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八章 夜雨荒山宿（之二）
很明显这些人对自己是没有恶意的，难道，难道他们是？小九赫然间明白了什么，再次抬起头望向他们那边。大家都在佛像的正面，只是小九和通宝两人在右边，而那些人在左边。他们的衣服也被淋湿，可他们并没脱下来，甚至到这会斗笠都没拿掉。更奇怪的，他们七个人都坐在左边的一个屋角，只占了一块很小的地方。小九有些木了，心道：“难道他们是在害怕？不会吧？怎么可能会这样？”七个大人怎么会怕两个小孩？这样的想法小九自己都觉得荒唐。可是心里的那种感觉，明明就是在告诉自己，那些人确实是这样。小九心里忽然有种悲怜的感觉：“是在害怕自己的样貌被看见吗？他们应该不知道我已经发现了的。”设身处地想想，那些人一定不好过。他想着收回了目光，寻思着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通宝依旧盘坐在那里，低声咏唱着佛经。小九将衣服架到火上，再找出干粮，捏出一块肉干丢进嘴里。看着他心道：“原来菩萨还真的管饭，就知道阿弥陀佛，也不知道肚子饿。”看看手里的肉干，他想起身过去赶尸人那边看看，心里隐约着有那种不忍。犹豫着刚起身，那边起先那戴着道冠的汉子也站起来。就见他手里抓着个葫芦，头一仰“咕咚咕咚”就往嘴里倒了个痛快。跟着舒服的“啊……”的一声长长的哈出口酒气，看上去很满足的样子。
小九看着乐了，笑着就往他们这边走，边喝彩道：“大叔你好酒量啊，我这有些肉干，正好可以下酒啊。呵呵。”话刚出口，就觉得眼前火光摇晃，眼看到汉子一个箭步就来到了跟前。小九楞了，心怔道：“来得好快啊，这要是以前，我这还不能看清楚他是怎么过来的呢。”跟着又乐了，心说：“这大叔也太心急了吧，呵呵。”
汉子已到跟前，呵呵的笑道：“小友这么客气，那我也不谦让了。来，我们这边喝上两口怎么样？”说着他便在火堆旁坐了下来，跟着冲着小九一摇葫芦。小九立刻被他那种不加掩饰的豪爽之气打动，忍不住笑答：“好啊，那我就试试大叔的酒，呵呵。”其实他就那时给老爹买酒的时候透喝过一点，就一口，弄得他又辣又晕的。打那以后，他就再没碰过酒这东西。可现在看汉子如此行状，心底里又觉得这酒实在是个好东西。也不管自己是不是会，就这么一口便答应下来。
汉子看着他不由得微微点头，伸手便将酒葫芦递到他跟前。“真要喝？”小九楞住了，可看到对方的样子，便一把接了过来。喝就喝嘛，不过是酒，谁怕谁。眼一闭、深呼吸、更不敢闻那味道，鼓起勇气舔了一小口。嘴里这刚觉到味呢，立刻就学着汉子的模样，猛的哈出口气来。那辣味跟着这口气，立刻就变淡了，等于是没喝。旁边的汉子也看明白了，这根本就一嫩丫，嫩到连喝酒都不会啊。小九可没管这些，对他而言已算是尽力了，这会便将包裹着肉干的油纸包送到汉子跟前道：“来，大叔你也试试这肉，很好吃的。是寺里的驿站作的，手艺真的不错。”
在小九的概念里，能有肉吃真的是件很不错的事情。就吃的东西这块，这也是他最喜欢的。现在肯与这位刚认识不久的，甚至还说不上认识的人分享，也是他的诚意。汉子当然也不客气，捏了块放到嘴里，嚼了嚼拿过酒葫又开始灌。酒气上涌，撩发了英雄气。汉子仰天长叹，跟着居然唱起来：“名山福泽有人家，红墙高院细柳青湖傍。闲来无事入乐池，闲来无事日日闲。赫得瑶池初相遇，琴鼓声声使人醉。莲步轻盈金步摇，丝竹鸣鸣琵琶乐。桐琴丁冬声声切，切切声声珠落盘，落盘声声敲我心。喜悦人家女，初见已知情……”
汉子大声唱着，沙哑的声音带着豪迈的味道。临到一半，那歌声却赫然而止，汉子又仰头灌起酒来。这歌声唱的本是儿女初识的乐事，很容易便能知道那歌中男子，本是身在富贵中。可经这人一唱，小九却觉不出星半点快乐，反倒是充满了苍凉悲切之感。小九没法形容自己心里的感觉，只是能感觉出罢了。他更不知道该怎么说，或者接下来该做些什么。气氛忽然间变得有些尴尬，小九往嘴里塞了大块肉干。
汉子喝着酒便停了下来，察觉到小九的情绪，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小友不要介意，我有些失态了啊。”汤小九听着立刻摇起头来，连道：“不会，不会，怎么会呢。想必大叔这也是真性情的流露，听着让人感动，呵呵。”汉子听他这幼稚的话语，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手一抬又是大口酒灌下肚。小九吞了下唾沫，记得老爸这样喝酒的时候心情总是不好的，而老妈总会要他们不要去吵闹。小九心想着便又将肉干递到他的面前道：“来大叔吃点东西，别光喝酒啊。”
汉子看着点头道：“不知道小友这出门是打算去哪里啊？”这要跟别的人，他也就不会问了。可面前这小九，说实在的，已让他有种亲切感。也知道他们是毫无江湖经验，所以也就打听下，打算给他们支支招、提个醒。小九稍犹豫了下，也就实话道：“我们是打算去京城，至于是去做什么，那就不好说了。还请大叔莫要责怪。”汉子听着连连点头答应：“不会不会，出门在外总有个不方便的，没关系。不过从这里去京城那还要走很远的路，你们就打算两个人骑着马这么过去？”
