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雏鹰出巢 -- 第二章 龙脉问题
等这八个代表心惴惴地坐到了党委会议室，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特别是他们几人作为闹事代表，心里更是不安，秋后算账的道理没有几人不懂的。
不过看起来，他们的待遇还不差。办公室里的两个女孩摆出了一些糖果，当然这些是老干部们剩下的。今天是重阳佳节，他们虽是不速之客，但中国人还是讲礼数的，特别是政府，当然更应要客客气气，不过他们不知道今天这是跟着老干部们沾了光而已。
“你们既然是大家选取来的代表，请一个一个地讲，不要乱，把事情的前原后果讲清楚，这样才能方便党委、政府作出决策。”杨书记到了自己的领地，又安排了警力后，心里放松了一些，然后吩咐这些上访者讲述他们吵闹的起因。
在众人七嘴八舌中，三位党政领导才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早些年，镇上招商引资，引来了一位姓唐的老板。唐老板是南广省人，那里早已是繁华富有的开放之地，近十多年来风生水起，就是一个当地的庄稼汉也都成了百万富翁。唐老板在当地赚了个盆满钵满后，又进军内地，在一次招商会上看到宁新县的招商书，于是来到了双林镇捣鼓了一阵后，开了一座铁矿厂。
双林镇地处偏僻，运输也极为不便，但唐老板不知从哪里请来了一位高人，竟然在双林镇后面的山坡中找到了矿源。但据说这个矿藏并不是很丰富，可就是唐老板一家在吃独食，也足可以日进千金了。于是这种于乡、于民、于企业三者皆有效益而皆大欢喜的事情很快就得到了县里的表彰。
但好日子并不长远，由于没有经过科学规划，这种“三高”企业的弊端很快地就暴露出问题来。虽然当地人很多在唐老板的厂里谋生，但是工资与生活质量的下降相比，哪头轻哪头重就是呆子也慢慢地看了出来。经年累月后，双林村的人都觉得这铁矿厂不是一般的害人。
首先是这几年里，铁矿石座落的双林村及附近的村子里就没有出过一个大学生，可前几年呢，一年总会中他七八个本科生，而这几年，不知为何学生娃都笨了？
西南方的宁新县，一直是一个巫风盛行的地方。科学并不昌明的地方一般来说那些古老的迷信习俗会更为风行。大家在闲谈之际，无意中看到这个反差极大的变化后，总觉得不是学生们不中用了，而是这风水不灵了。
于是他们重金聘请一个老先生来察看村子里的风水。老先生慢悠悠地走了快一周的时间，把村子里的角角落落都看了个遍，然后断言道这个村里的龙脉被铁厂断送了，因而村里不可能再出大学生了。
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要想有所出路无非是考上大学，鸡窝里飞出金凤凰，要么是出去当兵，机遇巧合，然后转干成为部队干部。但现在孩子要出去的两条路就被这个铁厂堵塞了一条，断送了村里人多年来满怀希望的出头之路。
当然，这些风水之类的事情，不是主流科学所认可的邪门歪说。说信者有，不信者无，自然信与不信者的几率是相差不了多少。当时信者在老先生的授意下，有几家对家里的风水作了一些改变，有些却一直无动于衷。
时间过得很快，这位老先生当初的做法渐渐得到了村里的一致认同。
当时他说过铁厂大烟囱对面的那两家要在哪年哪月会有意外之灾，其中一家会发生火灾，一家的会因大病而大破家财。
预言真的如期兑现了。果然，上个月，那个被预测会发生火灾的人家，果真发生了火灾。而预测会生病的那家前几天男主人被检测出血癌，不到几天，进了医院，那白花花的票子如流水般的人用了出去，原本小富的家庭一下子变成了穷光蛋。
其次生活在离铁厂不远的人家慢慢地竟都有了一种症状相同的说是病又不是病的烦恼：都不想吃东西，都烦躁不安，邻里之间老是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打架相骂，都容易健忘。但他们到医院里一检查，医生都说没有大碍，不是什么大病，于是医生随便开了一些药，拿回来吃了后，可没有一点效应，但是症状却是越来越严重了。
而更为怪异的是这些年娶回来的俏媳妇们都成了不下蛋的母鸡，无一人产下小孩。有的看上去有宜男之相却怀里一直没有消息，有的要么怀上了却流了产，有的呢正笑哈哈地等着做妈妈了却竟然早产了，反正极难有一个婴儿出世，而以上这些怪异漫延的范围竟越来越广，连邻村也有了这种现象。
迷信的老人们当然要把这些怪异归为铁矿厂破坏了他们原本很好的风水，龙脉是遭受到了创伤。这些流言而引起的情绪如阴云般慢慢的聚集，一如地下岩浆一样，在双林村及邻村流动着，而最近两家引起的意外竟成了导火线，原本是子虚乌有的预言兑现了，这种恐慌不知不觉地如瘟疫一样地流行，在不知谁的操纵下，大家久以积蓄的愤怒如熔浆一样迸发出来。
