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十节 命运的羁绊
“你们得走了。”洞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对凌泽一行人道：“他已经在不劫渊的入口外了。”
众人大惊。
“恩海，带凌施主他们离开。”洞天对着年龄远大于他数倍的老方丈吩咐道，又回头对着众人轻叹了句佛号后行了个礼：“有缘终会再见。”
众人别过洞天，随老方丈向殿后走去。
目送众人走远，洞天右手禅杖上的铜环无故的“铛铛”作响，随即他的身体渐渐化为一片水雾，向着天边飘去。
问乾坤站在“不劫渊”的结界外犹豫不决，这到不是因为畏惧，而是源于痛苦。
隐隐约约从浓雾中出现一个模糊的身影，问乾坤腰间的黑色葫芦更加狂燥地晃动起来，当那身影穿出迷雾时，那黑葫芦口舜间炸裂，一团桔色粘液喷涌而出，扶在问乾坤的肩膀上，一部分液体凸显出来化做了头颅的形状，眼珠则是两团金光，金光下面裂开一道细缝做为了嘴，这极度丑陋的东西对着那身影妖魔一般的咆哮。
“安静！”问题乾坤呵斥道，丑液立刻闭上了“嘴”，只在缝间发出“嘶嘶”的低喊。
那身影将手中禅杖向地上一杵，杖头铜环如银铃般一阵响动。两张一样的脸久久地对视着。
“哥……。”问乾坤轻声道。
“从这里出去。”恩海指着一口填满雨水的深井说道。
“这里？”沈秋年半信半疑地将头探过去想看个究竟。
“小鬼头，再不走没时间了！”展寂牵起纤儿率先投入井中，井中雨水如同幻影，并没飞溅出水花，火奴儿毫不犹豫便一头扎了进去。凌泽双掌缠有绷带，不便抓住沈秋年，于是只向沈秋年示意了一下便也跳入了井中。
沈秋年生性怕水，见要向下跳更是害怕的不得了，但现如今只有老方丈和自己站在了井边，他回头看了一眼老方丈，老方丈依旧保持那慈祥的微笑，沈秋年无奈，极不情愿地拈着鼻子纵身一跃。
甘甜的井水大股大股涌进沈秋年的口鼻，肺里充满的井水让沈秋年近乎膣息，就在他快要承受不了这种痛苦时，一切压力又忽然间凭空消失，他只感到脚落在了枯草铺垫的地上，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一束白光从他的头顶泻下。
“小鬼头，快上来！”展寂的身影出现在白光之中。
“这里是一座破庙啊。”火奴儿看了看大家，发现所有人都和自己一样衣服干爽，又望了望四周，罗汉像东倒西歪，这是一座废庙的后院。
“嘶！”一声马啼打破了寂静。
“是我们的马车！”沈秋年兴奋地喊出了声。
“你终于还是来了。”
洞天盯着问乾坤道，眉宇之间有三分悲纹。
“是你救了他们吧。”问乾坤问道，第一次口气之中褪去了冰冷，他肩上的丑液对着洞天虎视眈眈，万分仇恨。
“不，是他们救了自己。”洞天淡定道，他看了看问乾坤肩上的那团丑液又道：“不过到是你救了它们吧。”
“吼噢噢！”那团丑液再一次燥动起来，有一些粘液甚至化为了手掌冲洞天而去。洞天摇动手中的禅杖，杖头铜环一一作响，那丑液好似中了魔咒般退缩至问乾坤的肩头，涩涩发抖。
“它们都不该死，所以我让它们留了下来。”问乾坤道。
“生死轮回各有天命，你这样强行让它们以现在的模样存活下来，是让它们的憎恨无限延续下去，死，本来对它们是一种解脱，亦是一种归宿，而现在它们将更加痛苦。”
“哥，你们都是这般自私。”问乾坤眉头微皱，顿了顿又道：“为了自己弑兄杀母，还讲什么替天行道？！
“阿弥陀佛！”洞天单掌垂于胸前呼出一口佛号。
“哥，我一直把你当做哥哥，可你为了所谓‘佛’的称号舍弃了七情六欲，这些都不算什么，可是，你不该害死母亲！”
“她是妖，是妖。”洞天轻声念出，语气之中并无情感的流露。
“可她是我们的母亲。”问乾坤肩头的丑液开始发生了变化，它从他的肩头滑落染满整个手臂，渐渐状如盔甲，“它们已不再是冤魂，它们是憎恨这个世界的亡灵集合体，它们有一个新的名字，叫罚天！”
洞天只觉得一阵阵煞气迎面而来，似有无数只手爬遍他的全身，洞天漠然道：“诸多的原由不过是你野心的借口。”
