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英雄本色是剑侠 -- 第十四章 孤身除害(上)
潮长潮又落,云聚云又飞。
柳三变在东海岸边呆了三天三夜,没有等来任何奇迹,不禁怅然若失。暗想当初,遥遥汴京,盈盈仙子,有多少幽欢佳会,岂知聚散难期,翻成雨恨云愁。
第四天清晨,东海依然碧波万顷,风平浪静。柳三变知道与蛇仙水若愁相逢无望,于是收起满腹相思,迈开大步,沿海边向南,朝福建方向走去。
福建是柳三变的老家,武夷山还有他的师傅。从雁荡山到武夷山有多远,柳三变也不清楚,但是大体方向是错不了的。因没有急于去做的事情,所以柳三变也不急于赶路,只是偶尔心情舒畅时运起轻功,凌空御风,飘飘若仙。更多时候,柳三变若有所思,走得并不快。
他在思考什么?
他在想李文宗,那个宰相府曾经神秘莫测的护法。而今,李文宗不再神秘,他竟是南唐太子,这让柳三变惊愕异常。他会用什么方式复国?他寄身宰相府,是不是宰相府将有大事,甚至是犯上篡权的阴谋?果真如此,李文宗作为宰相吕正最得力的助手,事成之后定然也会分一杯羹,裂地封侯。而李文宗,正是为了这样一个机会?
若非如此,堂堂太子,又岂甘数十年居人篱下?
他在想蛇仙水若愁,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没有蛇仙,就没有先天真气,就没有现在这身出神入化的武功。没有蛇仙,也就没有一个个快乐难忘的日子——香楼相会,消魂魔舞,飞跃彩虹,黑龙潭底……没有蛇仙,也就没有了今天的雨恨云愁。
他在思考着李文宗的话——“身为李氏后人,如不思复国大业,又有何脸面去见列祖列宗?”李文宗一心复国,誓要重建祖宗基业,可以说是孝子;却为复国连累苍生受难,又不能不说他是罪人——他究竟是对还是错?
他是父亲大人朝拜的太子,又是自己仇人吕正的帮凶。我柳三变到底该怎么做?
柳三变仰望。却见秋水长天,飞云暗淡,思绪如水剪不断,愁肠如乱麻,理还乱。
就这样混混沌沌,两天以后,柳三变正信步漫行,忽见前面有几个人影在海边蠕动。这几个人影恰似一阵轻风,在柳三变死水般的心上刮起一阵涟漪,柳三变好奇心起,加快了脚步。
前面,原来是一片盐场。
盐场,也就是海盐的产地。进入宋代,全国盐场数量突然猛增,比唐代增加了百分之五十以上,全国盐民也随之增加。晒盐分纳潮、制卤、结晶、整滩四个步骤,工作相当辛苦,同时由于盐税盐租始终居高不下,盐民生活相当艰辛。但是海边百姓靠海吃海,也只有晒盐这一条生路可走,世代为盐民者不下少数。
柳三变走进盐场,首先看到的是一个白发老翁,佝偻着弯弓一样的身子,在地上扒堆盐泥,样子十分吃力。其时天已将暮,夜色渐起,而老翁却还在吃力老作。柳三变见这盐农少说也有六十岁,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浓浓的怜悯,于是走到老翁近前,轻轻咳了一声,叫道:“老伯——”
那老翁自顾埋头干活,柳三变一声轻唤,竟似没有听到。
“老伯,还没收工吗?”柳三变提高了嗓门,大声问道。
白发老翁终于抬起头来,一张又黑又脏、满是皱纹的脸出现在柳三变眼前,脸上满是吃惊的神色。
“年轻人,你是……”老翁的声音沙哑苍老,仿佛诉说着他沧桑的一生。
“老伯,我是过路的,天已晚了,怎么还不收工?”
老翁看柳三变不象坏人,神情平静下来,迟钝地站起身来,道:“这就收工。年轻人,你这是去哪里?”
一个奇怪的念头忽然从心里跳出来,柳三变想了想,答道:“老伯,我从外地来,要回福建老家,路过此地。眼下天色已晚,可否让晚生借宿一晚?晚生感激不尽。”
老翁没有半分犹豫,痛快的答应道:“蒙您不嫌弃,就跟我来吧!”
柳三变跟着老翁,走进一个山窝,但见一座座破旧的茅屋,错落地点缀在山坡上,不少茅屋里正吐着黑烟。偶尔过往的行人,都是一样的面黄肌瘦,衣不蔽体。柳三变见此景象,忽然想起尽日繁华热闹的汴京城,不禁鼻子一酸,心里一阵凄凉感伤,叹道:“同一个天下,竟是两个如此悬殊的世界!这世道,公理却又何在?”