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书记、镇长、主席三人一下子陷入了静默。
这种“三高”企业在沿海一带早已被亮起了红灯，属于整治的对象，但在内地，招商引资成为了各单位文明考核的一票否决指标，各乡镇的头儿们无不是削尖了脑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地找资本家。只要是早着能扔钱的主，不管他来办什么企业，能招者就是赢家，进而对老板办厂一律开绿灯，而且企业的门口都挂上了被保护单位，说这是优化经济环境的好作法，在全县予以推广。何况这些企业会给当地财政带来一笔不扉的财税收入，使原本财源枯竭的乡镇财政又有了起死回生的生机。
污染是有的，但是不能跟老百姓谈得太透明，如果一透明，那么只怕天都会被翻了过来，更不用说招商、财政等等方面的政绩都会化为乌有了。因而对群众不能说出事实的真相，反而只能讲一些正面引导的话，比如说凤凰来到这里筑巢繁荣了市场，双比如说当地的百姓在门口就可以捡到钱，可以如同城里人一样上下班。
现在正处于愤怒如火的群众间或有提起污染的话题，但他们还没有实在的证据，所以不会理直气壮地挑起这个话题。而乡干部们也会信誓旦旦地说这种厂子对群众的身体健康不会造成多少伤害。
但对于风水一说，却是科学的盲点，又恰是党的宗旨所不能容纳的异端邪说。
如何平息这场灾难，他们处于两难之中，犹如老虎吃天，无从下手。
陈镇长先发达自己的看法而说道：“我先说两句，各位代表，现在可是二十一世纪了，科学日新月异，那些风水早就成为历史的垃圾，被科学证明是一无是处的迷信东西，你们切不可听信那些巫婆神汉的胡言乱语。”
他话音刚落，其中一个人腾地站了起来愤怒地说道：“我说陈镇长，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就是太相信科学，哪想不到科学使我失去了一座辛苦一辈才造起的房子。如果我当时照着那个风水先生的话去做，很可能就没有了这场灾难，那些当时也预言有灾的人家当时就相信了老人的话，因而作了风水上的改动，到现在一直安然无恙。你说你们相信科学，那你们办公楼动土时不是也请了人选了良辰吉日吗？你们不会是只许洲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吧。还有你的科学能准确地预测到人家哪一年哪一月会发生灾祸吗？”
看来他就是那个不幸言中的男主人，要不然不会有这么高的情绪。
陈镇长听后眼睛瞪着他，但就是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这位老弟，我们对你的遭遇十分同情，但是你家的火灾那是因为你不小心而造成的后果，与风水是有着八竿子也打不着的联系吧。而且就是因为你一家的事情就说明这风水确是因铁矿厂而破坏的？这不科学啊。我们是讲科学的，这命运全是自己来掌握的，与风水完全不搭界。退一步来说，如果风水遭到了破坏进而影响了你们村的命运，那为何大多数人平平安安？所以你说的是占不住脚的。”郑主席据理力争。
“郑主席，你虽是领导，但是对于风水这东西你的见识就浅了，说的都是外行话。我当时也不信那们先生的话，但是他对我们两家预测是如此的准，这就是事实，事实胜于雄辩，你再说多少理也是白搭，我们老百姓就相信真的。这些天，我也对这些东西进行了学习和钻研，发觉完全不是你说的那个谱。你应当看过新闻，我们的风水被韩国人注了册，说是他们的文化遗产了。而且现在一些高等学府也相继开设了风水课。更令人确信的是风水论坛走入了人民大会堂。你说这是迷信还是一种文化，是科学，还是一种愚味的产物？”那位看来痛定思痛后，对风水的东西还真有了一定的研究。
郑主席自然也答不出话来。
书记看了他身边两员大将相继被这些泥杆子一张嘴辩得个七零八落，纷纷就败下阵来，心里极为不痛快，不得不亲自披挂上阵。
“各位来反映情况，这本身是我们双向沟通的形式，但是你们不能这样全村上阵，这种做法严重违反了正常的上访秩序，是与信访条例的规定相违背的。从严来说，这是违反了国家法律法规。何况你们这种做法也极易产生负面影响，一旦无法控制，就会引起骚扰而酿成大祸。不过，到现在为止，你们还是没有引起严重的后果，这是很庆幸的事。当然，政府是人民的政府，人民有难，政府来帮，这是天以地义的事，所以我们现在不追究责任，而是坐在一起来协商解决的办法。”杨书记的讲话一波三折，又打又拉，不愧是久经风浪的政治人物。
