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雪月传奇 -- 第四章 情伤如剑
春日小寒，三月桃花雪。
银白色的飞雪漫天飘舞，凛冽的寒风冷如刀割，吹拂在整个苍茫的大平原上。
在这样一个凄凉肃杀的日子里，即令野兽也不肯出来游荡，但却竟然有一个孤独的人，骑着一匹孤独的马儿，正自漫步在风雪中。马是乌龙驹，宛若一朵黑云，蹒跚在落满白雪的荒野大地上，显得格外刺眼。马上的乘客却是异常的精神，一身紫袍，背负长剑，满头的白发，憔悴而又不失英武的面容，他正是“落雪神剑”叶孤雪。
他的手中有一坛子酒，马背上还悬挂着很多坛子酒，当真是坛不离手，酒不离口。
在醉眼朦胧中，他突然看见了一片黑漆漆的松树林，眼睛里便忍不住泛出隐隐的泪光，嘴上轻轻的叹息道：“月竹，我又来看你来了啊！”
说罢他一声长啸，啸声清越无比，登时惊动了几只正在树林中躲避风雪的乌鸦，顷刻之间飞的荡然无存。天地间一片宁静，可怕的宁静。
万籁俱静，死气沉沉。
马儿这时轻车熟路，缓缓地走入林中，左转右拐，七环八弯，终于来到一处坟墓前。坟墓上堆满了鲜花，显然是死者亲属不久前才弄来的。叶孤雪呆呆的站在墓碑前良久，看着“爱女段月竹之墓”几个血红大字发呆。
也不知就这样发呆了多久，他才缓缓地蹲下身子，苦笑道：“我们分手的日子又是一年过去了，时光流逝的真快啊，你看你，头发又有些乱了……”说着他就像着魔了一般，伸出双手去用力的拔草，原来在他的内心里，段月竹的坟头枯草，似乎也变成了她的头发。
他终于把枯草拔得一干二净了，整个过程他都拔得相当仔细，相当认真，就好像在为一个少女梳理秀发似的那样温柔。随后他就很随意的坐在地上，取出一些祭奠的物品，香烛烧纸、苹果蒸鸡，然后取火点燃，手中又打开了一坛酒，长饮了一口，又自说道：“月竹，你离开我已经整整三年了，这些日子以来，你却没有一刻离开过我，无论是在梦中，还是在清醒中，你都一直陪在我的身边。
“你死后，我也心灰意冷，决心归隐于世外，晚云师妹亲口骂我是行尸走肉，师父他老人家也对我心灰意冷，但是……但是他们阻拦不住我的意念，这一辈子我对不起他们，辜负了他们对我的深情厚谊。”说到这里，他的眼圈突然一红，语带哽咽的说道：“月竹，你好狠的心哪，想当初我们在翠微亭上拜月为誓，许下今生今世永不分离的美好誓言，那时我们是何等的幸福。可恨苍天无情，欢乐的时光是那么的短暂……一去不复返，留下的只有无尽的长叹。”
在他的面前，仿佛已经出现了段月竹的身影，她依然是那样的清丽出尘，双目隐隐流露出淡淡的哀伤，深情的凝视着叶孤雪的脸，好像在说：“你瘦了！”
叶孤雪情不自禁的站起了身，道：“你终于出来找我了啊，我……我好想念你啊，你可想念我吗？”
段月竹似乎笑了，轻轻地说道：“我怎么会不想念你呢？只是我们的缘分太浅，不能永远在一起罢了。”
叶孤雪一呆，突然生气的道：“为什么呢？到底是谁活生生的把我们拆散掉得，你告诉我好吗？”
段月竹摇摇头，道：“现在我虽然是个孤魂野鬼，但是也不想再去恨任何人。阿雪，你难道还不知道吗？其实拆散我们的不止一两个人，比如……比如现在，就有很多坏人隐藏在你的身边……”
就在此时，突然耳边传来轻轻的一个脚步声，惊散了叶孤雪眼前所有的幻觉，他朝思暮想的恋人突然化作云烟散去，须臾不见，这令他很是恼怒，心中暗想：“果然有人埋伏在附近，鬼鬼祟祟的肯定是想暗害我的人，看我一剑一个全杀了你们。”
他心中的怒气一生，脸上反而显得越发平静，缓缓地说道：“看来阁下已经等候我很久了吧，不妨就此现身吧，容叶某敬阁下一坛酒如何？”
果然听到一声轻笑，已有人接口道：“江湖传言，落雪神剑内功深湛，剑法通神，今日一见，果然名下无虚。”
