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 第十四回 小院喧闹未春深（一）

小院之内，金阳斜照，灿茫高耀，草禾层层盖着墙头。院落地面，当中有一座用青砖砌成的草台，遍披藤萝褛藓，颜面斑驳，高约一丈，横观长约五丈，斜睨量约四丈。青砖形状不已，或三方六角，或七棱八尖，半方不圆，长引扁压，但彼此之间，贴合得尚算紧密，用石灰、黄黑泥填塞缝隙。东西双侧各有一条台阶衔接地面，东面陡，西面缓，陡阶台面齐整、边缘切削，缓阶则突兀不平，呈耀坎坷。台面上遍铺油油绿草，草中竖立着两根长高竹杆，杆顶各用绳索缚着一条布卷，叠圈起来，不知里面究竟是些什么？便看一个老妇人肩挑一根黄漆黑纹的扁担，两头各自挂着一个大木桶，疾步如飞奔往草台。乌老三惊道：“这老婆婆要上台子去么？唉呀呀，无论东台西阶，要上去都不容易咧。”话音才落，便见前面佘婆婆回头怒目横瞪，骂道：“混帐东西，她比我小上半岁，你说她是老婆婆，岂非拐弯骂我是老朽婆子么？”乌老三心中大惊，恐她甩手又是两个大耳括子打过来，急忙往後退开几步，道：“哪里话，你虽是较她大上半岁，却看来还要年轻十岁不止，我哪里会胡言乱语，讽骂前辈呢？”佘婆婆闻言，转嗔为喜，道：“好一个油嘴滑舌的小子，算你看得真切。”乌老大与乌老二相顾愕然，尽皆哭笑不得，心道：“老三刚猛凶悍，但被这佘恶婆子拾掇一番，现在性情也是大有转变了。”

那老妇人近到台前，陡然跳起三尺，左足落于西边台阶，弯膝一弹，又跃起一二尺，此刻换成右足沾地，用力一蹬，挑着扁担拔身而跃，如此左右腿互弹，反复五六次，便即上了草台之上。草台中央边砌围栏，似乎有个池子，就看老妇人身体微侧，将右边木桶的水倒入其中，拧腰扭胯，把左边木桶削斜倾歪，水哗哗而出，震荡有声。翟涔章暗自凛然，心想这一双大木桶连桶中之水，少说也有二三百斤，老妇人却轻松跳上台面，这般武功，委实了得。

佘婆婆将拐杖重重笃地，轰然有声，将杖抱在怀里，拍掌笑道：“花婆子，你那水如何还是清的？三月前我看你那水是清的，两月前看你桶中水，也是清的，一月前、半月前，皆是如此。嘿嘿！今日本还抱些期望，孰料瞥见之下，水波亮晶晶的，实在教人好生失望。”那老妇人挑着空桶子才要从草台上跳下来，听见佘婆婆言语，歇住身形，扭头朝地上看来，一张老脸顿时红扑扑的，大声道：“清又怎样，暗又怎样？你哪里懂得我这武功的奥妙？门外汉道门内事，不怕人家笑话么？”佘婆婆冷笑道：“我虽然不识你那武功奥妙，但好坏深浅、怎样的火候却是知晓的。笑话？谁敢笑话我，便是全天下人斗取笑你，也决计不会说我半句坏话。”花婆子大怒，将大木桶放下，用力猛些，两个桶子东摇西摆，滚来滚去，却也不顾，说道：“大伙儿骂你，只消说道一个‘呸’字即可，哪里还用得半句话咧？”佘婆婆是个火暴脾性，再也忍耐不得，推步上前，握定铁杖横于胸前，嚷道：“花婆子，你下来，咱们好好打上一架。”花婆子道：“打便打，你佘婆子会咬人，我花三娘就不会长牙吗？”言罢，提着扁担腾空而起，双臂高高举起，就朝佘婆婆劈下。

两个老妇人你来我往，招式迅猛，俱往种种要害之处袭去，只瞧得翟涔章与乌氏三兄弟皆是瞠目结舌，暗暗提心吊胆。乌老三先前心中还有些幸灾乐祸，暗道：“你这恶婆子委实凶狠，动辄呵叱打骂，今日撞见了对手，我看花三娘武功不在你之下，你稍有疏虞，若是败在了他的手下，那才是极好的。”渐渐看见铁杖与扁担挥舞愈发紧密，四面八方，都是无数光影盘转旋绕，将佘婆婆与花三娘悉数卷裹其中，不由又惊又怕，暗道两人这般恶斗下去，若不能抑兴歇手，必定两败俱伤。那扁担原来是精铁打铸，与佘婆婆铁拐杖正好对手，就听得“叮叮当当”不绝，就好象好到了铁匠铺子一般，里面正在打铁。便在此时，佘婆婆吼叫一声，突然矮腰伏身，头顶不及花三娘腹部，左足蹲立，右腿横推，身子滴溜溜旋转起来，手中铁杖猛地划转一个大圈，风声呼啸，破雾凌厉，就朝花三娘膝盖砸去。花三娘却不躲闪，哇哇乱叫，咆哮数声，铁扁担由上往下用力坠下，正迎着佘婆婆腰腿打来。两般都是千钧之力，莫说正中，就是挨着擦着半点边，那也是触之即伤，谁也讨不得半分好处。众人“啊呀”一声惊呼，独独李田噗哧一笑，乌老三颇为不悦，暗道：“如此凶险情形，亏你也笑得出来？”翟涔章却另有一番思忖，灵光闪处，心想：“想必此招看似虽凶，断非实招，否则他怎能这般神色平定、嘻笑清闲呢？”果见场中两位老妇人不待招式用全，忽然各各拔身后退，口中骂道：“不要命的老贼婆子。”说的话也是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