他接着说：“你们说的，我相信大多是实情，但现在的主流科学对这些风水之类的传统东西还是不认可的，虽然有高校在开课，有论坛在人民大会堂召开，但这些还是限制在小范围内进行的研究，谈不上是正式承认这些东西就是科学的东西，至少现在还进不了科学殿堂。另外我们办公楼动土确是选取了日子，但这种做法只是迎合现在的风俗民情，不是为了避凶趋吉，只图一个喜庆。”杨书记有条有理地反驳。
“至于你们要求还青山绿水，搬迁铁矿厂，这里的难度很大。一来唐老板是与我们签了合同的，如果我们要他就这样撤离，政府就会吃官司，就会赔一笔大款子。乡里财政困难，是无法承担这笔开支的，一句话，赔不起啊。二来要求恢复青山绿水，对于唐老板来说，他没有这个义务，因为合约上没有这一款，他可以不执行。而政府呢，其实你们才是受益者，卖土地你们分了钱，租山林，也是你们分了钱，政府没有得到一文，按法律来讲，谁受益，谁负责，所以要说恢复还是你们自己的事。但是因为是群众的事，也就是双林镇党委政府的事，作为你们的要求，我们党委政府也不得不来考虑这种实际情况。既然你们说铁厂破坏了你们的风水，我们能不能协商一下，请一个人来恢复风水就行了呢？当然这方面的事情，我们并不在行，但这个人我们双方都要物色，双方都同意，等他提出建议，我们再来商量，这样问题是不是就迎刃而解了呢？”
姜还是老的辣，杨书记一席话谈下来，让他们几个代表顿时只有听的份。谁也不敢去犯王法，有现成的日子不过，谁愿去吃牢饭？何况杨书记入情入理，帮他们恢复风水。这个提法也是他们来吵闹的主因，现在主因解决了，自然民愤就会平下来。
“杨书记的话中听，我们也是想解决问题，而不是来闹事的。只要祖先留下的风水宝地不受侵害，不会毁在我们这一代手里，就是万幸了。但是杨书记，你说请人，那请谁呢？我想，还是你们请一个人来，但这个人是不是有水平，那就得由我们来鉴定，如果水平不够，那我们还是不同意的。”一个看上去象族长一样的老人提出了建言。
“老人家，那你说如何才算是有水平的人？”陈镇长这回学了个乖，试探性地问。
“很简单的，看他能不能断几个事情出来，如果断对了，就是水平高了。”老人捋了捋他的山羊胡子。
“这个……”陈镇长狐疑地看了看书记。
“老人家，大家都凡人，都不是神仙，如何能断得准？我是不太相信人真能未卜先知的，如果有，那还只是一种概率或者传说。”杨书记有些不耐烦。
“杨书记，你老莫烦，隔山如隔山，何况天地之大，无奇不有，你不会，我不会，世上还是有人会的，我们只是以事实为准绳。你想想如果不是那位老人铁口直断，我们整个村子里的这么能相信这回事？”老人带有点开导性的口气。或许这就是民主带来的好处，要在十几年前，哪一个平头老百姓敢在党委书记面前撂蹶子？
“那就请那位老先生啊？放着现成的人选用讨论什么？”杨书记气不打一处来。解铃还系铃人，他心想要是抓住这个老家伙，他不定他一个乱搞封建迷信的罪他才不姓杨。
“不行啊，杨书记！”老人头摇得如货郎鼓一样说道：“那个老先生现在常年在外，据说是被一个大集团请去做什么策划了，我们多次去他家，但每次都扑了空，一直没有碰着啊。”
难怪如此，杨书记恨得牙直咬了，这个老家伙可是狡兔三窟。
“那请谁呢？”杨书记拧着眉头问。
外面的吵闹声又越来越大，看来，他们以为这会议室里的人都在打太极拳。
“噫，有了，你们都知道国土所的李所长吧，请他行不行？”郑主席猛地想着一个最佳人选。
李所长又名李半仙。他是镇国土所的副所长，快退休了，也是本地人，在镇国土所打拼了几十年，但最终是熬到了一个副所长副股级干部到了顶。在他到快到了知命之年时才大彻大悟自己的一生原是命运的使然，于是到处求师拜学数术之类的东西，研究这些也讲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他也常常在本地给人算八字看风水什么的，据说也很灵验，生意有时还做到了省城。
李半仙的身份可以说亦公亦民，于公来说毕竟他是政府干部，不会胳膊弯而外拐；于民来说，他是本地人，近些年来一直在本地做这方面的事，还混出了一些名气，很多人都深信他，有很厚的群众基础。
杨书记点了点头，老人也正要点头。但其中一个年青代表却发话了：“李老爹，李半仙这几年也看对了很多的事情，但那还是小打小闹。我们这里可是关系着全村和邻村上千人命运的大事，我想还是要按你老爹刚才同书记商理的法子搞，让他显显本事，这样才可服人，不然我们这些人表了态而其他人不认同，那我们不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外面的呼喊声又变成了口号声，未几，警笛响起，又一阵骚动，这样下去，警与民发生肢体冲突的可能性就越来越大，如果真是这样，后果就更严重了。
“好，先就这样办，你们立即出去，同大家商量一下，注意一定要平息群众的情绪！”杨书记见情况又有了紧急变化，于是不再磋商，立即拍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