叶孤雪回首一瞧只见一个黄衫青年，手中轻摇折扇，正满面含笑的站在他身后七丈之外的一棵大松树下，神情潇洒，意态悠闲，让人一见之下即生好感。叶孤雪冷冷的道；“你是专门在此地等我的？”
这个黄衣人当然就是明聪，他比叶孤雪早来了一步，亲眼瞧见叶孤雪对故侣的深切怀念，不由得也陷入了浓浓的伤感之中，因为相同的不幸遭遇，他也曾经历过。那是种刻骨铭心的痛苦，让人一旦想起，内心就会感觉到一种针刺般尖锐的痛楚。
明聪说道：“请恕在下冒昧，打扰了叶兄的安静。小弟明聪，在此有礼了！”说着他就漫步走向坟墓前，所过之处的雪地上，竟然不曾留下半点脚印。
叶孤雪心中一震，忖道：“这个年轻人武功好高，居然身负踏雪无痕的绝顶轻功。却不知道他找我何干，是吉还是凶。”嘴上却道：“原来尊驾就是明聪啊，听闻你是京城六扇门中最优秀的青年神探，曾经辅助北方的燕王爷，侦破过翡翠玉如意的谜案，想不到我们今天会在此地见面，未知这算不算是三生有幸。”他素来不喜欢官府中人，是以脸上的表情很是冷淡。
明聪微笑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叶兄，所谓相逢即是缘分，你我能有今日之缘，自然不是坏事。”
叶孤雪冷笑道：“我只是个飘零于尘世间的游子，生来从不与官府打交道，明兄身为捕快，不会无缘无故的来跟我交朋友吧。你到底有何贵干，不妨请直言相告！”
这时明聪却偏偏不说话了，他取出随身携带的供品，认真的摆放在段月竹的坟前，然后跪拜于地，虔诚的拜了三下，随后一边燃烧纸钱，一边轻轻地说道：“段小姐，你虽然已经登天化为神仙，人世间的烦恼本不该再打扰到你，但是，我心中有话，却不得不来到你面前说上一说了！”
叶孤雪愣在一旁，越听越是迷茫，他突然感觉到眼前的男子好生古怪，竟然令他怔在了当地。
明聪又道：“假如你有什么冤屈想要申诉，不妨来找我明聪吧，即使是赴汤蹈火，我也一定为你报仇雪恨的！”
叶孤雪道：“你这话里到底有什么隐情？”
明聪道：“实不相瞒，家父就是刑部尚书明贤，身负大理寺的重要职责，维护朝廷法纪，也是我们刑部承担的重任。叶兄，假如我们查到了一件冤案，是不是应该全心全意的查出真相呢？”
叶孤雪眨了下眼睛，答道：“那是自然。”
明聪站起身子，微笑道：“如此甚好，我要说出一件事，希望你听到后不要心情焦躁！”
叶孤雪冷冷的道：“我已经不是脾气火暴的毛头小伙子了。”
明聪来回走了几步，轻轻的叹息道：“根据我们的调查，你最爱的段小姐，她很可能是死于非命的……”叶孤雪脸上变色，差点激动起来，勉强镇定住，问道：“你有何证据？”
明聪将一封书信递交给叶孤雪，说道：“这封信是龙虎大将军的夫人，也就是先皇最宠爱的金陵公主，也还是段月竹小姐的母亲，是她亲笔写给家父的密信，先请叶兄过目下吧。”
叶孤雪打开那封信，只见上面写了数行清秀娟丽的小字，心头登时一热，想起了段月竹生前的笔迹，想不到她的书法竟然是学习的母亲啊。
他认真的一瞧，信上如此写着：“明贤吾兄亲鉴：前缘未谐，真生平憾事，尔后父皇驾崩，妹从此寥落，惊闻兄亦痛失佳偶，苍天奈何如此薄情也！妹之心内，终不忘兄，每日与菩萨像前，祈祷汝身康体健，可喜兄位列朝廷三公之内，身为殿堂梁柱，肩负王纲重责，实深孚四海之人望，蒙受君皇之倚重，大丈夫生而及此，夫复何憾哉！然妹孤独，遥忆起青春妙龄之时，与兄楼台相会，煮酒谈诗，种种豪情乐事，情景宛在目前，临风远念，想吾兄两鬃虽霜，风采笑貌，当如昔日也！
“妹本有一女，视若掌上明珠，三年前撒手人寰，弃妹而去，妹真伤心欲绝也。太医院云，吾女年幼体弱，感染伤寒，无药可医而死，妹宁死不信矣。小女月竹，临死前曾将私密告吾，她暗中已有挚爱，乃是华山叶孤雪，拙夫却硬要她嫁于江丞相子，二人既生不能为夫妻，自当携手共赴冥泉。数日之后，小女便已气绝。然则三年以来，妹时常目睹小女之幽魂，游荡于将军府内，其情悲凉，其状可怜，妹心情郁结，常与拙夫争执，将军气盛，一怒而求镇江东。妹更孤寂而无可倚靠，举目世间，唯有兄可托赖，亲笔此书，望吾兄深思之，乞为妹之小女申冤，慎之，慎之！”
