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十五节 祸难单行
次日，天已大晴，长江码头，来送行的人并不多，但衣着光鲜，个个显贵。南平王站在最前面向杜明远一行人道别。
锚收帆起，紫木楼船慢慢移离码头，之后便是越来越多的山峰依次落入眼帘，两旁高大的巨石巍峨耸立，直插云霄。
楼船行了约一个时辰，便行进了巫峡地界，两排青峰扩展而去，云雾缭绕间仿佛高耸入云，潮显的空气在江水声中清澈凉爽，沿江美景应接不暇。
“秋年弟弟？”纤儿伸手拉开门上的帷帘，手中端着一盒饭菜呼唤道。
沈秋年灵力正消，抬眼见纤儿立在门口，高兴道：“在呢！”
纤儿将头轻点，入了门，将食盒放在木桌上，见沈秋年额头细布的汗珠关心道：“很辛苦吧？”
沈秋年擦着汗道：“哪有啊！我可是厉害得很！”说话间还挽起袖来努力挤出肌肉，可试了半天终究还是那小细胳膊。
纤儿却对此并不怀疑，微笑道：“听展哥哥说你一个人就杀死了一个平仙，真的很厉害！“
沈秋年得意的傻笑着，半响后，他将目光移向窗外，畅想着：“总有一天，在完成师父的心愿之后我也能成为大师兄那样厉害的剑侠。”
江上余波阵阵，偶而峡中响起几声猿啼，伤感异常。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展寂爬上楼船的顶端，意外的发现火奴儿在那里依栏观景。
“船夫如果只看我不去把船的话是很危险的。”火奴儿转过头来妩媚一笑。
展寂显然有些被电到，目光急忙移开，尴尬地笑道：“心不正的人遇上你才危险吧。”
“嘿嘿…”火奴儿将脸贴近展寂道：“那你算不算心不正呢？纤儿可是个好女孩呀，别把她教坏了~”
此时，罗紫纤拿着空食盒正从沈秋年的功房出来，抬头间隐约望见了展寂的身影，正要招手呼喊却发现分离出第二个人影来，是火奴儿，因为角度的问题，也因为火奴儿那个暧昧的动作，使纤儿以为他们曾抱在一起。
其实怎么可能呢？毫无关系的两个人，哪能说抱就抱，可纤儿并没有这么想，她甚至红了眼圈，仓促中撞到了迎面走来的凌泽，纤儿慌忙道歉，头垂得很低，凌泽并没察觉有什么不对，侧过身绕开，纤儿的心中微凉，感觉到特别的无助，再向楼顶望去时，已然看不到身影了。
“杜将军，何事？”凌泽向正站在甲板栏杆上的杜明远问道。
“关于吴越道坛的事。”杜明远回道。
“我不感兴趣。”凌泽眉头微皱，语气冰冷。吴越道坛即吴越国的道教组织，每个王国为了积蓄实力基本上都有道坛的存在，他们以辅佐军队作战的工具身份而存在，是国家军事实力的重要组成部分。
“现在天下之势有变，宋朝迟早都会南下，即便她一时半会儿攻伐不成，西边南唐也经常相扰，你是吴越道宗最强，坛主非你莫属！”杜明远语气坚决，不容拒绝，“我们急需壮大以自保！”
凌泽正欲开口，只听得有萧声自船头响起，其声婉转，呜呜然，似扬实抑，阵阵悦耳。除了纤儿，众人还是头一回听到如此美妙的旋律。展寂吹得入神，缓缓合了双眼。沈秋年出了屋，舒展筋骨，萧声渐入双耳，他并不太懂音律，便只因练有问乾坤那神奇玄功的关系只觉得萧声之中隐藏着一股股绵长不绝的灵力。显然凌泽也觉察了出来，他立刻明白这是展寂为确保行程安全而做的事。纤儿依在角落，默默地注视着展寂，她突然想起在百仙峰时每日黄昏展寂总要站在自己看得到的地方吹上一曲，那个时候一切如梦，天真浪漫。纤儿想跑上去向展寂问清楚刚才的事，但她又犹豫了，因为他会责怪自己不相信他吧，不，如果不问清楚心里会一直痛下去。思之再三，纤儿最终迈出了脚步。
