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鸳鸯梦 -- 第三章
郁郁葱葱的山林，环绕着碧波潭。水面绘满青色，绿水潺潺，轻声和出柔润的山歌。潭畔的细沙绵延入林，上面让着零碎的石块。晚霞翩翩，为潭水，沙滩，山林披上一层橙色的嫁纱。
远方的姑娘哟，卿是否也穿上了如红似火的嫁衣？
一阵心悸，痛得柳若寒捂着胸口蹲下。明明喜欢却不敢开口，我怎这般懦弱……旋即端坐，念了几句金刚经。稚气未脱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脸颊却滑落滴滴泪珠。心痛的如此醍醐灌顶，如此刻骨铭心……
忽然，一声轻笑打破寂静。
“堂堂三尺男儿，流血不流泪，你却捧胸哭泣。若说是‘先天下之忧而忧’，悲天悯人至这个地步，委实令人难以置信。”
柳若寒轻咳一声，抬手就着衣袖在脸上胡抹一通，起身细看，却是一黄衫少女。横波目、柳叶眉、琼鼻朱唇，颊生双晕、面若桃花，侧首痴笑。
柳若寒怔了怔，心下思量：却是一个无心人。也不答话少女，径直转身离开。
夜幕降临。柳若寒倚石而坐。夜色愈浓，却始终不见皓月当空，只是一片透出些许褐色的漆黑，偶尔闪出几个颗星光。
连续一个月的赶路，今宵愁绪却远胜于疲惫。柳若寒躺下身，希望能赶走那团烦恼。不想辗转反侧，心情更加烦闷，复起身立于石上，望眼欲穿。
伫立良久，想及少女亦如皓月一般不见踪迹，苦味更胜，脱口吟道：
“夜黯风轻弗见月，乌纱隐重露华浓。借星作眼观宵魄，卿可曾消瘦一分？”
“好一个绝句，可惜哪，可惜……”
柳若寒回首，是傍晚遇见的那少女，不禁问道：“可惜什么？”
“可惜尾句煞风景，不若改成……”少女狡黠一笑，道：“夫执黛笔画春容……”
“不许你胡说！”少女话音未落，少年已然怒目而吼。
相顾无言，默然而立。少年因自己的失态而懊恼，少女因自己的错语不知所措。
良久，少女莲步轻舞，柳若寒方欲避开，人已行至柳若寒身前。面前多了只执着条香溢的兔腿的纤纤玉臂。“饿了罢，你一天未进食哩。”
柳若寒头一撇：“我不开荤。”忽然想起了什么，道：“你怎知我一日未食？”
少女歪着臻首，轻笑道：“想知道？”
柳若寒点点头。
少女美眸闪过一丝促狭：“我不告诉你。”
柳若寒楞了一下，撇撇嘴，道：“幼稚…”言罢转过头，不理少女，嘴角却开始上扬。
少女跺跺脚，急道：“你说我幼稚？”疾步转到柳若寒面前，却看到一张笑脸，心中气愤，抬起柔荑，将手中兔腿直接堵上柳若寒的嘴。
柳若寒猝不及防，待回神，只觉唇中一阵油腻塞满。持续一天未食，腹中正饥，不禁咬了几下。却是肉香四溢，回味无穷。
正待整条兔腿嚼下肚，却望见少女掩嘴怪笑。
柳若寒脸一红，讪讪道：“我真的不吃荤…”心下却思量道，原来肉这般好吃。
少女窃笑，正欲开口，眼珠一转，头一撇，缓缓道：“幼稚。”
柳若寒怔了怔，明白了少女刚才的感受。现在他亦想用东西堵上少女的朱唇。
少女把柳若寒的窘态收入眼中，柔声道：“先吃完再说罢。”
柳若寒被少女突如其来的温柔镇了魂，心中被难言的温馨填满，俯首啃着兔腿。嘴上却喃喃道：“其实我真不吃荤……”
少女莞尔。
夜色渐浓，“嗤”的一声，火光照亮四周，树影重重，遮不住少年少女的喜忧。
“小生鲁莽，请教芳名？”柳若寒想像着江湖中人初识之景，拱手道。
“适才自称‘我’，现在称‘小生’，莫非你我已非平辈？又问及奴家姓名，却不言你贵姓，莫非猥贱之躯，不足当君相告？”少女托着下巴，侧首反问道。
柳若寒笑道：“岂有此理……柳姓，名若寒。”
少女晃了晃臻首，道：“若寒？莫是令尊为你取名时，适逢大旱？”