小九听着没明白他的意思怔道：“是啊，骑马不能去京城吗？”汉子听着就哈哈大笑起来，眼前小子端的有趣。说话直爽又带了些书生气，却又不是那种让人难以招架的酸腐味，感觉确实不错。小九看着他大笑，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不由得怔在那呆望着他。汉子笑着冲他摆了摆手：“小友误会了，我是说这一路过去，山嶙水转路途遥远，会有很多该注意的事情。我看两位都还年少，难道就没有大人陪伴吗？”
小九这会明白了，原来是问自己有没其他人陪啊。他这到是想有来着，可到哪里去找啊。心念到此情绪不由得低落下来，那股悲凉的感觉又涌上了心头，使他不由得沉默下来。他的表情汉子一旁看得清楚，犹豫一下便接问道：“怎么了？跟家里人闹别扭？”他说着身子后仰细细打量，又觉得不象。少思又问道：“你该不会是去赶考的学生？不对、不对，应该是去京城里求学的？”起先小九能听懂自己唱词所指，他已觉得这小子该是读过些书的。不过就凭刚才所见，那离上京考试又差得太远，于是他便改口问是不是去求学的。虽话是这么说，心里边总觉得还是不对，象少了些什么似的。
可他这番话说出，小九却更不想开口了。进京读书？自己哪有那么好命，就算是没那惨事，也没这机会啊。先生自己倒是有一个，现在想起就后悔。那时侯为什么就要气他呢？那位老先生根本就是在免费的教他学问，唯一的酬劳也就是爹打回来的猎物，还有那一餐半顿的饭菜。小九想着心里长叹，不由自责道：“真是混啊！为什么就要气他呢？现在好了，再想见都没有了机会。”心里这么想，悔恨的神情也就没有遮挡的表露出来，一旁的赶尸汉子当然也看得真切。
小九只知道这位老先生是村里懂得学问最多的人，知道他不爱说话，也少与人来往。还知道其实这位老先生并不吝啬，少与人来往却又对上门求助的人来者不拒。那些人都是请他些个什么家书，或者是要他帮着读一下的。这样的琐事，小九从来就没见他不肯过，就算是因为家穷并不给字费他也是一样。可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老爹对先生会那般尊敬。甚至那回分了只熊掌，也不肯独自消受，硬是要老妈亲自去请了老先生过来。那回就连他这个爱子，也只吃了一小点。毕竟打熊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不但要几条大汉通力合作，还要有好的运气。听大人们说，熊瞎子发了火，没陷井帮助是很危险的。
他这一想起往事就不知道时间快慢，旁边的人可就感觉不一样了。那汉子也注意到小九脸上表情的变化，现在见他一副怔怔出神的样子，也不去打搅，便自在旁边品着酒吃着肉干。稍会小九才缓过神来，这才发现似乎对他的问题，自己一个都没回答。心里有些不好意思了，便尴尬的笑了笑，却又不知该怎么说好。汉子倒没再追问，再喝口酒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便起身道：“小友便早些休息，明天我们该还可以共一段路的，呵呵。”
这个时候要他怎么能睡得着，见汉子起身，他也站了起来道：“大叔也要去宝庆府吗？那可太好了。现在天还早，大叔就再聊会吧？”说得有些急切，惹得赶尸汉子又是一阵豪爽大笑。跟着伸手一拍他的肩膀道：“怎么？小小年纪就睡不着了？不过，你也不要再喊我什么大叔了，听着怪别扭的。看得起，你就喊声老哥吧。呵呵。”这话他倒是已经憋了很久，现在终于是有机会说了出来，却又是连笑着掩饰尴尬的神情。
小九闻言也跟着呵呵的笑起来，接着有模有样的一抱拳道：“老哥别客气。我的名字叫汤小九，认识我的都叫我小九，老哥也可以这样喊我。呵呵。”说到名字汉子脸上的笑容似乎立刻僵住，再看看小九的样子，他立刻又恢复原样。似乎叹了口气却笑笑道：“老哥我原名是曲恋池，不过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你就喊声老哥已经很好了。”小九觉得他有些奇怪，提起自己的名字似乎是件很为难的事情，不过他还是点头答应了。
两人又重新坐了下来，通宝也终于停止念他的经文。转过身来，也冲着汉子笑了笑道：“那我是不是也能称呼你一声老哥呢？呵呵。”曲恋池听着立刻大笑起来，连道：“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哈哈，今天又多了两个兄弟，真是人生一大快事。来来，我们来干上一杯。”小九一听又要喝酒，不由得有些为难。眼角忽然扫见那边屋角里的那些人，这会他们似乎都在注意这里，从他们不时侧过身子望向这边就能看出。看着小九便提议道：“老哥，你的那些兄弟们，要他们过来一起吧，也好给我们联络一二。”对于小九的提议，曲恋池听着立刻露出了为难的表情，一时居然不知道该怎么给两小解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