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十三.道是无晴却有晴
☆易微：
出征前的最后一日。
孙策说为了让我蓄养体力，巳时之前任何人不得已任何理由打扰我的休息，可今天早上似乎不太寻常。
“周将军，絮儿这事儿说什么也不依！”我的美梦被絮儿响遏行云的喊声硬生生打断。带着满脸的无奈，我随便理了理头发推开了房门。
“絮儿，什么事啊？房顶都快被你震塌了！……咦？周将军？”只见一袭白衣的周瑜冷着脸站在正午灿烂的阳光下。
“姑娘，你好歹给评评理！”絮儿像看见救星一样，冲上来抓住我的袖子。
“周将军，这不看僧面还要看佛面呢！絮儿有什么不是，您也该多包涵，一大清早就把人给吵起来，还让不让人睡啦！”我学着周星驰电影里老鸨的架势，叉着腰中气十足的说着。有了孙策的命令，就是日照当空的午时，我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指鹿为马，把中午当清晨过。
周瑜还没来得及反驳，絮儿就插口道：“姑娘，周将军不让我跟着您出征呐！”她一脸的正气凛然，好似周瑜做了多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般。不过，周瑜拦阻的也没错，絮儿确实不能无名无分的随军出征，生在古代，女人还真是不方便，我暗自感叹。
“带兵打仗不是儿戏，你一介女流之辈怎能……”
还没等周瑜解释完，絮儿便急火火的打断道：“周将军，您也得为我家姑娘想想。您别看她那么大一个人，可什么事儿能离了我？别的不说，我们姑娘自己连件儿衣服都穿不利索，吃条鱼都能噎着，将军府住了这么久，路也没识几条。您说你们一帮大男人，谁能照顾的了她？她要是病了怎么办，伤了怎么办，想家了怎么办，身边儿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这仗还没打，我们姑娘就先倒了，您自己说怎么办？”
我听得脸红到脖子根，絮儿啊，你关心我我没意见，可你说话要分场合啊，这倒好，我那么点儿糗事全给你抖落干净了。絮儿可不知道她姑娘心里的小算盘，说完话便雄赳赳气昂昂的看着周瑜，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周瑜不禁扑哧一声笑了，饶有兴致的看着我：“某不知道微儿姑娘还有这等事，多有得罪啊~”我讪笑着，极力掩饰自己的尴尬。
还好，周瑜很快放过了我，转过脸一本正经的对絮儿说：“你要是铁了心要随军，我也就不拦着了。不过……”
絮儿再次不耐烦的道：“我知道我知道，不就是女扮男装嘛，只要能陪着我们家姑娘，让我穿成什么样儿都成！”
两次被不客气打断的周将军，无奈的看着絮儿摇了摇头。絮儿像得了赦令般，回身猛地抱住我，开心的说：“姑娘，太好了，絮儿又能跟着您了！”她的语气那么诚挚的快乐，让我不由得感动。不过啊，絮儿，你要是能不说那么多不给面子的话，我就更喜欢你了。
“哦，对了，周将军不只是为此事而来吧？”我岔开话题，问道。
“恩，某是想带姑娘去试马，趁战前练练手。”
申时，将军府马场。
绛雪装扮一新，银白色的马鞍，精致的缰绳，趁手的马鞭，闪闪发亮的辔头，让原本就是马中翘楚的绛雪显得更加神采奕奕。我奔过去抱住它温暖的马头，绛雪则亲昵的冲我喷着响鼻，把脑袋在我的肩膀上蹭着。
“姑娘，以前可曾习过马术？”周瑜问道。
“略懂，略懂，皮毛而已。”曾经和林落在动物园里跑过几圈马，不知道这算不算略知一二呢？
“那某就来给姑娘指点一下好了。”周老师客气的点点头，骑上了另外一匹高头大马。
看着他一跃而上的轻盈姿态，我犯了难。这可如何是好，想当初我还是被工作人员连托带抱弄上马的，你周瑜耍帅归耍帅，好歹先把我弄上去啊！
我可怜兮兮看着绛雪，小声的说：“亲亲绛雪宝贝啊，你老姐没本事，不会上马，你帮帮忙啦~”
看我迟迟没有动作，周瑜疑惑道：“姑娘还等什么呢？怎么还不上马？”
我咬牙切齿的自言自语：“这都看不出来，你笨啊！”
