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论剑华山 -- 第三章
刘永陪同了史进步出了小酒家，两个人此时携了手，一道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面颊上俱洋溢着春风一般的微笑，较之方才的光景尤为的亲近了几分。那史进连连同刘永道谢道：“哥哥此番肯于出手相助，小弟我的心中万分感激。如今我也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孝敬哥哥，无非是一点小小的心意，望哥哥不要嫌弃微少，笑纳了才是。”
史进言至此处，朝向一旁跟来的一个庄丁使了一个眼色，那个庄丁手上托了一个盘子走上前来，手上托的盘子中有一百两雪花白的马蹄银和二匹油光锃亮的缎子。史进赔了笑，用手点指了那盘子中的东西，微微红了面颊，同刘永说道：“一点小小的心意，本是拿不出手的，无非只是要哥哥赏我这个面子罢了。我亦知哥哥一向不缺这点儿微小之物。”
刘永淡淡笑了一下，把目光便瞟落在那一百两雪花白的银子上面，这一路上刘永没短了和银子较劲。为什么？为是那刘永身上的银子都给了秦雨，让秦雨拿了上公门中为陈暮上下打点了的，本指望路上还有那两万贯的珠宝可以使用，却不想叫徐落杨露弄的一文不存。这一路上，刘永除了偶尔当上几样自己身上的小玩意儿支撑，竟是没有一个来钱的门路。不是如今到了华山脚下，若是再耽搁上几天，便是自己不要做贼时，这贼自己也必然作定了的。
如今骤然间见到了这般多的银子，刘永如何不心花怒放，虽则一百两银子到了自己手上也无非是杯水车薪而已，但怎么也救得了一时之急。况这些山村之中的大户便是极富有的，能一下子拿出上百两的银子亦属难得了的。
刘永目视了那银子乐了一乐，便拱手同史进说道：“兄弟，旁的话哥哥便不说了。这份银子于哥哥如今的境况，实乃是雪中送炭一般。哥哥便不再推辞，尽皆收下了。至于那两匹缎子我路上带了多有不便，贤弟便收回了吧。”说着刘永便伸出手去，拿了那盘子中的五块马蹄银，一块一快地放入了自己的搭膊之中，呵呵笑了，便要伙同了杨露徐落两个作别而去。
只是方才走出了几步，刘永想到了什么，重又停下了步子，回转过身，目视了史进，说道：“贤弟，哥哥其实还有一件事体要麻烦贤弟，贤弟不妨也帮哥哥一个小忙。乃是这样的，我有一个结拜的兄弟，半月前于汴京城中得了罪，如今充军发配往京兆府去，要路经华阴县一地。贤弟于此处的耳目众多，须要留心为我打听打听，若见到了两个公人押了一个刺配充军的犯人打此经过时，一定要派人告我一声。如此便是最好了的。“
那史进如今要巴结刘永还唯恐不及，听到刘永有事相求，忙赔了笑脸，上前了几步，同刘永说道：“小弟留心便是，我即刻便遣人上华阴县城中走动走动。只要得了什么风声，我一定火速派人同哥哥支会上一声。”
那史进一面说一面点手唤过一个样子聪俊的庄丁，史进吩咐那庄丁道：“你火速骑了快马，上那华阴县城中走上一遭。自早至晚为我打听有没有刺配充军的犯人到此地经过，只要得了些毫消耗，务必火速前来报与我知，不得耽搁。若是没有风声，你便于华阴县中勾当个几日，得了我的消耗之后再行计较。省得了么？”说着史进打怀中摸出了一把散碎的银子丢在那个庄丁的怀中，那个庄丁怀揣了银子，连连点头说道：“小的定然不辱使命，小的定然不辱使命。”那庄丁怀揣了银子，自去了不提。
此时史进一眼瞟见一旁的杨露，此时杨露无非是女扮男装，做一个道人打扮。那史进见到了杨露，眼睛有几分发直，似乎在哪里见过，却一时又想不出，只是隐隐觉得杨露有几分面熟。那杨露此时也察觉到了史进注视自己的目光，心中正然好笑。
这杨露从来是一个顽皮的性子，如今见到那史进望着自己发怔，正好得了这个便当，上前同史进搭讪。那杨露上前了一步，不卑不亢地同对面的史进抱了下拳，说道：“小道平素行走于江湖之上，久闻华阴史家庄九纹龙史进的赫赫大名，听人同小道我剖讲那九纹龙史进的之所以得名为人称之为九纹龙的缘故，方得知为是那史进的身上刺了九条栩栩如生的怪龙的花绣十分之精彩喜人。正所谓百闻不如一见，如今既是同好汉相会于此间，小道实于心中也有一个不情之请要恳求大郎于当面。只不知？”