信尾没有落款，但摆明了是金陵公主所写无疑。叶孤雪甚为伤感，说道：“明聪，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明聪道：“我现在就是要侦破这个案子的，只要叶兄你愿意帮助我，相信很快就能查个水落石出，还给段小姐一个公道，以告慰她的在天之灵。”
叶孤雪道：“说吧，我该怎样跟你合作。”
明聪道：“你和段小姐之间的故事，对我们来说还是很隐秘的，但是至关重要，希望你能将整个爱情故事讲给我听，我知道了来龙后，就可以着手调查去脉了。”
叶孤雪沉吟了片刻，举起酒坛一饮而尽，手随手一挥，酒坛子飞到了七丈之外的大松树身上，砰地一声撞击而碎。他这才说道：“我是华山派的门人，这一点相信你也了解，我就不再把自己的身世赘述一番了。在五年之前，皇帝去华山游玩，带了很多京官相随，其中就有龙虎大将军。当时皇帝特准的，官员可以携带家眷一起同游，所以段大将军也带来了他的女儿。
“那时候正是三月中旬，杏花飘零而桃花盛开，整座华山到处都是绯红色的桃花。那一天我和师妹……也是我师父的小女儿萧晚云。我们一起去桃花谷看美景，正在游玩的时候，突然听到两个女子在谈话。一个说道：‘小姐，桃花太鲜艳了，我觉得没有杏花好看唉。’
“那小姐轻轻的一笑，道：‘傻丫头，杏花当然好看，你可知道神话中的杏花仙子是谁么？’这一句话引起了那丫鬟和我们两人的浓厚兴趣，因为我们从未听说过，杏花还有仙子的。那丫鬟便问：‘当然不知道啊，我连听都没听说过呢，小姐你快告诉我吧。’
“那小姐说道：‘杏花仙子其实就是本朝第一美人，素有羞花之美誉的杨贵妃。想当年谪仙李太白那句千古绝唱——云想衣裳花想容，说的便是杨贵妃了。可惜红颜薄命，安史之乱中，明皇不得不迁都西蜀避祸，行至马嵬坡上，军队作乱，逼死了杨贵妃。后来的唐明皇思念她，就封她为杏花仙子，所以杨贵妃就是杏花的司花仙子了。’
“明聪，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喜欢上李太白的，因为月竹生平最爱的就是谪仙那样的男子，飘逸、潇洒、豪迈而且洒脱。那小姐就是月竹了，她说完这句话后，就偶然的回了下头，天哪，就在那一瞬间，我的双眼突然感觉到一阵晕眩，她是那样的美丽，双目尤如秋水，月亮一样的面庞上，浮露着红霞一样的妩媚。就是那一瞬间的一见倾心，变成了我一生刻骨铭心的爱。
“我这一生受尽所有的相思缠绵之苦，全都是为了她。那时的她却连眼角都没瞟向我身上，只是伸出她那兰花一样的小手，拨弄了几下她随着春风飘动着的满头秀发。却听那丫鬟又问道：‘原来如此啊，那么桃花可有司花仙子吗？小姐，你喜欢杏花吗？’
“月竹道：‘相比之下，我更喜欢桃花，因为桃花很鲜艳，就好像我们的生命一样，需要鲜艳，一种朝阳旭日般的鲜艳。说起桃花仙子，还有个很动人的故事呢，你要是听过这个故事的话，就会明白我为什么会更喜欢桃花了。’丫鬟嘴一噘，道：‘小姐你真会取笑我，明明知道我认识的字都很少，怎么会知道桃花仙子的故事呢！’月竹道：‘那我就给你讲讲桃花仙子故事吧。’丫鬟拍掌笑道：‘好啊好啊，我最喜欢听讲故事了，小姐你快讲吧。’”
叶孤雪讲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下来，猛喝了一阵子酒，这才又续道：“明聪，恐怕你听起我这些往事，会感觉到很无聊吧？”
