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少年的红笔录 -- 第七章 一句“狗男女”引发的惨案（二）
每当回忆少年岁月之时，阿辉的心总是酸楚的，我总想，任何一个人在阿辉那种环境下，如何会不酸楚呢？
那天早晨朱学武并没有怎样苛责阿辉，相对于他挥舞棍棒的次数而言，他安心教育学生的次数实在太少了。
朱学武只是轻轻地问：“你认为，你今天做得对吗？”他的话总是那么轻缓而沉重。
阿辉摇了摇头道：“不对！”
之后的情形阿辉记不得了，真的记不得了，你不能够苛求阿辉记得十七年前的那个早晨的每一个细节。阿辉只记得随后英语课上情形比较惨烈，很多罚抄没有完成的同学都被棍棒伺候了，直到阿辉上去的时候，朱学武才没有拿起他的棍棒，只是恶狠狠地道：“是张荣辉是吧，咱们这回新帐老账一起算……”
话音刚落，他伸出了他的手掌。来势极其凶猛，可比西毒欧阳峰的劈空掌，但他的手掌落在实处，就是阿辉的脸上。“啪啪啪”几个耳光下去，阿辉的脸立马肿了。
朱学武那时候就像个猛兽，禽兽，毫无师表地对着学生进行无情的打压，也许他根本就是习惯了和享受了这样的教学方式。
接着阿辉被朱学武暴喝着赶出了教室，依照朱学武振振有词的话讲：“既然你觉得我做的不对，你就完全没有必要听我的课，可以不必出现在我的课堂上！”阿辉虽然心里在嘀咕：“我交了学费的”，但是这个话毕竟卡在喉咙里没有敢讲出来。
接着一连好几个礼拜，只要是上英语课，不管刮风下雨，阿辉就站到外面，看着那天是灰色的，那地是灰色的，那绿是灰色的，那人是灰色的，甚至那早晨八点的太阳也是灰色的，就算是操场上别的班级的那些上体育课的女生，那些花花绿绿鲜活的女孩子的身影，在阿辉的眼中也都变成了无生趣的灰色。阿辉也试过英语课赌气不出来，但是朱学武只要一看见阿辉在，必然目光狠厉地看着阿辉，沉声喝到：“出去！”虽然阿辉课后也试着鼓足勇气，跑到朱学武的办公室，跟朱学武解释：“我只是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我想坐在教室里面！”但朱学武总是拒绝，并且轻轻地，用一种阴沉的语气道：“我现在不就是把你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对待吗？”
阿辉只有无语！
那时候十三岁的阿辉还不敢和一个凶名广播的男性老师撕破脸皮来对骂，更别提对抗了。如果换成今时今日，我想不管是在哪个学校的哪个班级，朱学武这样的行为一定会被学生反噬成猪头！
过了很久，大概是一个下午的第三节课后，阿辉又找到朱学武，试着和朱学武妥协道：“老师，我想上英语课。”
“凭什么？”朱学武的目光含着一些不可知的因子。
阿辉只能够站在那里发愣，很可怜地发愣，一张清秀的脸如今已经完全变成了苦瓜脸。
他沉默了半天，朱学武也沉默了，他只是默默地看着手中的英语教案，也不知道他看没有看进去。
终于，阿辉鼓足勇气，小声嗫嚅道：“我站在教室后面听？好不好？”其实这是试探，是让步。
朱学武沉默了，他想了一下，忽然沉着声音问道：“这次考试你考了多少分？”
阿辉道：“八十六。”
他反诘道：“你难道认为八十六分就可以了？”
阿辉只能够继续无语。他知道老师的话已经松动了，有了旁的意思。
阿辉另外也知道，基本上自己班级的平均分次次总是比不上隔壁班上的平均分，隔壁班级是袁红英教，她是一个小个的女教师。
这个时候刚好班主任朱振华在办公室，班主任朱振华和英语教师朱学武就分配在同一个办公室，他的办公桌在朱学武这排的最后面，也在整个办公室的最后面。朱振华刚好要出去，看见阿辉站在那里，随口道：“张荣辉，你怎么在这里啊？你这小子，又出什么问题啦？”
阿辉没有答话，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往往在不知道说什么时候好的时候，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好的，所以阿辉继续无语，只是表情很苦。
朱学武这个时候把头歪了歪，龇露出了他洁白的牙齿，笑着对班主任朱振华说道：“张荣辉，他可是很会讲大道理的！”
朱振华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看了看阿辉，一边随意地用手在阿辉头上给了两下爆栗，一边教育道：“张荣辉呀，你要好好地搞啊！（好好干的意思）”说完班主任朱振华扬长而去，再没有看阿辉。
阿辉的心里面稍微震了震，头也被朱振华的两个栗枣打得生疼，但是他仍没有说话。
朱学武也沉默了，接着才缓缓道：“你抄的单词词组有没有抄好啦？”
阿辉小声回答道：“抄好了。”其实阿辉到现在还没有抄好，只是快要抄好，不过事到如今，只能够咬着牙这么说了。
