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 第二十四回　　巷口深深　　尚闻旧音（一）

他懒得纠缠，脚步极快，不多时便转过几处山坳，寻了一处岩石坐下，从断剑中掏出那绢布，心中暗忖，却不知是谁要将如此物事藏于剑内夹层之中，既然如此隐秘，想必是十分重要的物事。待展开来，只觉得边缘痕迹似是能与何物契合，一时半刻想不起来。听见远处有樵夫唱到山歌，甚么“破云也有相合时，烂水自然分不开”云云，不觉颔首微笑，跟着那唱腔胡乱哼唱了起来，歌声渐渐远去，难以听闻，兀自如痴如醉，自得其乐，蓦然灵光一闪，慌忙从怀中掏出当初自白塔得之的绢布碎片，两相交合，果然能够凑成一大块碎绢。如此意外，登时又惊又喜，此刻细细打量，见上面痕迹赫然，弯弯曲曲，扭扭折折，显然便是某处路径，至于通向何往，却是不得而知了。不觉又是凛然，忖道：“莫非这就是那南诏宝藏的藏宝图碎屑？记得白袍客也说过，我若想真正习成‘逆天剑法’，便务必去此藏宝之地寻觅相应心诀，我已然修得筑基心法，再将后面精益内功习得周全，养元调转浑若一体，配合熟谙于心之招式，假以时日，定可大成。唉，我胡思乱想，多是黄粱做梦，美则美矣，其实全无用处，毕竟不知另外几块碎绢却在何处？”未免有些懊丧，叹了几口气息，便连自己听来也有些赧然，猛吸一气，转过念头，哈哈大笑，自嘲道：“堂堂男子汉，岂能在这里叹息，倘若被那老毒物听见了，岂不是被他笑破了肚子？罢了，罢了，一切皆随缘份。若是真能凑齐这藏宝地图，就可习到绝世剑法，又能获得大笔金银财宝，自然也是妙极的。”

他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居无定所，倒也自由自在，无所羁绊，但时时亦觉孤独落寞之感，眼看天色渐晚，便在野外寻了一处破庙安歇。待第二日，晨曦艳阳，天气甚好，顺着一条由窄渐阔的大路来到某地，但见人来人往，非常热闹，寻人打听，不想那人是个二愣子的无赖，非但不好好言说，反将他给嘲讽了一顿，又招呼几个斜眼歪膀的汉子欲来围殴斗狠。翟涔章大怒，松开拳脚便是一通好打，只赶得那帮无赖哭爹叫娘，狼狈逃窜。翟涔章冷笑道：“没有回答老子的问题，就想走么？”猱身扑上，一脚将最后一个无赖踹翻在地。那人此刻挨了他几下重拳，苦楚难当，当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原来此地唤作什么黄牛乡，规模甚大，人口众多，街巷交纵，接屋衔宇，可谓居镇近县。他放了那无赖，又寻了徐茂公所言之铁匠师傅，要将断剑连接起来，看见铺前挂着一面大幡，书道“方圆百里第一家”，心中暗笑：“这铁匠师傅也是个好吹牛的。”听闻锤炼断剑，前后约莫要化一日工夫，便压了定钱，将断剑交由铁匠铺打理，自己就在这镇中闲逛。

绕过一条道路，在旁边的粥铺简单用过饭食，转出巷口，斜打旗幡处，便见前面远远走来五个人，形容不一，高矮难齐，正是凶霸霸的佘婆婆、冷然然之花三娘和趋炎附势的周志龙，后面跟着两个年轻女子，东张西望，顾瞻不定，一个便是那古怪精灵、贪财好宝之周圆圆，另外一位，看着甚是眼熟，似曾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半刻仓促之间，竟想不起来。那五人看见他，面色诧异，有喜有惊，“啊”的声起遂大步走了过来，不过几步，蓦然停下。佘婆婆瞪着花三娘，花三娘凝目佘婆婆，各是相互挑衅、不甘示弱的神情。周志龙却是极其尴尬，在周圆圆冷哼声中，垂首退后，却又手指戟张，朝着他女儿喝道：“你这丫头哼些什么？”周圆圆又是重重一哼，抬起脖子瞧着天空，道：“我哼天色蓝蓝，白云淡淡，你以为我哼些什么？”她旁边那年轻女子却只将一双妙目眨巴，上上下下打量翟涔章，竟颇有几分羞涩之意。

