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此生注定不寻常 -- 第十六章 柳大人之死（下)
“第二件，便是春上我责罚你之事。”柳三变和管家都要大人休息一会儿，大人不肯，只是自个儿接着说下去。
“为父当日震怒异常，怕你年幼，一时糊涂，做出傻事，须知‘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啊！”
柳三变听父亲说起当日之事，便想向父亲解释清楚，可是又想，如果说出那东海蛇精来，又有谁会相信？又见父亲语重心长，实在是时时处处真正关爱自己，于是不再解释，而是说：“父亲，那都是孩儿的错。”
柳三变见父亲脸颊深凹，两眼无神，瘦骨嶙峋，气息奄奄，再也抑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为父看那柳春姑娘倒是个妥帖的人，可惜出身贫寒，父母无依。你若喜欢，自可在三年之后，收她做房中之人。将来有了门当户对的合适人家，再聘了来，娶为正室。”
原来这“房中之人”，便是小妾之意。自古男人三妻四妾，所以员外如此说，也都不觉奇怪。
柳三变虽对门当户对早就怀疑，可是见父亲确是为自己着想，心想父亲已年老，思想僵化也不是错误，况且世上读书人不都象父亲这么想么？柳三变本就年少，想到这些，心里百感交集，感激、理解、依恋、同情，交织在一起，只好任那眼泪纵情地往下流。
“第三件事，”柳三变见父亲又说了，赶紧仔细去听。
柳大人转了转头，努力看了管家一眼，管家连忙靠近前来。
“管家随为父四十余年，忠厚可靠，尽心尽力。四十年来，我与管家早已情同手足。如若我不在时，家中大小事务只管请教管家。”
“老爷——”管家似有话说，大人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开口，管家会意，便不作声了。
“从今往后，你便叫管家作‘忠叔’便了，与你叔父大人全无二致。”
“老爷放心，老仆定当少爷如老爷一样，精心伺候。请老爷安心养病要紧，其他诸事，待病愈后再料理不迟。”
“说不妥当，我心里怎安？”柳大人气息微微，轻轻地自语。
“你共有兄弟七人，可惜中间几个夭折得早，只剩下你兄弟三人。你长兄三复，二兄三接，眼下都已有了功名，为父自然不须挂虑，惟独你，虽已过州试，可年尚幼小，性情却又有些怪异，前途未卜，我实放心不下。”
“父亲，其实孩儿……”柳三变想说“其实孩儿的种种怪异都是那东海蛇精造成的”，忽然又想，说了只会让父亲更加惊讶，担心，牵挂，于是咽下后半句话，该口说道：
“父亲放心，孩儿定会勤勉努力。请父亲安心修养，勿要挂虑。”
“请老爷安心修养，老仆自当竭尽全力，服侍少爷。”
“变儿，你说我们读书人兀兀穷年皓首穷经，为的是什么？”
“考取功名，光宗耀祖。”柳三变不假思索地说。
父亲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柳三变顿时不解起来：父亲不是一直这样教育我们三个兄弟么？
“你可知道，先主为什么会赠为父紫竹洞箫？”
柳三变摇摇头，这也正是他想知道的。
“只因为父尽忠国事，恪尽职守。江山易主，国土沦丧，生灵涂炭，是做臣子的最大悲哀。你性情怪异，前途难料，只是无论怎样，都不要走上歧路，让万人唾骂。”
“父亲放心，孩儿会牢记你的教训，做一个于国于民有用的人，绝不让人唾骂。”
“变儿，你要牢记，‘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啊！”柳大人气息微弱，但是语重心长。柳三变说不出话来，一个劲儿点头。
屋里碳火正旺，火苗直串，柳三变心里却一片冰冷，仿佛严冬早已来临。
——————————————
尽管柳府上下都不愿那冬天到来，可是那刺骨的北风却不管这些，忽忽地刮了起来。
却说立冬不到一旬光景，这一天，阴风怒号，愁云惨淡，柳老员外超脱了病痛和精神的折磨，带着对先主的无限仰慕和愧疚，带着未见幼子功成名就的深深遗憾，只把头一偏一垂，长吁出最后一口气，永远地追随先主去了！
柳府上下，一片悲痛，一片哭声！小书童柳云想起老爷慷慨解囊，拯救自己于水火之中的大爱，女仆柳春姑娘想起员外慈悲心肠，自己虽犯大错却仍被原宥怜惜，众仆役均心念员外待己之恩，眼泪就象那泛滥的潮水，汹涌奔流。
老管家柳忠此时虽痛苦万分，但仍冷静异常，立即吩咐两稳妥的男仆骤快马前去京师，报与大少爷、二少爷，又妥善安排了府中善后事宜。幸好天冷，尸身不腐，只待二位少爷返回，即可下葬。
三复、三接得闻噩耗，痛不欲生。立即上报了父忧，快马加鞭，回家奔丧！
路途顺利，不几日，三复、三接回到家中，见老父遗体，放声痛哭不止。
待二人情绪略平静，老管家便将员外病状及救治过程讲了，便商定妥当，入殓下葬。其间琐事，与题无关，便不细叙。
却说丧事完毕，兄弟三人便呆在家中，为老父守丧。原来按大宋律制，凡官吏父母死亡，要守丧三年，三年之中，不得脱下丧服，不得参与宴饮，不得娶妻生子，不起丝竹音乐，不得参加科举，不得求取官职。三变虽未出仕，却也是州试解元，也不比平民百姓，所以也依官员身份守丧。
守丧对于有些纨绔子弟、蝇营狗苟之徒，确是一大难事。但是，柳氏兄弟为父守丧，纯出于至情，即便没有律制规定，也一样守丧不变。
守丧期间，柳三变仍没有放下练功。三复三接知道七弟自小就很怪异，也不放在心上，任由他去练。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
兄弟三人为父守丧，心甘情愿，自然不觉得三年时间漫长。转眼间，三年即将过去，守丧即将期满，三复即将回复原任，三接也要回京师参加年后的进士大考，而柳三变也由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长成一个玉树临风、潇洒飘逸的青年公子！而他的阴阳引导大法，也即将告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