正左右为难，我惊喜的发现绛雪听话的跪下前蹄，转过头来温柔的看着我。这体贴又充满灵性的动作，几乎让我热泪盈眶了。绛雪啊，算姐姐我平时没白疼你。我挑衅一般得意的望向周瑜，昂首挺胸的骑上了绛雪。等我坐定，绛雪缓缓起身，虽然它动作幅度很小，但我还是没出息的吓得哇哇乱叫，把整个身子都伏在马背上，一动也不敢动。
“姑娘原来还是生手啊！”周瑜若有所悟的叹道。
“谁说的！微儿只是……微儿只是还不太习惯罢了。周将军莫要担心。”我手忙脚乱的抓住缰绳，心兀自狂跳着。
“肩部放平，不要低头看绛雪，肘部弯曲，放松，握紧缰绳！”周老师的口气陡然严厉起来，我不禁好奇的瞄了他一眼。
“不要东张西望，目视前方！”还真是不能有丝毫的懈怠啊。
周瑜轻轻拍了拍绛雪的屁股，绛雪就顺从的缓步走起来。我紧张的大气儿都不敢出，只能跟周瑜的口令做着动作，和绛雪的配合也逐渐默契起来。围着马场小跑了几圈以后，我的胆量倍增。“周将军，我们来赛一场吧！”我冲不远处的周瑜喊着。
“微儿姑娘还是再练习一下吧！”周瑜好言相劝。
“这么说，将军是认输咯？”我继续肆无忌惮的嚣张着。
“哼，可笑，既然如此，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声令下，两匹马向离弦的剑一般冲将出去。风在耳边轰轰烈烈的卷席而过，我压低身子，感受着速度带来的刺激与快感。不愧是乌云踏雪，它极富弹性与力量的肌肉一张一弛，把周瑜的高头大马远远落在身后。
“哼！绣花枕头！”我得意洋洋的断言道。
突然，我的腿感到一阵剧痛。报应来得真快，我抽筋了，更衰的是，我的脚也不受控制的脱离了马镫，绛雪仍是不管不顾的一马当先，完全没有觉察到我的危机。“绛雪，绛雪，慢点儿啊！”我害怕的声音也发了颤，早把现学现卖的驭马之术抛在脑后，在剧烈的颠簸中，我的身体也逐渐无法掌握平衡，眼见就要掉下马来……
★林落：
我想喊，可是喊不出来。
活生生地被噩梦魇住了，却也能带给我身临其境的真实。我再一次看见那个因极度绝望而疯狂的女人拿起刀，冲和她恩爱不在的丈夫砍去。疯狂的话语如蛇一般紧紧捆住我：“你不是不爱我不爱女儿了吗？那从今以后，谁都别活了！”
我看见小小的我呆立在墙角，好一会儿才“哇”地一声边拦边哭：“不能杀！妈妈，你不能杀了爸爸……求求你啊……”
那个女人使劲推开幼小的我，淋在脸上的鲜血给她添了几丝可怖：“落落，爸爸不要咱们了。咱们也不要爸爸了好不好？”
我不想看了，我要醒来。
可是僵硬的全身动弹不得，我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幼小的我哭得晕死过去，也改变不了既成事实。碰到了，我又一次想起了这段让我缄默的记忆。我想，现在的我也哭了吧。这个已经长大的女孩儿和小时候的她没有区别，她们那么软弱，那么无能。
又是一轮袭击——
“落落，快跑，别管爸爸！”
“妈妈……求求你，别杀了……”
我不听！不要听！
我拼劲力气蜷起身体，如松绑般的，我的身体能动了。接着，我将自己退到一角，捂住耳朵，闭目塞听。
忽然间，一只手放在了我的手上，那只手极其温暖，但此刻却给我带来了莫大的恐惧。你走开！别碰我！我狠狠地甩开那只手。
那只手不依不饶地，又放了上来，他加大力度，我甩也甩不掉。情急之下，我终于睁开眼睛——
连衣服都未曾换下的赵云，手掌仍在我的手上。见我醒来，琥珀色的瞳孔里面半是关切，半是欣喜。
我顾不得什么内敛含蓄，扑上去一把搂住他，眼泪好像绝了堤的潮水。他先是一愣，然后也轻轻环住我，左手拍着我的后背，像是安抚一只受到惊吓的猫儿一样。我的侧脸碰到他还有些胡茬的下巴，我撒娇似的蹭蹭，轻微的疼痛让我肯定了这才是真实。在那一刻，所有困扰我的恐惧都不复存在，汇流的泪水顺着我的脸颊淌在他的银色盔甲上。他的盔甲真硬，那样使劲的搂着，我的手硌得生疼，可是没关系，现在都已经没关系了。只要能抱着他，就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肯放开他。奔流的泪水也慢化作简短的哽咽。赵云看着我，不由得笑了出来：“这是怎么了？眼看着无坚不摧的你变成这样，真是不习惯呢。”出乎意料地，他的手伸了上来，帮我拭去还未干的泪痕。我握着他的手，声音因哽咽而短短续续：“夫……夫君，我给您……添麻烦了。”