佘婆婆与花三娘突然齐声抢进，一个拎着铁拐杖，握住他的左臂，一个提起铁扁担，按着他的右肩膀，异口同声地问道：“那彭老鬼呢？”周志龙满脸通红站在身后，甚是困窘羞愧。翟涔章冷不防被他们左右夹住，也是吓了一跳，愕然道：“哪一个彭老鬼？”言讫语毕，蓦然闪过一个念头，忽然哈哈笑道：“两位前辈是说‘寒江毒翁’彭铁貂吗？我只知道他是什么老毒物，却不晓得他是老鬼咧。”心中暗道：“他伤势大好，必定会远游江湖，说不得还会再寻那大仇人报复。”所谓大仇人，指得自然就是雪刀派大掌门人了。佘婆婆哼道：“放屁，放屁，什么彭铁貂的，分明就是彭死貂。”牙关咬得紧紧的，俱是忿然之意。花三娘却嘿嘿一笑，说道：“他最是怕冷，哪里当得什么‘寒江毒翁’呢？你叫他老毒物？嗯，倒也几分妥贴。”两个老妇人双手紧紧按住他的臂膀，便似怕他逃了一般。翟涔章苦笑道：“两位老前辈，他去了哪里，我哪里知道？”佘婆婆呸道：“臭小子，便是到了这里，你还要替他打掩护么？适才分明看见他转至这条巷口，倏忽一闪便没有了踪迹，难不成是你将他藏起来了不成？”花三娘哼道：“他偌大的一个人，武功也还可以，怎么会被这后生藏起来？说不定是自己躲匿于某地。”佘婆婆怒道：“既然如此，你还捉住他作甚？”花三娘不慌不忙，道：“虽然不是被他藏起来的，可是必定被他看见下落，又得了老鬼的吩咐，万万不可泄露行踪。”

翟涔章心中一喜，道：“老毒物，他…他也来到了这里？”左顾右盼，探头张望。佘婆婆咦道：“你没有和他在一起？”面色大为失望，花三娘也是喟然一叹，独独那周志龙，不觉笑容逐开，展颜显色。周圆圆噗哧笑道：“他要是与那彭老头在一起，只怕又要吵吵闹闹的，哪里会是这般慵懒惫赖，兵刃也不带，就在这镇中街头巷尾地混逛闲趣？”佘婆婆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松开他的手臂，反转狠狠拧了一下，骂道：“小无赖，如今兵荒马乱的，怎敢就这麽大刺刺赤手空拳地游走，要是遇上了强盗匪人，你拿什么兵刃去抵挡？”花三娘也松开手，退后一步，那铁扁担无意中正扫过他的腿胫。翟涔章只疼得“唉呀”叫唤，不敢抱怨，遂赔笑道：“你老人家不消担心，我这穷人，便是典当了浑身的衣裤，也不过才有几两银子，料想那写强盗眼高得紧，不把我这些余资小钱放在眼里呢。”他嘻嘻哈哈，众人也是忍俊不住，笑声顿开。独独后面那年轻女子垂着头颅，偶尔瞥他一眼，又急急低下头来，甚显局促羞涩。便在此时，眼看一个花子从巷口经过，鹑衣褴褛，蓬头垢面。此人无意扭头，窥见他几人，不由神情大变，慌慌张张拔腿就跑。佘婆婆年纪虽大，眼睛犀利不改，怒道：“好你个狗剩子的乞丐，受了老娘我的银子，却迟迟不回消息，东躲西藏，肆意耍赖，今日看你逃到哪鬼地方去。”与花三娘、周志龙奋步疾追。翟涔章也想过去凑个热闹，却被周圆圆拉着，笑道：“你要到哪里去啊？偏偏多管闲事？却闲不下你的。你只留在这里好好招待你小相好才是。”转到另外年轻女子身前，伸手在她脸上抹了一把，笑道：“还害羞麽？笑死了我。”笑声未绝，人已经跑到了街口，吐吐舌头，扮个鬼脸，斜穿奔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