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此生注定不寻常 -- 第十五章 柳大人之死(上)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富。”
就在漫漫长夏，暑热难耐之时，柳大人忽然病倒了。
这天晚上，正逢三五，大人见月白风清，便出了房门，信步到了庭中。哪知刚迈几步，一阵凉风掠过，忽然激凌凌打了个冷战，连打了两个“阿嚏——”，身子忽然有些颤抖，一股凉气顺着脊梁骨直冒出来。
大人只好回到卧室。哪知哆嗦渐渐厉害起来，竟至于不能控制，男仆赶紧奔到二门之外，喊来了管家。
管家急急跑来，见老爷此状，心知是寒凉侵体，连忙吩咐下去，烧一碗红塘老姜汤来，又服侍老爷上了榻，盖上两层棉被。不一会儿工夫，姜汤端了上来，早有仆人服侍老爷热热的喝了，躺下。
这边管家又吩咐道：“快去生一盆木碳来在榻前。”有仆人马上去生火，不多时，便点了大大一盆。
第二天一早，管家早吩咐仆人把郎中请了来。郎中进得卧室，见病人面青目白，便有些吃惊，伸出右手，把脉约有半盏茶工夫。
把脉完毕，郎中退出卧室，轻声询问管家：“病人可曾在春上动过肝火？”
管家见问，马上想起了春上大人责罚少爷之事来，于是便回道：“先生明断，老爷春上确实动过肝火。”
“那就是了。”郎中说，“春三月，天地俱生，万物以荣。生而勿杀，赏而勿罚，此春气之应，养生之道也。逆之则伤肝，夏则为寒病。今病人春上震怒，已伤肝气，当时没有反应，但至暑夏，寒病则显也。”
管家听了，似懂非懂，只知道老爷得了疾病，首先关心的是能否救治，如何救治。于是急急地问：“先生看来，应如何救治，可有良方？”
“如若病人手足冰冷，腹部胀满，则为死症，夏天可过，冬季则难熬，至冬季必死。眼下暂且开个方子，依方抓药，观察之后方可有定论。”
“那就请先生开出药方，老仆便去抓药。”管家甚是着急。
郎中便开了药方，管家立即差人抓药。
自此，柳大人连日用药，早、中、晚三次服用不断，但仍不见好转，只是全身发冷，脊背却又生些清汗，柳府上下，忧心忡忡。
既然柳大人得了重病，为什么不告诉三变呢？
原来是大人有交代。他本以为只是一般的风寒，过几天就好，哪知道越来越严重，这才发现有些不妙，到冬天，全身冷得已没有一丝热气。
柳大人明白自己要不久于人世，于是才命三变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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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三变一口气跑到卧室，见父亲躺在床上，形容枯槁，轻轻唤一声“父亲——”，便有些哽咽，说不下去了。
“孩儿莫要伤心，”柳大人虽气息奄奄，却心里清楚，心知三变难过，便先来劝慰。
“父亲——”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为父此去，便得解脱，男儿岂可轻易流泪？”
柳三变使劲点头，话却说不出了。
“我儿可知，为父一直有一心事，埋在心里，趁有些力气，便说于你听。”
深秋时节，草木凋零，西风似刀，天地之间一片肃杀气氛。柳府卧室之内，一盆碳火烧的正旺，不时爆起串串火星，噼啪作响。柳大人半躺于床榻之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床前，管家、三变二人肃立陪侍，静听员外讲述。
“三变，我有三件事情要交代于你，”大人努力抬眼，看看三变。三变连连点头：“父亲，您慢慢说。”
“第一件，便是为父一生的心事。为父原是南唐旧臣，侍奉先主李煜，后来本朝太宗皇帝挟兵南下，俘虏了后主，为父便成了亡国之臣。太宗皇帝本性本性残忍多诈，为登大位，不惜亲手斧劈了亲兄太祖皇帝。先主被囚，痛思故国，只有在月明之夜，独自登幽深小楼，彻夜南望。
“自古忠臣不事二朝，无奈为父上有老父，下有妻小，不忍其受牵累，便忍辱偷生，任了宋职。为父身虽在宋庭，心念幽独之先主，常常心内泣血，痛不欲生，虽身在世间，也只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后终得告老还乡，脱离苦海，无奈先主已被太宗皇帝赐鸩酒毒死。”
“为父感念旧主，故每当三五之夜，月圆之时，便吹起洞箫，谴幽思之苦。你可知道，为父所吹是何曲子？”
大人外说一阵，就停下来喘息一下，接着再说，三变也不接话，只是专注地听。见父亲忽然发问，连忙摇了摇头。
“那乐曲，便是先主被囚之后所作《虞美人》，你读过的。”
大人所讲，三变先前便略有所知，所以也不意外。待听到说《虞美人》曲子时，却不禁有些吃惊。因为那曲子也正是自己最喜欢的，尤其是后两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将愁写的如此之深，如此不可遏止，如此绵绵不尽，常神往不已。现在忽然明白，原来它能打动读者，是因为那词句全是后主心中所流淌出来，情真意真，自能动人，手法却是末流了。
“正是这一首词，让太宗皇帝动了杀心。”
“啊？”柳三变心里一惊，面容微动，努力控制住情绪。
“管家，去把那洞箫取来。”员外吩咐道。
管家连忙出去，去书房，将那洞箫取了来，轻放在大人身前。
这么多年来，柳三变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神奇的洞箫，只见外面是一长长的紫檀方匣，二尺有余，三尺不到。大人示意管家打开匣子，管家赶紧伸手将那方匣打开，柳三变终于看到了那支神奇的洞箫！
仔细看时，见那洞箫乃是用九节紫竹制作而成，形体修长，外涂黑漆，质感厚重，品格高贵。一龙一凤，盘绕其上，栩栩如生，再细看时，似乎背面还刻有小字，因背光，见不清晰。柳三变心中暗赞，真是好箫，心中正奇，又听父亲说话了：
“这黑漆九节洞箫，正是先主所赐。”
大人本就气息微弱，说的又平静，柳三变听了却大吃了一惊！
“为父走后，就把这洞箫随葬与为父身边，则为父深感欣慰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