唾弃自己，可是又有什么解脱的法子呢？”
恁的有人要问了，这含情殿为什么塑有吕岩吕洞宾的塑像呢？原来这华山剑派的最早的祖师便是吕洞宾。吕洞宾在华山得了钟离权的金丹大道，方才为华山剑派的创立打下了基础，且是吕洞宾擅长剑术，所以这华山剑派的祖师，最早当上溯到唐末的纯阳子吕岩吕洞宾的头上。相传吕洞宾为一个女子而看破了红尘，于是弃官出家做了道人，所以在华山脚下的玉泉道院中专门建了这么一个大殿纪念吕岩吕洞宾，名之为含情殿。无非是为了说明，吕洞兵虽然看破红尘出了家，但是心中尚不能忘情。
如今杨露目视了大殿中的吕洞宾的雕像喃喃自语了一阵，自己也觉得自己无趣。恁的自己犯下了那么多的罪孽，怎么都能推在吕洞宾的头上呢？若是自己的始祖吕洞宾真的于九泉之下有知的话，也定然要笑话自己乃是一个不知自爱好行无义的小人了的。可是？杨露轻轻地苦笑了一下，心想，谁又能晓得我自己的苦衷呢？
杨露在床上懊恼也好，羞惭也好，追悔莫及也好，自惭形秽也好，喃喃自语也好，叹息切齿也好，已然耽搁了好一阵工夫，外面传来了道人们诵经的声音。杨露用手摸了一下微微发烫的额头，心想，阿，糟了，时辰不早了，自己再不起床，只怕师父要派人来叫了。自己怎么这般没有个德行呢？
杨露这般想着，已然随便穿好了几件衣衫，继而杨露一侧身下了床，便要穿外面的道袍，却无意中听到打附近的窗棂附近发出一阵阴惨惨的怪笑声。杨露心想，这必是什么院中的什么不良道人在偷看自己的春光了。杨露恨恨地于唇角上咬了一下，心想，好个猢狲，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看我不住抓住了你送你到师父的面前，重重地惩戒你一下。
杨露两三下便在身上披上了外面的道袍，杨露一晃身形便到了发声的窗棂边上，杨露感到窗棂边有人影一闪。杨露低低地断喝了一声：“何许人这般无状，敢偷看你家大师兄的新婚睡相么？看我不捉拿了你这个小小的猢狲送与了师父。”
杨露这般说着，已然打开了窗棂，一纵身跃出了大殿，好像是一只飞快异常的猎豹一般追了出去。这杨露的轻功极好，脚下一动有风驰电掣的本领，不要说追一个小小的仓皇之下逃脱的道人了，便是一只跑得飞快的猛兽，杨露也兀自不放在眼中。才出去了几步路，杨露便一把抓在那个偷窥自己的黑影的肩头上，一下子擒下了那个小子。
人虽是为杨露擒下了，可是杨露却吃了一惊。杨露目视了面前的这个人惊讶得张开了嘴唇，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杨露不无难为情地松开了抓在那个人肩头上的手指，低声发问道：“癞头陀，怎么是你？昨日同我的小师弟口角而后为我出手打伤了的那个头陀不就是你么？怎么你如今也到了道院中来？莫非你果真是我的师父请到的方外的高人不成？”
原来这个偷窥杨露的人不是一个道院中的道人，而是一个头陀，且就是昨日一早同秦雨发生了口角而后为杨露一掌打伤了的那个癞头陀。杨露此时见到这个癞头陀，惊得一时间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是那个癞头陀此时倒反而十分的镇定。那个癞头陀先同杨露施了一礼，而后咯咯一阵的阴笑，方才同杨露说道：“哎呀，这不是昨日见到的杨露杨女侠么？昨日杨女侠手下留情不曾要了小僧我的性命，小僧心中十分的感念阿。这个，这个今日一早我怎么到了道院之中？这个和女侠实不相瞒，我也是走投无路前来投奔。不料昨日赶上道院中大喜，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大喜，就被留在了道院中。今日一早本要在道院中四处走动走动，却不想在含情殿外冲撞了女侠。小僧我多有冒犯，阿弥陀佛，看在佛祖的面上，女侠一定多多担待阿。”
这个头陀一说话便是一口浓正的山西土音，杨露一听那个头陀说话便要笑。杨露心想，也是，莫非我错怪了好人？这个头陀昨日为自己打伤了，走投无路投在了道院中借宿，今日一早没头没头地撞见了自己在大殿中穿衣，又没有头脑地被自己擒住了。正所谓不知者不怪，自己如今看来是真的错怪了好人的。
想至此处，杨露非但一心的怒气都消了，反而不好意思地笑了出来。杨露用手抚摸于自己的额头上，低垂下面颊，微微笑着同面前这个癞头陀赔礼道：“是杨露我无状了的，错把了好汉当作了我华山道院中的小道人。好汉一定不要同我斤斤计较才是，杨露这厢同好汉赔礼了的。至于昨日的事体杨露我一样误会了好汉，如今也当赔礼的。好汉万万不要放在心上才是。”
杨露此时显得十分的恭谦，一面说着，一面俯下身去，连连躬身了两次，同那个头陀赔了两次礼。那个头陀此时倒也不推辞，呵呵笑了一下，用手扶了一下杨露的手臂，仍然是一口的山西土音说道：“杨女侠这般，倒显见的我没有一个礼数了。我昨日只不该为了两三文的酒钱于女侠的面前寻隙生事，让女侠打了。小僧我不但不恨，反而心中十分受用，今日又冒昧之下冲撞了女侠，这当是小僧我的不是。怎好让女侠赔礼呢？小僧这里也和女侠见个礼吧。”这个头陀一面说着，一面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衫，双掌合十，闭目同杨露行了一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