“天界己然是滩死水，从现在开始将有我来撼动它的权威！”
“轰！”
凌泽一行人身后数里远传来一声巨响，涛天的气浪随之袭卷而来，打在树上，摇动树叶“哗哗”作响。
“是问乾坤和洞天的战斗！”展寂喊道。
凌泽无心去听，因为此时他的左掌心，传来剧烈的疼痛。不是源于伤口，而是源于那一杖朱砂痣。
已经许久没有这般痛过了，凌泽撕开绷带，发现伤口竟已愈合，只是那钻心的疼痛一浪高过一浪。
“快走！”凌泽大呵一声，汗水已渗显他的青衫。
展寂这才发现的凌泽的异样，沈秋年更是惊恐不定，伸手去扶凌泽只觉如同碰到了一块烧红的木炭。
“怎么回事？”火奴儿也有些担心，他将目光投向展寂。
“不知道，听他的，我们快离开！”展寂抬手扬鞭。
凌泽看着周围的人焦急的面孔，望见他们一张一合的双唇，只是耳中翁翁作响已分不清声音。突觉眼前一黑，晕倒进了车内。来自掌心的疼痛并未就此散去，反而更加猖狂的蔓延进他的意识之中，隐隐约约，在一片湖水之上，他看见了一个仙风道骨的男人，可惜的是那只是一个逆光的剪影。
不劫渊一战，洞天与那凋花寺一并被冰封了起来，从此之后再也不会有人听到那十二声钟响，亦再也不会有人迷失在大雾之中了。这一战也使得百仙峰对其不敢大意了，由此他们记住了一个名字，凌泽。
“前后蜀，南北汉，南唐南平本一家，又有吴越吴闽和楚国，年年混战中原乱。”
凌泽在听道这样的童谣后渐渐苏醒过来，这已是两天后的黄昏了，夕阳西沉，夜色袭来。凌泽吃力地坐起身，接开车帘，看见围着火堆而坐的众人。
沈秋年是第一个发现他的人，而那段童谣也是他哼唱的。他兴奋的叫道：“大师兄！”
凌泽微微含了含下巴，又将目光投向展寂，问道：“第几日？”
“你昏倒后的第二日，发生了什么事？”展寂明显看得出那不是因为用气过多而造成的。
凌泽伸出左掌放在眼前，那颗朱砂痣模样依旧，看不出有任何特别的变化，“没什么”
“凌泽哥是因为保护我们而太累了吧。”纤儿抱以微笑。
火奴儿却撇嘴冷笑道：“笑话。”
凌泽并不理会，径直问展寂：“这是哪？”
“一座城的城郊。”展寂回应道，他将火烧得更旺了些。
“这里妖气越发浓重，为何不进城？”
“城中人不欢迎道士。”沈秋年接过话道。
“原来是南平国的留日城。”凌泽苦笑道。
“怎么？你知道？”展寂忙问。
“他们国王得了一种怪病，见不得光，谣言说是仇恨他的道士对他施了道术。”
“荒唐！”
“我已经没事了，你们跟着我进城，此地不安全。”凌泽从马车上跳下牵起马匹，向大家招呼道。
两日的路程使得大家异常疲惫，若在郊外休息，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不得安宁，据展寂推测，百仙峰的高手随时都有可能追来。
林中湿气甚重，阵阵寒风袭来，不禁使沈秋年缩了缩肩膀，“大师兄，有妖气。”沈秋年望了望周围。
“嗯。”凌泽点头应道，并不多说什么，因为从妖气之中判断出都是些小鬼，并不会构成什么威胁。草丛枯树后藏有无数双眼睛紧盯着这辆敢于夜里在荒郊行进的马车。
“驱散！”凌泽抽出一张道符口中念咒，刹那间四周便响起了惊恐的喊叫，那无数双眼睛便伴随着沙沙声向更加黑暗的地方退去。
“尽是些游魂散妖，大唐覆灭后这世上都不得安宁了。”展寂持着疆绳叹息道。
凌泽并未接话，只是又取了几张道符分贴在了马车上，这样一来那些小妖便不再敢扰。
罗紫纤己然沉沉睡去，火奴儿靠着马车思索着什么，睡意袭来，她也疲惫地合上了眼。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树林深处忽然传来一声大呵。
“有人在降妖！“沈秋年顿时有了精神，对他来说，这是初等弟子必备的咒语。
“别管闲事，我们自走我们的。”凌泽淡然道。
“啊！”一身哀嚎响起，待众人回过神来时，一具死尸便砸在了马车面前，渗出的血液迎着月光绽放如莲。