老翁领柳三变来到一处冒着浓烟的低矮草屋前,道:“小红——”
一个十一二岁、涂抹得满脸乌黑的小姑娘从草屋里跑出门来,叫道:“爹——”忽然看到旁边的柳三变,竟是一身雪白的衣服,脸也白的出奇,象穿的衣服一样,好奇地上下打量。
小姑娘的喊声,让柳三变很感意外——怎么?这个小女孩竟是六旬老翁的女儿?
“小红,快给客人拿凳子——怎么,你哥哥还没回来?”老翁的话语里,竟有几分担心。
“还没有呢,爹!——不过,也快回来了吧,你不用担心!”小姑娘伶俐地答着,手里早多了一条凳子出来,放在柳三变身前,仰起头用黑黑的大眼睛看着柳三变,道:“先生,坐吧!”说完,一阵风似的跑进屋去了。
老翁似乎看出柳三变刚才惊讶的神色来,苦笑一声,道:“年轻人,你感到奇怪吧,我这么老,孩子却这么小?”没等柳三变回答,老翁接着说,“其实,我今年只有四十二岁,常年海风吹烈日晒,弯腰干活,就成了这个样子!”
柳三变感觉自己的情绪有些控制不住了——从未有过的凄楚!
“大哥——”柳三变张口改了称呼,胸口却有东西堵住了,呼吸似乎也不通畅起来。
老翁再次苦笑起来,道:“小红的娘死的早,里里外外就我一个人忙活,现在好了,他们两个可以帮我一把了!”
两人正谈论,忽然,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背着一大捆木柴,颤巍巍走到屋前。“爹,我回来了!”
“小海,快去帮你妹妹做饭,家里来客了!”
小海放下木材,一溜烟跑进屋去了。
“鄙野人,没见过世面,兄弟不要见笑。”“老翁”也终于改了口,这一改,却让柳三变更加伤感了——他的心态,象外形一样已经麻木了。
“大哥——”柳三变忍不住好奇,问:“刚才我看大哥有些紧张,不知是为什么?”
“兄弟有所不知,附近山里常有豹子出没,伤人性命,孩子他娘,就是十年前进山砍柴时被它夺去了性命。”
“啊?竟有这等事?为什么不想想办法?”
“兄弟,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到处都一样。就在大上个月,一个后生进山砍柴,自打早晨进去后,就再也没回来。”
“到处都一样!”柳三变琢磨着盐农的话,沉默了。看着夜幕下一间间低矮阴暗的草屋,陷入了沉思。
浑浊的油灯点起来了,饭端上来,是野菜,只有三两个米粒在汤上飘着。
柳三变——这个大男人、一身绝世武功的大男人、经历了几多生离死别坎坎坷坷的大男人——忽然想哭!
“有谁关注他们蝼蚁一样的生命?有谁?”
“十多年前,我辞别家乡,进京赶考,却名落孙山。即便考中,我能改变他们的命运吗?”
“谁,才能改变他们的命运?”
“大宋朝的天下,看上去歌舞升平,今天才知道,原来却是看得太浅了!”
这一夜,柳三变躺在草屋里柴草铺上,半夜没睡着。
第二天早晨,柳三变辞别了盐农一家,径直进了山,盐农冲他大喊:“兄弟,危险!别进去!”柳三变回头,冲盐农挥手,笑得很灿烂。
盐农大急,颤巍巍地赶上柳三变,道:“兄弟,山里有豹子!不能进去!”
柳三变知道海民的淳朴,便把腰里的万年寒玉软剑抽出来,当空一抖,盐民顿时瞪大了两眼。
“大哥,放心吧,我去把那豹子解决了!”
“兄弟,老哥谢谢你了,那山里是万万去不得的,你何必犯这个险,白搭上一条命?”
柳三变知道多说无益,便一纵身子,早在数丈之外了,再两纵,便已消失在盐农惊讶万状的视线里了。
柳三变进了山,搜索了一个多时辰,竟没有发现目标。
柳三变随手摘了些野果,填在嘴里,算是早餐。然后,继续搜索。
山里到处是浓密的树林。太阳升起来,阳光穿过高大的树冠落在空地上,斑斑点点,竟象极了豹子的皮。
没有搜索到豹子,柳三变是不会回去的——这是他的个性——没有完成目标,绝对不能放弃!
眼看太阳到了正头顶上,那可恶的豹子,还是没有出现!柳三变有些愤怒。
空寂的山林,似乎只有柳三一个活物。
头顶的太阳,渐渐地西斜了。山风阵阵,深秋的深山里,渐渐阴暗下去。
方圆百余里的山林,柳三变搜索了个遍,但一无所获。夕阳在天,将山里的树影拉得数十丈长。
难道这山里,豹子已经没有了?
柳三变出了树林,来到一片空地上。
空地面积很大,有几十亩。秋草萧瑟,在夕阳里,在晚风里,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