柳若寒黯然道：“我是个孤儿……”
少女怔了怔，蹙眉道：“抱歉……我……”
柳若寒摆摆手，道：“无妨。倒是你未言芳名。”
“奴家复姓上官，名梦凌。”
柳若寒似想到什么，疑惑道：“上官氏？你是大理人氏？梦凌……令尊莫非是高升泰？”
上官梦凌楞了一下，绕至柳若寒身后，仔细打量了一番，屈指在其后脑敲了敲。
柳若寒吃痛，回首道：“咿~你做什么？”
“你怎么知晓我是大理人氏，又怎知家父是高升泰？”
柳若寒摸摸被敲的部位，呵气揉了几下，道：“你名曰梦凌，梦凌天下。为你取名的人，必是雄心壮志者。你又姓上官。上官姓，集中于福建。但你口音却是大理人氏，大理有此心亦敢如此为子女取名者，莫过于宰相高升泰。你是随母姓罢？”
上官梦凌点点头，道：“但为什么不猜我是皇族？皇族也可取此名。”
柳若寒笑道：“皇帝已然为颠峰，何故取此名？即便欲取此名，亦是取于男儿身。女儿身君临天下，莫非皇帝要你效仿那女皇武则天？”
上官梦凌亦笑，赞叹一声，道：“你这脑子，委实……”
“委实怎的？”
“委实聪明……”不待柳若寒得意，上官梦凌又补了一句：“聪明的快赶上我了。”
柳若寒翻了翻眼皮，道：“你不在大理呆着，来此地做甚？”
上官梦凌笑靥一黯，道：“我先前祭奠先母。现准备回返大理。”
柳若寒神情一僵，道：“令尊放心你一个人来此？”
上官梦凌恨声道：“他只知道他的‘大业’！”
柳若寒张了张唇，想说什么，又放弃了。
上官梦凌摇摇臻首，道：“哎呀，不提这些烦心事了。你不是问我怎么知道你一日未食么？”
柳若寒点点头。
上官梦凌想到了什么，浅笑一声，道：“我在三日前便已碰上你了。那阵子，你傻傻的立于山路口，四下寻人问路。我见每每被你问及之人皆怪视着你，心中奇怪，私下询问。说你在问秦岭路口怎么走。殊未见你前方石碑即刻着‘秦岭’二字。”说罢肆声大笑，惹得少年面红不已。
上官梦凌歇了阵，喘了口气，道：“我不急着赶路，故看你笑话，嘻~”抬首却望见柳若寒的窘态，复笑一声，葱指于朱唇上蜷缩成拳状，低沉着嗓子，学着少年声，道：“‘小生’来此做甚？”
柳若寒莞尔，往火堆中添了数根枯枝，侧首道：“我奉家师之命，下山寻些物事。”
上官梦凌轻舒藕臂，在火篝上烤了烤，随口问道：“令师何人？”
柳若寒昂了昂首，道：“武夷山青龙寺方丈，晦海禅师。”
声音不高，却如惊雷般敲在少女心尖。上官梦凌心下思量：如此，他定是来寻昆仑镜的。心神渐渐恍惚，连少年喊她都未察觉。直至柳若寒触及她的肩膀方醒过来，喃喃道：“如果有一天，你我处于对立面，你会对我动手么？”
柳若寒未听清，问道：“什么？”
“没什么。”上官梦凌埋下臻首，忽又抬起来，问道：“你说令师是青龙寺方丈，那你难道是……”僧人二字楞是没说出口。
柳若寒轻声道：“我是家师的俗家弟子。家师说我尘缘未了，不可入空门。”
上官梦凌心下一乐，尘缘？才出山既遇上我，莫不是与我尘缘未了？哎呀，我怎这般自轻，他自了却尘缘做他的和尚去，我自寻我的乘龙快婿。只是闲着无事，随便寻些事做，怎就入戏了呢？娇笑一声，未放在心上。
两人又寻了些话题，夜已渐沉，少年人困意上涌，柳若寒道：“晨时我问过当地人，此附近并无客栈，你就此地将就睡一晚罢，我去外头查夜。”
上官梦凌点点头，打了个哈欠，不待柳若寒走开，解下披风裹上，径自睡去。
柳若寒楞了一下，摇摇头：到底是大小姐，被服侍惯了，一句客气话也不会说。旋即一笑，走出林中。
篝火熊熊，火光照亮四周，沉睡的少女娇靥如霞。偶然间梦见什么，甜甜一笑，如春暖花开。
是什么，如流星般绚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