萧声戛然而止，却不是因为纤儿的到来，而是因为展寂探测到了不远处有强大仙气。
“敌人？”凌泽跃到展寂面前问道。
突如其来的事件让纤儿没有了上前的机会，止步途中，心中刺痛。
“发生了什么事？”杜明远立在楼上，大声问道。
“杜将军，恐怕有麻烦了！”凌泽回头答道。
“很强。”展寂脸色略显苍白，有些惊慌。
凌泽向四周观望，陡峭的山峰沿着江水紧凑铺展，没有任何一处地方可以安全靠岸，“快抛锚！”凌泽朝着船夫大声吩咐，再抬头回看时，迷雾中的山峰之上立着一个白衣男子正斜眼望向自己。
百来斤的铁锚沉如江中，楼船缓缓停稳，凌泽移步到船头，集起八荒仙气。
“大家注意安全！”展寂大声呼喊，众人虽不知何事，但惊恐的气氛迅速被渲染开来，船员们仿佛发现了什么，望着前方峰顶上隐约了见的那个身影，屏住了呼吸。
只见那人抬手在空中一挥，一道月牙形的残芒划脱出去，撞在对面的山峰之上。
待众人还未有反应时，只听得山峰之上缓缓裂开一道口子，并伴随这滚雷之声愈来愈大，灰白的尘烟腾空而起，山峰的一半向着江心倾倒而下。
“落帆！”船夫长大声命令道，但似乎为时以晚，滔天的巨浪席卷而来，楼船在这逼仄的江峡之中毫无躲闪之地。
展寂急中生智，便将手中玉萧朝着巨浪抛出，大浪带着咧咧狂风灌入玉萧之中发出刺耳的声响，“哗”得一声，玉萧在展寂灵力的操控之下呼出音浪将七丈高的江水分推两边，分为两股的巨浪在沿着山壁滑行了片刻之后重新落回江中，但跌荡起伏的巫江之水仍未平息，两股小浪由楼船两侧而来将船抛至空中又吸回水面。
“小纤！”火奴儿冲到纤儿身旁，见她正死死地抱着门柱，衣服被浸湿，关心道：“没事吧？”
纤儿抬眼看到火奴儿，咬了咬唇又摇了摇头。与此同时，凌泽早已跳下楼船，向着那个身影踏浪而去。那个身影便是百仙峰上四将之一的顾步枫。顾步枫纵身从峰顶跃下，身行轻快的像只燕子。
“凌泽毫不减速，径直而去，剑指伸出，白光闪现，眨眼之间已近了顾步枫的身。顾步枫右脚后撤以作支撑，望见凌泽剑指即来，便抽出右手一把将其制住，四目相对，凌泽见到的是一张棱角分明，眼中泛着寒光的白净之脸。
“吴越剑侠？”顾步枫唇角微动。
凌泽并未答复，空出的手中顿时飞出一张道符，念道：“火狐！”只见道符化作一团烈火炸裂开来，顾步枫不得已松了手向后退去，在江上站定之后双手凌空挥出，又是两道月牙型残芒射将出去，吹散火焰，直逼凌泽。
“啪！”展寂已然到来，双掌相击，散射出去的音浪只阻止了一道残芒，而另一道着擦过其身，向后飞去击中楼船后，炸裂开来。
惊呼声与尖叫声四起，杜明远手下仆人忙将落水的他拉入备用的小舟之中。但江浪太大，杜明远在欲去救其他人时已是力不从心。
“别害怕！”沈秋年已然将火奴儿与罗紫钎安顿在了另一艘小舟上，此时的他拔出赤铁刃，跃出舟外，也顾不得怕水这一天性，踏着浪向着战场而去。
“那里可以靠岸！”船长突然指着一外山缝大声叫道，众人见了又惊又喜。
“小三！”带着两位姑娘快靠岸！“杜明远冲着另一只小舟呼喊道。这样一场仙级战争，杜明远虽不是头一回见到，但也足以慑人心魄，对于自己这样的凡人来说，唯一的一件事便是逃走。
凌泽、展寂、沈秋年三人奋起围攻顾步枫，可顾步枫还真不是一般的强，他的仙气使凌泽嗅到了问乾坤的味道。
“如果我们走散了，要活下去，在独刀城会合！”凌泽抽身而出，叮嘱道。
展寂、沈秋年同时点头以显回应。