那杨露言语之间已是把自己的目光注视在了史进的胸前，呵呵笑着，把手抚摸了于自己的下颌上，微微笑着冲那史进歪过了面颊，很有几分戏谑的意味。
那史进正在目视了杨露出神，骤听到杨露的请求，且见到杨露此时正然笑吟吟地站立于自己的面前望着自己，史进反而有几分难以为情。史进不无尴尬地呵呵笑了一下，同杨露说道：“这位仙长的言外之意无非是要看一下我史进身上的所刺的花绣九纹龙罢了。这个如何难哉？想仙长乃是刘永的兄弟，便也是我史进史大郎的兄弟。大家自是自家的兄弟，便让兄弟取笑一下何妨是。”
那史进其实乃是一个红脸的汉子，见到别人要看自己身上的九纹龙，二话不说，三五下脱了个赤膊，露出了一身健硕的白肉。那自肩头以至于小腹上，正是刺了九条盘旋纠缠的怪龙，一条条长龙盘桓舞动姿态各异，形象逼人，十分之好看。这杨露平素于瓦舍勾栏之间走动，没少见过满身刺青的大汉，只是亦从来不曾见过这般生动夺人的花绣。这杨露一时心上好奇，便走上前去，凑过了面颊，把面颊贴于了史进的胸前上，用手指轻轻地滑过史进的胸口上的一条怪龙的身子，细细地端详，且是一面端详，一面于口中发出啧啧的赞叹之声。
此时一旁的刘永心中懊恼不迭，自己委实不该求这史进什么，如今倒好，让杨露这个妮子钻了这个空子，上前端详那史进的九纹龙的刺身。想天下之大，可有一个女子盯了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子身上的刺青看个不住的道理么？这杨露如今也太过于无状了，这刘永有心上前去阻拦，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气闷闷地注视了杨露出神。
杨露看过了多时，方才笑着打史进的身上抬起了面颊，杨露目视了史进，微微笑了一下，低声说道：“正是百闻不如一见，如今小道我有幸亲眼目睹了史家哥哥身上所刺的这九条舞爪盘桓的怪龙，方晓得天下的鬼斧神工一朝竟也能出自于他人的肌肤之上。只哥哥的这一身刺绣实在是羡煞了人也，不如哥哥而今依照了自己的身上的图样更叫那刺青的高手匠人于贫道的身上也刺上这么一条，则日后贫道行走于江湖之上也可因之而平添上几分的英豪之气。”
这杨露此时眯起了眼睛，用自己的手指轻轻地滑过了那史进身上的一条龙的身子，便说起了疯话。这杨露平素便有个爱好，便是逗弄他人取笑，及至于西山观吃了那大和尚的亏后，一发的没了一个正经的样子，常常说起那令人脸红的疯话，无非是什么男女之间的禁忌话儿罢了。只是如今这杨露微微眯了眼睛，嬉笑盈盈的，便说这般的话儿说得没了边了。
那史进此时还只当杨露是一个道人，听了永杨露的恳求无非是微微笑了一下，同杨露说道：“这有何难？那个刺青的高手匠人如今便在我的庄上，我请他来便是。只不大工夫，便能在兄弟的身上刺出一条极威猛的恶龙来。我临时嘱咐他多多地用心下意，定然让这匠人将兄弟身上的龙儿刺得更为的传神上几分便是。只是那匠人平日好酒，如今想必正然喝醉了高卧不醒。只要兄弟暂等上片时，我速速让人去搬请了他来。”
那杨露于一旁听了，马上眉飞色舞，用双手一抱拳，同面前的史进说道：“有劳有劳。”那史进便要回转身吩咐下面的庄丁，只是此时那一旁的刘永实在看不下去了。刘永走上前去，用手狠狠地在杨露的胳膊上拧了一下，低声断喝道：“没廉耻的东西，你倒是脱个赤膊与我看看。”
说话间那刘永已然是来到了史进的面前，刘永一把扯住了史进的手臂，同史进说道：“贤弟，罢了。那个道人其实乃是我的一个师侄，平素奸猾可笑，最好的是与人玩笑。她其实是一个女儿身，如今能刺什么青？勿要听她的胡掰才是。”
此时的史进还不十分相信，眯了眼睛，同刘永争辩道：“必是你不好刺青，见到了他人一心地爱这个，便出口阻拦。其实刺青也是一桩美事，刺在身上便先壮了三分的英雄胆气，有什么不可？哥哥不必阻拦，既是那位兄弟有心，你我便当成人之美才是。”说着这史进便点手唤来了一个庄丁，要吩咐那个庄丁什么。
这刘永此时也发了急，只好同史进吐露实情。刘永附耳同史进低声说道：“贤弟差矣，哥哥非是戏言。贤弟还记得否？昔日哥哥打山上下来上贤弟的史家庄和贤弟厮混时，身旁常有一个身子瘦弱的小道童。此人便是那个道童了，贤弟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否？”