“嘶！”马显然受到了惊吓，扬起了前蹄，沈秋年重心一失栽下了马车，凌泽纵身跃到马车前伸出右掌送出一股道力将马匹安扶下来。展寂忙抓紧疆绳大声命令道：“吁！”
“搞什么啊？！”火奴儿揉着脑袋掀开车帘责备道。
“你自己看吧。”展寂向火奴儿指了指马车前的死尸。
正巧纤儿也探出头来，见了死尸惊叫一声忙遮住了眼。
沈秋年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显然并未受伤，便大摇大摆全然忘了自己的丑相走到死尸前检查起来。
“大师兄，是个道士。”沈秋年回头道。
“萤火！”凌泽抽出道符化为几点亮光将此处照亮，这才看清了那道士的死状，胸口开了一个大洞，心脏已不知去向。
“劣等魔物。”凌泽下了判断。
“还有人。”展寂寻声道。
“唰。”一道黑影从树林深处闪将出来，“道友，救我！”那黑影跑踉跄几步后落在凌泽面前。凌泽一惊，见那黑影是个道士，额头受也了伤，血流不止，别放松了警惕。
火奴儿急忙跳下车，扶过那人道：“发生了什么事？”便接过纤儿递来的药瓶。
“混世……混世魔王！”那人颤抖着指着远处的黑暗道，额头上的血滴哒在他棕色的胡须上略显污浊。
“凌泽，来了。”展寂用布蒙上马的眼睛，以免它受惊而逃。
不远处的林间忽然染上了腥红色，阵阵阴风袭来，只见一个巨大的身影跨步而出，尖牙鬼面，好生恐怖。
“我们快逃！”那道士失声道。
凌泽面无表情的走上前去，相比之下，那魔王比他高出数倍，凌泽杨头道：“快滚！”
那魔王微微一怔，却转眼又放声大笑道：“好大的胆子！”魔王狰狞的面孔傲视着凌泽。
“你不是他的对手！快……”
道士的话还未喊完，只听耳旁“哗”的一声，凌泽的右手伸出对着那魔王轻轻一挥，方才还盛气凌人的魔王便随着一屡清风灰风湮灭了。
“你们……？”那道士哪见过如此高手，立刻呆若木鸡，他压根就没有想到这个年轻的道友是如此的强大，“是仙？”
空中的乌云随着散开，皎洁的月光洒入林间，凌泽踏着月光走到那道士面前，淡然道：“不，，我们只是凡人。”
那道士听罢几乎笑出声来，“哪有凡人这么利害？”
“老头，这神州大地什么没有？”展寂嘲笑道。
“实话告诉你吧，我们是天兵天将！”沈秋年在一旁起哄道。
“呃……”道士一脸茫然，不知信谁才好。
“在下剑侠凌泽。”凌泽撇开展寂与沈秋年的话语径直道。
“啊……”道士如同见到了救星，激动道：“是你，吴越剑侠！”
“正是。”
“我……我是道人曲月扬。他是我弟弟，曲长终……。”曲月扬指着马车前的尸体哀伤道，他推开火奴儿为他上药的手，道了声谢便径直走到曲长终的身旁，跪在地上拉起他早已冰冷的手呜咽起来。
展寂松了手中疆绳，跳下马车，蹲在了曲长终的身边，试着为曲长终把了把脉，看来已是徒劳，“这么晚了，你们为何前来捉妖？”
“不，不是。”曲月扬慢慢的摇头，略显苍老的面容痛苦万分，“我和弟弟以及其他道人是多日前被赶出来的。”
“其他人？”
“嗯，他们在离这不远处的一座破观中。”
凌泽察看了一下周围，又觉数股妖气扑面而来，对曲月扬道：“带我们去那道观，此地不宜久留。”
“凌泽，你不知道他们吗？”展寂认为凌泽既然知道留日城的情况也因知晓这些城外道人的存在。
凌泽摇摇头道：“几月前城主只是不欢迎道士，没想到如今已开始驱逐他们了。”
众人随曲月扬绕城外行了约一炷香时间，终于看见了一些灯火在风中飘荡，再近一些才看清是一座贴满道符的破败道观。
“诸位，是我，曲月扬！”曲月扬上前三步，大声喊道。
结满蛛网的大门闻声而开，三四个道人提了灯按着桃木剑柄小心易易的走了出来。
“怎么这么晚才归来？”带头的那个老道迎上去，见曲月扬负了伤，又道：“怎么回事？”灯笼中的光映染到了身后跟随的凌泽一行人，老道突然抽剑而出，警觉道：“你们是谁？”
“师兄莫慌，我在林间遇上了混世魔王，弟弟惨死，是他们救了我。”曲月扬忙解释道。
“哦？”老道眉毛一扬，打量着凌泽他们。
“这位道友便是吴越剑侠凌泽，其他人是他的朋友。”曲月扬介绍道。
众人行礼，老道回礼后收了剑，引他们进了观内，随老道而出的三个道士，抬着曲长终的尸体默然地去了后院。