明聪淡淡一笑，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其实我跟叶兄一样，也曾经历过很伤心、很难忘的爱情故事，这很动人啊，我会很入神的倾听的，你尽管讲述吧。”说着他也拿起坛酒喝了起来。
叶孤雪大喜，道：“妙啊！我还从没有把自己的感情故事告诉过第二个人，很多话憋在心里已经很久了，只有在孤独寂寞、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反反复复的在脑子里盘旋，直到现在才遇见了真正的知音、酒友，好吧，我们兄弟两个就边吃边喝酒，一边讲故事吧。”
明聪道：“有酒无菜，未免扫兴。”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嗖的一下像流星般射出，登时打死一只正在探头探脑的野兔。
叶孤雪赞道：“好功夫。我去见柴火，咱们这就合作弄烧烤。”二人通力合作，很快就开始了烧烤的工作，熊熊的大火，燃烧着二人的内心，一片温暖。
扑鼻的香气，夹杂着酒味四处飘散，这就是人类自己所能制造出来的快乐。
叶孤雪开始讲道：“虽然已经过去好多年了，但是我对过去的回忆却是丝毫也没忘记。那时月竹便讲了一个关于桃花仙子的传说，我清楚的记着，她是这样讲述的：桃花仙子就是春秋时期息国国王的息夫人，出生于陈国，因容颜绝代又称为被世人称赞为桃花夫人。
“前人专门有首赞美桃花夫人的诗，写道——桃花夫人好颜色，月中飞出云中得；新感恩仍旧感恩，一倾城矣再倾国。息夫人初到息国时，息国的国力已是衰弱不振。她见到君候整日沉湎于酒色，疏于政事，忧国忧民之心便油然而生，寤寐不忘。为了规劝息侯勤于朝政，就变着法子感化息侯亲贤士，远群小，奖耕战，兴农商。息侯听了夫人的劝导，使息国慢慢地走上了自强的道路。
“但是祸从天降，有一次息夫人回陈国探亲，路过蔡国，顺便去探望为蔡侯夫人的姐姐，谁知蔡侯竟在接风的宴席上调戏息夫人。息夫人盛怒之下回到了息国，将此事告诉了息侯。息侯与楚文王密谋图蔡，楚国出兵俘虏了蔡侯。蔡侯则设计报复息侯。他极力向楚王称赞息夫人的美貌，好色的楚王以武力将息夫人抢去作为夫人，息侯被楚王安置在汝水，封其食十家之邑，使守息祀。息侯岔郁而死，息国自此灭亡。息夫人终日怀念故国，牵挂息侯，虽为楚王生了两个儿子，但三年不语，最终自尽而死。后人为纪念她，在汉阳城外桃花洞上修建了一座桃花夫人庙。这就是桃花仙子的故事了。
“听完这个故事后，我们几个人都陷入了沉默中，原来桃花仙子生前竟然是这样有骨气的巾帼红颜，都很佩服息夫人的为人。就在这个时候，彤云如铅的天空突然飘起了雪花，华山的气象向来如此，有时还会出现山上飘雪，山下放晴的情况。我和晚云师妹自然早有准备，带了两把雨伞，那雨伞还是师妹亲手买来的，是各画着一只鸳鸯的一对情侣伞。听得那丫鬟大惊，道：‘哎呀不好，小姐，想不到华山这里的鬼天气这样难测，我们出门没带雨伞，淋湿了可如何是好？我们是偷偷跑出来的，万一被老爷发现，那可就坏了……’月竹也显出很慌张的样子。
“这时我脑子一热，毫不犹豫的冲她们说道：‘两位姑娘不用慌张，可将在下的雨伞拿去使用。’月竹忙道：‘那怎么好意思？你的伞给了我们，那你用什么？’我连忙把伞强塞到那丫鬟的手中，道：‘我和师妹同用一把伞就可以了。’为了防止她还回我的伞，急忙拉着师妹就走，却听得月竹远远的喊道：‘这位公子高姓大名啊？日后我们好去还伞。’我回头答道：‘我是华山派弟子，名叫叶孤雪，你来西岳神庙找我就是了。’
“明聪，这就是我们相识的起源了，是不是很奇妙啊？”言至此处，叶孤雪原本冷傲的脸上，满都是幸福的笑意，显然他已经完全回到了当时的温馨场景中。
