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此生注定不寻常 -- 第八章 尽孝身前
进了书房，便见父亲斜坐于书案后面，案上仍一如平日，端端正正摆着那本《先主曲子词》。柳三变开口便问：“父亲大人安好，不知召唤孩儿有什么事情？”
柳大人见幼子丰神俊秀，意气飞扬，不禁有些意外，心下一阵欣喜。便开口道：“眼下新春已至，天气清爽。你可趁此时机，收拾行囊，择日动身，前去京师，与大哥、二哥相会，等待参加贡院省试。”
“孩儿愿守于父亲大人跟前，暂不愿参加那贡院省试。”柳三变刚才早已想通道理，所以张口就回答，这让员外又有些意外。
“这却是为何？不参加贡院省试，怎能中进士？”柳大人不解地问。
“父亲大人，孩儿心想，男儿功名随时可就，行孝奉老却必须及时。《孔子集语》有言曰：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孩儿不愿留千古之遗恨，故愿相守于大人跟前。实不忍离千里之外，致父亲大人老来孤独，形影相吊。每念及此，孩儿心肝似摧，乞父亲大人成全孩儿之志。”柳三变长跪不起，再三恳请。
其实，柳三变心里还有一个原因，只是不能讲出来，讲出来只会吓着父亲。自从三年前武夷山之游后，柳三变就改变了一个观念。他一直在问自己：“考中了进士就能铲除人世间的不平吗？”这个疑问是不能提出来的，只能在心里想想罢了。
“难得你一片至诚孝心。只是老父不忍误了吾儿前程，先前念你年幼，如今你已长大，自可前去应考。家中自有管家与几个仆役打点，谅也无事。你去之后，自可放心。”
“父亲大人近来年事已高，岂可敌得那朝雨晚风、风寒露重？孩儿实不忍相弃而远游，请父亲大人应允孩儿请求。”柳三变叩头苦求不止。
“哎——罢了！”柳大人一声长叹，摆了摆手，无奈地摇了摇头。
“谢父亲大人。”柳三变不胜惊喜，大声应道。
柳三变退出书房，回到自己房间，见早被柳春收拾的窗明几净，一尘不染。于是唤来柳春，将刚才之事说了。那柳春听了，心里不由几分惆怅，又有一丝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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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三变在家守护着老父亲，一日也未曾远离。
一日，柳三变在柳园中闲走，只见脚下一片凝绿，生机浓郁；眼前柳絮纷飞，绿肥红瘦；高空飞燕逐欢，莺声宛转——真好一派盎然春意。
想到春天已到，二哥正在京师参加贡院省试，自己却不能前往一试身手，心里不禁有些痒痒起来。忽然想到三年前自己与大哥二哥畅游武夷山的情景，于是千般情怀汇集心头，急回房间，整四宝，挥毫写下《巫山一段云》两阕：
其一
六六真游洞，三三物外天。九班鳞稳破飞烟，何处按云轩。
昨夜麻姑陪宴，又话蓬莱清浅。几回山脚弄云涛，仿佛见金螯。
其二
琪树罗三殿，金龙抱九关。上清真籍总群仙。朝拜五云间。
昨夜紫微诏下。急唤天书使者。令赍瑶检降彤霞。重到汉皇家。
柳三变写完，放下笔管，自觉满意，心想：“何不将词献于父亲评赏一番，也使父亲减些老来孤寂之苦。”于是拿了词，向书房走去。
柳三变走进书房，果然见父亲斜倚着坐椅靠背，两眼微微地睁着，竟没有一分生气，仿佛精神被抽空了一般，不禁鼻子有些发酸，心伤不已。心想：“父亲真的老了，窗外的春意生机竟没沾得了半分。”
原来柳大人近来年事渐高，想到人生百年，倏忽而过，不禁感慨丛生。又想到先主李煜才华绝世，晚景却一片凄凉，最后惨遭毒害，常常唏嘘感慨，心痛不已。再想到自己为宦一生，颠沛流离，到头来不一样衰朽不堪，最后终归于一掊黄土？于是对功名利禄也看得淡了，甚至竟然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让三变远离官场。因为他发现幼子心地纯良，尽管有超人的才华，但在尔虞我诈的官场上，似乎很难游刃有余。但是，这个想法只是藏在心里，万不能告诉三变的。
柳三变轻轻走近父亲，轻声叫道：“父亲大人——父亲大人——”
柳大人缓缓直起身，对幼子点点头，柳三变看了，心里越发难受起来。
“父亲大人，孩儿闲来涂鸦曲子词两章，恭请父亲大人指点批评。”柳三变将曲子词献于父亲。
看到幼子词章，柳大人眼里马上放射出光芒，精神顿时振作起来。看罢连连点头，赞不绝口，心道：“即使自己，也未必写得如此细腻、丰富。”
柳三变见父亲心情转好，趁机请求道：“父亲，外面春光正浓，何不出去，到园中走走，舒展舒展筋骨，玩赏玩赏大好春景？”
柳大人摇了摇头，轻轻摆摆手：“为父已早衰朽，不愿运动，只想在这静室之中静坐，消磨些时光。只是眼下省试在即，不知你二哥三接命运如何？”说完，轻叹了一口气。
“二哥一向刻苦勤奋，料想中那进士第必如囊中取物一般，父亲不必挂牵，想来不久佳讯必可来报。”柳三变见父亲不愿出去，于是将父亲安慰了一番，退出去了。
果然不出柳三变所料。不久，京师又有喜讯传来，二哥三接高中进士第。随即被委以地方任，择吉日上任去了。
柳大人听了，自是满心欢喜。心想：三复三接都学有所成，三变又孝顺异常，且才华非众人可比，他日成就功名事业，必不在话下，只是……这后面的却没有接着想下去。
柳三变听说二哥高中进士，心中也是高兴不已。心想二哥在京师苦读，终于有了出头之日，可以扬眉吐气，一展抱负，不禁深为二哥高兴。
可是，有一个疑问，三年来一直深深困扰着柳三变：“中了进士，自己可以衣食无忧，可是，又能解救多少困厄的人呢？三年了，不知金佛寺里的红衣老僧还在吗？”
在家里，柳三变依然每天早晚问安，闲来陪父亲说些话，解父亲那老来孤独之苦。这让柳大人十分欣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