小观门被老道轻轻推开，但刺而的声音还是惊醒了睡梦中的十余个道士。
“曲道兄回来了？”
不知是谁在黑暗中问了一声，整个小观内开始热闹起来，有人点燃蜡烛将观殿内照得灯火通明。
“他们是谁？”有人不安地发问道。
引路的老道费了些口舌解释了一翻，叹息声此起彼伏，有人得知曲长终死亡的消息竟然呜咽起来。
“你们怎么成了这番模样？”展寂打量着周围东倒西歪的道士，不禁惊叹道，他们大多衣衫褴褛，披头散发，活像一群乞丐。
“你有所不知，我们在这观中已被城中追兵与城外妖魔围困数日，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吃饱睡好了。”老道叹息道。
“凌泽，我们得帮帮他们！”展寂拍拍凌泽的肩膀。
“尽量节约时间，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凌泽提醒道，并叫沈秋年取来淡水和干粮一一散发下去，“明日一早你们离开这里，妖魔与追兵你们不必担心。”众道士们接了食物后推让着，谁也不肯自己独食。
“哟！铁石心肠的人也乐于助人啦？”火奴儿故意提高了嗓门，“你是妖怪变得凌泽吧？”
“好了，大家都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面议。”凌泽对火奴儿的挑衅并不在意，话毕，腾空而起，徒手抓下一截帘布在观中四根柱子上围了一圈，做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简陋单间。
“纤儿小姐，你和那个女人今晚睡在这里面。“凌泽吩咐道。
“哪个女人？！你敢轻视本小姐！”火奴儿厉声道。
“好啦。”纤儿偷偷笑道，拉了火奴儿的手在帘布上掀开一个入口走了进去。
凌泽刚微舒一口气，观外忽然传来阵阵怪笑。“是妖们又来进攻了！”老道惊慌道，观中众道士个个拔剑抽符挺身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慌乱中也有人不小心误伤到了同伴。
“哈哈……”展寂被他们的行动惹得发笑，挥了挥手示意众人不要紧张，“这些小妖我会对付，凌泽，你刚恢复，外面交给我好了。”凌泽同意地点了点头后，展寂又把头转向沈秋年道：“小鬼，和我一起去？”
“切！你一个人对付不了是吧？”沈秋年给了展寂一个大大的白眼。
“胆小鬼，不去算啦！”
“谁是胆小鬼了！！看着吧。”沈秋年还没等展寂回话便推门而出。
展寂出门前对凌泽浅浅一笑，示意“别担心这小鬼”后转身离开了。
凌泽又看了一眼疲惫不堪的曲月扬，他正盯着展寂离开的背影默默念着什么，在这一刻，凌泽仿佛回想起了归西台上的师父，被火吞噬，无助而绝望，但这种无助与绝望只能被活着的自己感知，这些道人也是一样，选择活下去，即选择了痛苦。
展寂与沈秋年已跳出了破观上符咒的保护范围，在他们身边除了冰冷惨白的月光，还有无数对他们虎视眈眈的妖怪们。
“小鬼，我有件事想问你。“展寂边说边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一张道符。
“嗯？”沈秋年紧握赤铁刀，被展寂意外的话语打断了紧张。
“如果……”展寂将道符平铺在地上，右手慢慢靠近，最后像沉进水中一般将手沉进了卷轴中，“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整个天界都将凌泽视为敌人时，你，你怎么决择？”
沈秋年将目光移到比他高出许多的展寂身上，虽然眼中满是疑惑，但却无比坚定的答道：“无论如何，我都站在大师兄那边。”
展寂好似满意的笑了笑，他的右手从卷轴拉出了一把深蓝色长棍，如竹般节段分明，“要上了！”
月色下，斗气四溢，灵力纵横，整个树林陷入一片鬼哭狼嚎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