明聪幽幽的吟念道：“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姐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叶孤雪也叹了口气，说道：“回去的一路上，晚云师妹埋怨了我好多好多，她对我把伞借给别人的事很生气……嘿嘿，但那个时候我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好像走在温柔的云彩堆里，浑然忘记了周围的人或事……”
明聪饮了口酒，道：“那后来呢？段小姐有没有来还你伞？”
这时小雪初晴，淡淡的红日从云层中冒了出来，却随即又被乌云给包卷住了。时近午时，叶孤雪又去打来了两只野鸡，二人一边烧烤，一边继续谈话。
叶孤雪道：“她当然把伞还给我了，否则我们怎么还会有以后的故事发生。不过，前来还伞的是个丫鬟，名字叫做小桃，她不但给我带来了伞，还为我带来了月竹赠送给我的一枚蟠桃，那是皇帝赏赐给群臣的稀世珍品。就从那天开始，我开始日日夜夜的思念着她，牵挂着她，只要一想起她，我就会觉得浑身发热，心惊肉跳的。
“整日的相思，终于化作了实际的行动。有一次我夜探皇帝和群臣居住的行宫，费尽周折，才见到了段月竹，那时她正穿着一身青色的裙子，站在池塘边闲看着水里的金鱼。我和她终于在一起说话了，那一夜我们聊天聊得好开心……当然是在无人发现的环境里，很自由自在的聊天了……在一段很长的时间里，我一直都想不通一个问题，那就是，有的人天天和你在一起，却未必能是你的知心人，有的人和你只有一面之缘，却可能成为你毕生的知己。
“半个月后，皇帝要起驾回宫了，月竹在跟我离别的前夜，亲手送给我一个她常戴的玉镯子，并约定日后在长安等候我到来。那时正是我练功的紧要关头，不能离开华山，等我练成师门奇功之时，已经到了美好的七月。明聪，你可知道，七月是人间最美好的时候啊，因为它不但有七巧节，还有月竹的生日。就在牛郎织女相会的那天黄昏，也是月竹的生日。
“等我赶到长安的时候，正好是月竹的生日，我给她买了许多贺礼，乘夜就进入了将军府，并和月竹在一起庆贺七巧节和她的生日。那一晚我才知道，诺大的将军府竟是如此的空虚，大将军事务劳烦，很少在府内居留。金陵公主信仰道教，整日沉迷于修炼仙道，也很少关心月竹，只有几个小丫鬟在陪伴着她。她的性格很刚烈，十六岁的花龄又处在最微妙的时期，竟然很是喜欢我的到来。
“就这样我每晚都去将军府里陪她，但是在我内心深处，总是免不了那种担忧，我的年龄比她大了许多，又是个浪迹江湖的武士，凭什么来跟锦衣玉食的她门当户对啊。哼，我的内心早有预感，早晚有一天，她的父母会来破坏我们之间的爱情。
“果然，段大将军还是察觉到了我们的行为，有一次他暗中跟踪着月竹，把我们逮了个正着。不过他是个很威严也很刚直的人，倒也没有为难我，也没有责怪自己的女儿，只是单独把我约到厢房内，询问了一番我的个人情况，随后他要我先去闯荡一番事业，等到功成名就了，再来跟月竹交朋友不迟。他的目光里似乎饱含了期待之情，这令我精神振奋，心想反正月竹年龄还小，等我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了，再来娶她不迟。所以我就告别了段家，意气风发的去了江南。
“等我在回到长安的时候，已经是两年之后的早春，长安已经物是人非事事休。我还是很轻易的见到了月竹。两年的分别，她出落得更加美丽了，好似一朵出水芙蓉。但是她的性格依然没变，仍然是单纯而刚直。她告诉我，两年来上将军府向她求亲的人，可说是层出不穷，甚至连皇子都有。但是她心里始终只有我一个，容不下别的任何男人，所以她拒绝了所有人的求婚，一直都在等着我。