彷佛是因为听到了已经哭成泪人的我第一句话就是这样礼数周全，赵云笑意更浓：“无妨无妨。你昏迷时，我坐在这里想到底是什么缘由让你这样，还以为自己佯装怒气，真的唬住你了。刚刚的一句话，可算是让我定了心。”
我拼命点头，赵云不自在地抽回手，摸摸头发：“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来？”
我摇摇头，说话仍是不连贯：“现在什么时候了？你……你没去丞相的……庆功宴么？”
赵云正色：“身在曹营，便是为客，你病了自然不好麻烦别人。至于庆功宴，那种地方，必须要说漂亮话的，我也说不来，有主公便好。不去倒是自在。你一晕就是大半天，我不敢离开。”他顿一顿：“主公他们也甚是挂念你，若不是现在入夜已深，却应该前去禀报的。”
入夜已深？我盯着他黯淡的眼睛，心疼道：“我已无妨了……夫君，你没休息好，快快睡吧。”
赵云点头：“是啊，无妨便好。”接着起身：“那我就回去安歇了，你刚刚恢复，不好乱动的。快再睡一会儿，明早我再来看你。”
我眼疾手快，迅速拽住他的袖口：“不成不成！你走可不成！”
他一愣：“你……这男女有别，共卧一榻如何使得？”
“使得使得，”我轻轻摇着他的手：“小女子噩梦连连，夫君若是不在，非得又吓出病来不可。况且，可是主公证明，我和夫君才结为连理的。虽是男女有别，却是最亲密无间的。夫君你若是后悔，我可要找主公评这个理去。”
赵云无奈，又坐回床边。我突然来了精神，跳下床去，又猛地一阵眩晕。赵云站起来，轻轻扶住我：“毛手毛脚，你又要做什么去？”
我眯起眼睛：“当然是给夫君宽衣啦！”
赵云下意识地推开我，脸色都变了。我看着这个刚正不阿的君子，心里面的坏水儿哗啦啦往上冒。表情却是楚楚可怜：“莫非小女子什么事做得不好，又招惹夫君讨厌了么？”说着，又用手扶住额头，一副不胜之态。
赵云摇头：“没有没有，只是你我之间种种都是瞬息万变，我……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你若是怕，我在这里陪着你便是了，你注意身子要紧。”
我点点头，知道依他的性格，能这样迁就我已是难得。便躺回床上：“夫君能不能给我讲个故事？”
赵云坐下，脸上的表情除了为难已经看不出其他，他吞吞吐吐：“明日，丞相与主公拔寨班师，我……须得早些安寝。”
我抓紧他的手：“可不能让你这样糊弄过去，就讲一个，然后我保证好好睡觉。”
他想一想：“我实在不知道什么故事，我……我给你唱首歌，好不好？”
绝对是意料之外的大收获，我点头，他微微想了想，开始唱：“梦中徒步来，长夜无可待。今宵伴君行，子夜戏迷藏。待君早日还，长夜无可待。我欲长睡之，涟漪轻摇曵。我欲长睡之，海之怀抱中。”
我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他羞赧地笑笑。
没想到，他也懂得这般儿女情长。我壮起胆：“夫君……你……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认定了，即使不是“此物最相思”的缠绵，也该是“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的煎熬。结果，赵云似乎早就料到我要问这个问题似的，不慌不忙地回答道：“这首歌是讲，一个人满腹才情却无的放矢，他需要一位明君赏识。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就是这种怀才不遇的心情。”
我看着他认真的表情，忽然就理解了什么叫做思维定势。
于是，我转了个身，背对着他说：“夫君晚安。”又加一句：“大丈夫一言九鼎，你若是一会儿溜走，我可是不依的。”
赵云叹口气，把一个东西塞到我手里：“这个东西在，再梦见什么就不怕了。我走不远的。”
我低下头，手中握着的是赵云的腰带。
我不说话，用手再一次感觉了一下那腰带的柔软，便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可是并没有什么了，他在我身旁，我这样踏实，一夜无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