朱学武也没有说查，他低下了他的五五分的头，突然合上英语教案道：“好吧，明天你站教室后面听课，我看你的表现。”
阿辉“嗯”了一声，这一刻他的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但是那些泪珠仍是没有掉在办公室那干燥黄土般的水泥地上，阿辉很快转身出去，离开了朱学武的办公室，消失在外面的学生流里。他离开的时候，感觉全身血液奔流，心中轻松愉快。
那天以后上英语课，阿辉就站在教室最后黑板前面听课，连上了几个星期，这段经历产生一个后遗症，就是阿辉以后再不怕站，大学军训的时候大家奇怪阿辉为什么站那么长时间还有精神，其实就是朱学武罚站罚出来的结果。直到有一天，朱学武上课时忽然提问，有个同学没有答对，朱学武忽然看着阿辉，叫阿辉回答。阿辉回答对了。朱学武才轻轻地说：“下去吧！”
阿辉以为听错了，没有敢动。他很惊讶，他看着朱学武，目光含着质询，含着激动。朱学武感觉阿辉没有动，这才抬起头稍微抬高声音，看着阿辉重复道：“坐下去吧。”
阿辉这才敢下去。等坐到自己座位上，他感觉一股莫大的轻松和愉悦在全身弥漫开来，从来没有这样好的感觉，原来坐下来听课是如此美妙的一件事。阿辉兴奋地抓着书继续认真听课，指甲由于用力过猛，指尖竟撕裂了英语书。
阿辉小心地转脸看了看郑晓星，发现她也正看着自己，郑晓星的眼神很奇怪，充满着惊讶，目光很热切，就像看见好朋友脱离地狱一般。同样，阿辉也觉得很侥幸，他的脸庞和眼眶，都感到热热的，他仿佛看到那天早晨的太阳冲破了那层厚厚的浓雾，直接把他的脸上刺出了一片红来。同时，阿辉对郑晓星也有些感激。阿辉知道之前上课因为冲着她笑，被赶出去，一直到现在，郑晓星心里都有些自责和难过。其实这就是同学间的友情，或者说情谊，而且毫无杂质，也无涉男女关系，相比于现在人的矫情，它属于纯净物。
那以后阿辉在英语方面总是谨小慎微，不给朱学武敲打自己的机会，自己也实在经不起这样的敲打了。所幸的事情是，旁的任课教师都没有象朱学武这样凶横，虽然也喜欢敲敲打打，但是都是例行公事，大家也早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我之所以把朱学武提出来说这么多，并不只是想泄愤，更重要的原因是那确实发生过，那个是记忆里面无法抹杀的。想想一个班总共五十几个学生，经常有一二十个或者大半学生排着队伍，挨个上讲台上领板子，教室里面经常传来“啪啪啪啪”惹人心底发颤的声音，老师还打的饶有兴致，对于被打的学生还一一点评，乐此不疲，阿辉真觉得那根本不是课堂，而是鲁迅所谓的非人间。那些老师那都像是恶魔，朱学武不过只是他们中的一员，有可能还并不是副作用最突出的一个。
阿辉至今记得初中同学丁小红那张脸，那是一张对朱学武怨毒的脸。丁小红很漂亮，头发始终是短发，性情有点像男孩子，她的皮肤很白，有点像俄罗斯白人的白，她绝美的苹果脸上有一双凌厉的眼睛，即使对着朱学武这样的恶魔级人物，她凌厉的眼神也没有黯淡过。她有一次挨板子后，朱学武忽然伸手捏了一下丁小红的脸，丁小红的脸立即变了，她那始终白皙如玉的脸终于见了些红，绯红。
朱学武这个动作让阿辉很震憾，因为这个动作有些变了味，有些流氓了，就是因为这个动作使得阿辉永远无法原谅朱学武，对他的人看低一线。我想丁小红更不会原谅了，阿辉亲眼看见她每次谈到朱学武都流露出一种极致的怨毒，甚至这种情绪直接转移到杨卫德身上，每当她看见杨卫德的时候，眼色都蓄着敌意。
一切都过去了，阿辉如今回头想来，自己当时太懦弱了，大家当时是集体懦弱。朱学武用板子体罚学生，在当时说得过去，但是他用手捏女同学丁小红的脸那肯定是不对，思想教育课教导我们路见不平，应该见义勇为，那时候阿辉应该站出来维护和保护女同学，但是当时阿辉没有动，也没有人敢动。阿辉经常为这件事情耿耿于怀，他感觉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团狗屎，而自己当时就被那团狗屎污染着，侵蚀着，并且自己还不知道，只是一步步傻傻地走在迷惘的路上。
从初中毕业之后阿辉再也没有看见朱学武，如果看见的话，阿辉向各位读者保证，阿辉会当没有看见他。也因为朱学武的原因，英语这门课阿辉一直都不喜欢，有阴影，再加上阿辉一直主观上不想学习英文，自己也确实懒，所以到高中的时候几乎每次英文考试都不及格，高考最终考了64分，后来补习一年考了77分，还是150的卷子，简直惨不忍睹！
当然，说这样的话，并非归罪于朱学武，这结局是阿辉自己造成的。佛家讲因果，阿辉算独享恶果，朱学武只是因子之一罢了。
唉，一声叹息。
(☆_☆)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