“我真的好感动，就在那时，我们两个人去到翠微亭中，双双跪倒，拜月为证，许下了生生世世永结同心的誓言！随后，我就赶回华山，打算向师父交代清楚，请他为我做主，准备好去到长安的大将军府提亲。然而，等我们到了长安后，却意外的听闻，月竹已经和丞相江瑜的儿子订婚了。对我而言，那真是个晴天霹雳。
“当夜我就见到了她，质问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月竹告诉我，她为了不令父母伤心，只好答应了他们安排的婚事，并请求我将她彻底忘掉，好好的去生活。无论我如何向她祈求，都改变不了她的决定。我当时真是万念俱灰，甚至很是憎恨她，一怒之下我就离开了将军府，并从此没有再去过。哎——我回到华山后，开始整日沉湎于酗酒，我师父总是规劝我，说富贵人家的子女，往往多情薄幸、水性杨花，根本不值得为他们而伤心，他希望我能尽快振作起来，恢复大好男儿的真正本色。但我根本听不进去，没有人解除掉我内心的痛苦。
“最悲伤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虽然它有点姗姗来迟了。在三年前的七月初，我们华山突然来了个不速之客，是月竹的贴心丫鬟小桃。她费尽周折的找到我，交给我一封信，是月竹的绝笔信……小桃告诉我，小姐已经去世三个多月了。我真是震惊无比，那是我轮回在地狱的一天……小桃说，小姐早已经身患绝症，太医已经判断了她的死刑，只是时间早晚而已，她之所以答应嫁给丞相之子，目的就是为了让你恨她，忘掉她，开始自己的新生活……最后，小桃秘密的告诉我，其实月竹最后是自缢而死的，因为她实在受不了病痛的折磨了……她死前的那日下午，将书信写好，托付给小桃，让小桃来华山给我报信，但是必须在七月七之前才能送到……
“明聪，你可能明白月竹的苦心。她是害怕，我知道得噩耗太早，会去做傻事。然而七月七是她的生日，月竹料定我会在那时赶去长安的，所以她要小桃在七月初来见我……哎，她即使在临死前，也仍然对我是念念不忘啊。但是我怎么也想不通，她到底是得了什么绝症，又为什么会选择自缢呢？
“虽然月竹在她的遗信中，千叮咛万嘱咐的要我幸福的活下去，但是我却已万念俱灰……当夜我独自坐在荒郊野外，脑子里满是月竹的倩影，我甚至感觉到，其是月竹一直都没曾离开过我，她就活在我的身边……我突然想到了自缢，假如我变成了鬼魂，那就可以到阴曹地府去见她了。正当我在一棵桃树上上吊的时候，晚云师妹来了……她对我破口大骂，那是她这辈子唯一的一次骂我……她骂我是没有骨气的窝囊废，软骨头……她说，如果我真的自杀了，月竹在天之灵肯定不会原谅我，因为她所有的付出与努力，全都是为了使我坚强的活下去……
“活下去！明聪，这三个字看起来是那样的简单，那样的平凡，但是对我来说，却又是那样的艰难，那样的撕心裂肺啊……那一夜我没有死，和师妹坐在野地上说话。当我忍不住放声大哭的时候，她就安慰我……第二天清晨，师妹非常惊惧的告诉我，我的满头都是白色，好像冰霜一样的白……小时候听过伍子胥过昭关的故事，说他一夜之间愁白了头，我们始终都认为那是传说，直到那一天，我才相信了，原来这是真的。
“经过那一夜在生与死之间的痛苦徘徊，我反而彻底清醒了，只要我还活着，月竹就永远会陪在我身边，至少她永远会活在我的心中。不久我就再次下江南，闯荡江湖直到如今。”
明聪内心久久不能平静，被叶孤雪的故事所震撼。沉寂了半晌，明聪才说道：“叶兄，我先问你件迫在眉睫的事，当日你从江南赶去通州，所为何事？”
叶孤雪眉毛一挑，道：“通州府的知府穆敬贤恶事多为，我久有耳闻，想去瞧瞧他，但是我赶到通州时，却听说他已经死在了牢狱内。明聪，就是在那时，我听到了你的名字，和一些事迹，否则，今日我也未必会跟你一见如故了。”