这史进微微地眯起了眼睛，想了一下，方才恍然大悟道：“哦，哥哥这般说，我记得了。我说这个瘦弱的道人为何看上去那般面熟，原来乃是小时的总角之交。那个道童我自是记得，我还记得你告我说，这个道童叫做什么，杨，杨。”
刘永接了史进的话头，说出了一个“露”字儿，而后刘永继续说道：“贤弟其实不知，这杨露其实是个女子，早年便一心渴慕我华山剑派的剑术，不远万里女扮男装到华山学习剑术。那时常常吵闹了让我带她下山玩耍，那时贤弟所见的那个小道童便是她了，贤弟如今还说我在诳你的么？”
什么话都经不住三言五语说开了，这史进一听刘永这般说，心中豁然开朗，说道：“那时你我下水摸鱼捉虾，这个小道童不计我等如何劝说只是不下水去，我还以为是不会水，却不想乃是个女子，其实是怕羞来着。还有这个小道童的身法极好，上树攀崖的本领较之我们两个都强，我还记得当时我称她作，酸猴儿。可是也不是？“
那刘永听了呵呵大笑，用手拍打了于史进的肩头之上，同史进说道：“贤弟差了，这杨露的水性也极好，自己也是要下水的，只是我每次告诫她，若是下水和那些男子们胡闹，便再也不带她下山，如此她才不敢。其实乃是一个疯得没边的丫头，极不好管束，且一肚子的歪点子。只方才贤弟只是窥见了一斑而已。”
那史进如今和刘永一套近乎，把那杨露的根根底底都抖了出来，逗得一旁的徐落笑个不住。徐落用手点指了杨露，大笑着说道：“好个不知羞的淫女子，天生好和男人扎堆儿便也罢了，还一心要同男子下水共浴，这便让人惊叹了。如今还要欣赏什么男子的纹身，欣赏也可吧，你还要脱上个赤膊，让人在你身上比葫芦画瓢也弄上一个。这女子我不要了也罢，无耻到了这般田地，娶回家也是个麻烦。如今我徐落方才领教了这无耻二字的真谛。”说罢徐落仰天大笑。
徐落这一笑，把史进的目光吸引到了自己的身上。那史进仔细端详了徐落一阵，却是一毫也不认得徐落，史进侧过面去，用手点指了那正然大笑个不住的徐落，向刘永发问道：“这位兄弟面生得紧，莫非是也是这华山之中的弟子不成？”
刘永此时心情正好，第一，如今已是历尽艰辛赶到了华山脚下。第二，如今遇到了自己的兄弟，且是相见甚欢。第三，陈暮那头的也有了人帮衬，想必事体万分妥贴。如今刘永一高兴，便要在史进面前买弄上以下，刘永用手点指了徐落，和史进说道：“贤弟有所不知，此人的来头可是不小哩。贤弟可知仁宗年间的五鼠么？”
史进呵呵大笑，用手扶了刘永的身子，大声说道：“五鼠乃是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好男儿，重义气，惜朋友，忠肝义胆天下无比。普天之下的英雄豪杰提到了陷空岛五鼠的名头，哪个不挑大拇哥称赞？那钻天鼠卢方、彻地鼠韩彰、穿山鼠徐庆、翻江鼠蒋平、锦毛鼠白玉堂五位的的大名，我耳朵都要磨出糨子来了。哥哥如何出此一问？”
那刘永看自己这个小小的关子卖得正好，不无得意地微微笑了一下，用手点指了那徐落，同史进说道：“大郎可晓得，这个面黄肌瘦的病痨鬼，便是仁宗年间的五鼠之一穿山鼠徐庆的后人。我也曾于闲暇之时细细地盘问他，他的祖父便是昔日叱咤于江湖之上纵横天下罕逢敌手的白眉大侠徐良徐老西儿。他姓徐名落，如今学艺于武当山中。小厮扑的本领独步天下，乃是当今江湖之上的一个后起之秀。如今已同我八拜结交，乃是我的四弟。”
这刘永好生会卖弄，一番话说得那史进心中直发痒。刘永用手点指了徐落，说道：“四弟，到哥哥近前来，让哥哥为你引荐一下。”
徐落止住了狂笑，稍稍整治了一下身上的衣衫，走上前来，同面前的史进一凛然抱拳，慷慨说道：“史大郎在上，小子徐落拜见史大郎。”
史进慌忙双手相搀，扶了徐落的身子，笑着说道：“岂敢岂敢？英雄之后，自是洒脱不群，令人钦佩。如此看来，今日我是不能放你们走了，务必要同我再回庄园，使我杀猪宰羊，置备下一桌丰盛的酒席，同几位好汉好好地叙谈叙谈。正所谓见高人不能交臂失之，一旦放几位去了，我只怕今后再无一个相会之期，徒留下终生之遗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