凌泽抽出数张道符，夹在双手指缝间向着顾步枫齐齐发出，吟道：“冰燕！”只见八张道符化作淡蓝色春燕投入江中，“唰”的一声，江面数里冻结成冰。展寂唤出玲珑无极棍向着顾步枫径直而去。顾步枫面不改色，站在冰上冷冷道：“那就先了结你这个叛徒吧。”言罢右手即出，一道月芽残芒向着展寂飞射而去，月牙未至，劲力先行，江上寒冰随着月芽的的移动破裂开来，碎冰四溅，寒气腾升，展寂慌忙止步，双手握住玲珑无极棍猛然一扭，一股音浪靡靡之中化为一张鬼神之脸挡在自己面前。
“轰！”顾步枫这一招力道之大竟将展寂轰飞出去，若不是音浪相抵，恐怕早已是烂肉一堆。
凌泽聚气与右手之上，正欲行动，只看得顾步枫脚下冰层之间忽然闪出一股红光直抵咽喉而去，顾步枫并未躲闪，顺势聚力于拳将红光直接压下，沈秋年大惊，横出右腿朝着顾步枫侧脸踢去，谁知顾步枫左肘一侧，力道重如铁锤，沈秋年只觉右腿一阵剧痛，隐约间甚至听到了骨骼断裂的脆响，之后胸口又是一股劲力袭来，沈秋年眼前一黑，落入冰缝之中。
凌泽双掌相合，数十把仙云剑腾空而出，每一把都好似脱疆野马朝着顾步枫奔涌而去，顾步枫单膝落下，双掌贴于冰面，口喝道：“排山倒海！”
“轰”一声闷响，整条江面之上的寒冰猝然爆裂，长江之水弹射而起，数十把仙云剑射入巨浪之中便不见了踪影。
杜明远的小舟被巨浪推向岸边，竟也恰到好处地飞入了山缝之中，而罗紫纤与火奴儿的小舟便不是那么幸运了，一个巨浪袭来将她们重新卷进了江心。
展寂回身而来，推开迷眼的浪花寻找着纤儿的身影，慌乱间，他只见一只独舟被浪抛入空中，红衣女子翻身滑落而出，此时已顾不得许多，展寂将玲珑无极棍拉扯为十二节长鞭，振臂一挥，抛向落难女子。
“纤儿，别怕！”展寂心中默喊。
凌泽也已全身而退，跃到空中时只见一条精致的长鞭卷住了空中的火奴儿。
“为什么是她？”纤儿望向被拉入展寂身旁的火奴儿，绝望的想，她索性闭了眼，任由自己的身体向江中沉去。冰冷的江水渗透全身，这样的感觉让人窒息，忽然间一只温暖的手触碰到了她的肌肤，她开始感觉到江水迅速滑过她的身体，眨眼功夫她便再一次能够呼吸干爽的空气了。
凌泽将半昏迷状态的纤儿抱起，回头再去寻展寂时已不见了其踪影。
顾步枫立在起伏不定的江面上，他的左肩赦然插着一把正在消失之中的仙云剑。看来凌泽要比他想像中的强，自己还是太大意了，江面之上除了几块楼船的残骸再也没了半个人影。
江峡之中本也不是作战地，顾步枫一开始也并没打算此战就要有一个你死我活的结果，他的目的只在于将他们分开，逐一击败。
黄昏时至，，杜明远率部下急走数里向东而去。
“怎么是你？”展寂看着眼前的火奴儿有说不出的惊讶。
“应该我来问吧？”火奴儿笑道。
“纤儿呢？我以为自己拉住的是她！”展寂略显激动的喊叫道。
“小声点！”火奴儿将食指贴在唇间，轻声道：“如果被那疯子发现就完了。”
展寂望了望四周，情绪有些低落，道：“不知道凌泽是否救下她了……。”
“放心吧！”火奴儿开朗的拍了拍展寂的肩，道：“我刚才被你救起时，看见自私鬼去救小纤啦！”
“此话当真？”展寂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
“当然！”火奴儿欢快的表情在看清那条救了自己的“长鞭”后转换成了诧异忙问道：“玲珑无极棍？你怎么会有我南佑哥的兵器？难道……”火奴儿盯着展寂，眼圈渐红。展寂也并不知道怎么回事时，火奴儿便突然之间投入了展寂怀中，呜咽道：“你是南佑哥吧？我就知道你不只是像他！”
展寂被此情形弄得措手不及，但也很快明白了詹南佑竟然是火奴儿的哥哥。