明聪点点头，道：“那么，穆氏父子的死跟叶兄无关吧？”
叶孤雪道：“那两个狗贼死有余辜，落到我手上，也是死路一条，不过我并没机会去杀他们。真要是我去杀他们，就会光明正大的来，并且，我听说穆知府身上背负着许多人命官司，自然要把他的犯罪证据审讯清楚，再行处理方是，我却不会着急着弄死他们。”
明聪点头，道：“我也相信，叶兄绝不是那种好狠嗜杀的人。那么，发生在通州大运河船上的血案，可否告诉我呢？”
叶孤雪仰首大笑道：“怪不得我去拜访吴敬文贤弟之时，他把你描述得出类拔萃。明聪，你确实是个厉害角色，我纵横天下还未遇见过，象你这样……的人物。好，既然你开门见山的问我，那我也就爽快地告诉你真相。说实在的，我脑子里有很多想不通的事，也想请教你呢。假如你要彻查这件案子，我肯定全力的帮助你。”
明聪大喜，道：“有叶兄协助我，天下更有何难事！”二人举起酒坛，共饮一口。
叶孤雪言道：“那日吴敬文被我送到河里后，不久就来了一条小船，船上雾蒙蒙的，几乎连人影都看不清，但是却传出异常古怪的音乐，就好像我们平日听到的佛教音乐一般，但是那船却更加显得鬼气森森。黑无常冷笑道：‘姓叶的，你武功厉害，我们哥俩儿还真未必斗得过，但是现在阎君亲身驾到，看你还能如何逃脱！’我心里也吃了一惊，心想两个无常鬼已经如此厉害，那阎君可想而知，万一他们三个联手对付我一个，那我就必死无疑。
“说也奇怪，那船上始终毫无动静，似乎是条空船。这时我不敢怠慢，决心速战速决，宁愿不留下活口，也不要腹背受敌，过了几招后，我瞅准黑无常的一处破绽，一剑杀死了他。这时大船突然快速无比的行驶了起来，直冲向远处那条小船。我这才大吃一惊，只见船头站立着一个阎罗王打扮得帝王，是他用绝顶的内功，将大船吸引过去的，那是何等可怕的武功啊。
“我立刻又一剑杀死了白无常，那阎君轻飘飘的站到了我面前，我却连他的面容都看不清。他起手一脚，就把白无常的尸体送到黑无常的脑袋上，相撞之后，我听到了头骨碎裂的声音，随后扑通扑通两下，显然两具尸体落入了水中。我和阎君面对面的对峙着，他始终都没说一句话，正因为他的沉默，才越发令我内心颤栗。
“突然之间，他就伸出了手掌，一把夺过了我手中提着的贡品宝箱，我竟然连丝毫的防备都没。他拿到宝箱后，转身就走，我这才喝道：‘阁下休走，请留下宝箱。’明聪，我好歹也算是段大将军的半个女婿，倘若不把宝箱夺回来再交还给他，那真是惭愧的紧。我知道阎君武功高深莫测，那一下追击用出了最厉害的追命三剑。谁知阎君头也不回，伸出两根手指轻轻一夹，我的长剑登时无法行动。随后他另一只手迅捷无比的拍在我的胸口上，我立时觉得一阵剧痛，口中便喷出血来。他又提起宝箱，踏上了小船，如离弦之箭一样破水飞行而去。
“我运了下真气，感到伤口无碍时，跳上另一只小船上急追，但很快就看不见那条船了，仿佛那阎君已经连船带人都沉到了水底。我的伤越来越是难忍，一上岸后我就病倒在客栈中，等我身体恢复后，上到大街一打听，通州知府却已经死了。后来我就去了吴敬文的岳父家，听说到了明聪你。”
明聪听得惊骇无比，紧锁眉头，半晌才说道：“看起来这个阎君……凭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害死叶兄的，杀人灭口岂不是更妙，但是……他这是何用意呢？”
叶孤雪点头道：“所以啊，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一个冷森森的语声道：“你对阎君有疑问，就只能到阴曹地府去询问他了，我倒可以帮你这个忙。希望你能在地狱里找到疑问的答案！”
第四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