“十岁那年你便不知去向，只带了这宝物匆匆而去，原来你是去了百仙峰。”话音未落，双手便把展寂抱得更紧了，“八年了，终于找到你了。”火奴儿抬头，泪眼婆娑地盯了着展寂，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南佑哥哥是你吧？”
展寂心中被埋藏多年的罪恶感由然而升，他要怎么回答呢？说南佑是自己朋友，将宝棍送给了自己？不，墨家密宗兵器由身到死都不会与主人分离，那么告诉她实情吧，五年前自己一时贪欲杀了詹南佑夺过了宝棍，不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火奴儿在他面前忽然如同一个小女孩，眨着两只大眼睛等待着自己的答复。
“是，我是詹南佑啊！”
火奴儿听到这让她惊喜的答复之后破涕为笑，将头深深地埋入展寂怀中。
“南佑哥已经有喜欢的人了。”火奴儿语气微沉。
展寂仿佛想起了什么，将火奴儿从怀中拉出，道：“哥还有很多事要办，先别告诉他们好吗？”
火奴儿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一定在做一件大事，为我们墨家，我会支持你的！”
展寂笑了笑，心中无限伤痛。
“已经安全了。”凌泽放下已恢复意识的纤儿轻声道。
纤儿并未说话，湿湿漉漉的头发乱成海草，衣服之上还滴落着水珠，“啊嚏！”，凌泽跟在后面道：“得把你弄干，否则会生病的。”
夜幕降临时，凌泽点起了篝火，大石之后一只纤细的玉手牵出来，摊着几件衣服递给凌泽，凌泽接过纤儿的衣服将其挂在离火不远的树枝上烘干道：“你披上我的衣衫，别着凉。”言罢，解开自己的青衫抛向石后。
“谢谢。”石后随即传来纤儿轻声道谢。
“纤儿小姐，久呆生寒，来取会暖吧。”凌泽用粗木枝将火堆挑得更旺。
罗紫纤裹着凌泽宽大的青天衫，赤脚走出，来到火堆旁安静地坐下，若有心事的沉默不语，半晌，她问：“展寂为什么没有救有？”
凌泽显然没有应对之话，只是草草回了句“不知道”便算作了答。
“为什么会这样？”罗紫纤泪水滴落。
凌泽见到了罗紫纤的眼泪，在火光中晶莹透亮，可是他不知道怎样安慰，此时此刻他最担心的还是落入江中的沈秋年，年岁尚小，虽有玄功护体，恐怕也凶吉少。最要命的是《乙世真经》还在他的身上。
“好好睡一觉吧，明日动身前往独刀城。”凌泽还是不免私心过重，他的目标是啼血刀，对于沈秋年和《乙世真经》也只有看他们的造化了。只想着，掌心渐渐刺痛，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么孤注一掷的完成那个事情是否就是要受到他人的责难。
顾不了那么多了，这十年来都是这么过的，现在改变恐怕已经很难了。
时间退回黄昏，水草丛中一片泥泞，一个男孩儿侧脸趴在其中已然失去了知觉，他手中的赤色匕首在夕阳余辉的照耀下反射着钻石般的光芒。
“小弟弟，小弟弟？”迷朦之中，沈秋年听见一个甜美的女声在耳旁响起，他努力呼吸着空气，试着让自己清醒，吃力的将双眼扯开一条小缝，模糊间他看见一张仙女般美丽的脸庞，只是闭着眼，似乎失明很久了。最后一眼望去，那女子的左臂上绣着一只彩蝶，分外显眼。
倦意袭来，沈秋年意识到一切都安全了，便放心地闭上了双眼，在鱼腥味的水草之中沉沉地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