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 第十回 僧之功德（六）
那和尚面容清矍，眉宇之间，若有几分忧愁，眼瞅瞅地上斜卧着的翟涔章，又看看另一旁埋锅造饭、忙碌不歇之慕容巧，双目茫然，搔搔头皮，忽然笑道：“小施主，你要我来救你？唉，其实救与不救，都是一样的。”
翟涔章一愣，暗道这和尚说话委实奇怪，但情势紧迫，却也无瑕与他计较，只叫道：“非也，非也，你救了我，我便是大活人，能吃能喝、能蹦能跳；你若是袖手旁观，我须臾就是死人，呼吸不得、动弹不能，生死乃是天壤之别，这哪里能够一样呢？”那和尚摇头道：“生就是死，死便即生，生死有何区别？不过是你执念于生死，方才看待那生死不同了。”
翟涔章心中暗暗苦笑，忖道：“这是哪里来得这一个糊涂和尚？”喟然一叹，道：“不对，不对，和尚念经念岔了。你们佛法讲究的是普渡众生，为何却不说成是普渡众死？既然生死无别，就叫做众死也无不可吧？”那和尚搔搔头皮，摇头道：“是呀，唉呀呀，你适才如此一说，却是难道我了。”
翟涔章又道：“你是佛门弟子，佛既然说道普渡众生，不说普渡众死，可见佛眼中也是生死不同，要区分开来的。你说说看是对还是佛对？我也是众生之一，你不来救我，岂非是违迟佛祖意旨？天地之间，你这和尚哪里还能立足？”那和尚手指天空，叹道：“佛可在天？云际缥缈，我瞧他不见。”有一手指地，道：“佛可在地？草木深深，我也瞧不见他。”翟涔章怒道：“罢了，罢了，说来说去，原来你连佛祖也不信了。想你乃是肉眼凡胎，哪里能够瞧得见佛祖？你这和尚，见死不救，便是修一辈子也成不了佛。”
那和尚大不以为然，摇头道：“这倒也未必，有佛便是无佛，无佛奈何成佛？”翟涔章哭笑不得，长叹一气，道：“与你说话实在累死我了。如此说来，有你便是无你，无你奈何惜命，既然如此，你索性替我受苦受难罢了。可见你这和尚早已经心神蒙蔽，走火入魔。”那和尚愕然一怔，喃喃道：“你说我已然走火入魔？这，这可是糟糕之极。”翟涔章再难搭理他，呸道：“有魔就是无魔，无魔奈何入魔？唉呀呀，我与你这入魔之人说话忒也费神，不说了，不求你了。”任那和尚怎么请教询问，果真是不再与他说上一句话。
慕容巧收了手指，走至一旁，不曾再点翟涔章的哑穴，嘻嘻一笑，道：“哪里来得大和尚，看这模样，似乎不好管闲事呢。我欢喜食男人，却不好食用和尚。你快快走吧，我这里没有化缘的，要是你肯破戒，能够等候，我便分你一杯羹人肉三鲜汤怎样？”那和尚似是不解，说道：“食色性也，红尘男女，相互鸳鸯，那也是应该的。我是和尚，六根清净，你自然不能对我有旖念妄思。啊？你说什么人肉汤？”翟涔章急道：“你真是糊涂和尚，此女子饮食男人，并非是做什么夫妻之事，而是切切实实要吃到肚子里的。”那和尚摇头道：“施主此言差矣，世上哪里有人吃人的道理？人非禽兽，岂能同类相食？”翟涔章叹道：“你不仅是个糊涂和尚，还是一个迂腐和尚。此女子并非禽兽，但比恶鬼尚要凶恶百倍，可能食人？她绰号‘鬼人阳魔’，专好食用我等洁身自好的童男子。”那和尚犹然不信，只道翟涔章说些玩笑话，方要言语，见慕容巧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刀，一手破开地下之人的胸口衣襟，作势就要刺下，惊道：“女菩萨不可杀人。”手指一弹，一粒佛珠子穿风而出，正击在她的手上。慕容巧手腕剧痛，脸色陡变，冷笑道：“和尚武功不弱。你与我作对，可没有你的什么好处。”翟涔章暗暗惊诧，心想：“这和尚稀里糊涂的，不想武功却高强得紧。”大声叫好。那和尚见这面前魁梧妇人果真要食人肉，心中骇然，再也不提什么生死无偿、生死无分之话。
幕容巧吃了亏楚，更是恚怒异常，骂道：“臭秃驴，多管闲事，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闯进来么？好，老娘索性就成全了你。”言罢飞身而起，待落下之时，身体朝下直直探去，短刀森森，径指和尚天灵盖。那和尚叹道：“世上浊恶，不分男女，不择老幼，可悲可叹。”侧身避过，一拳轻轻推出，击向幕容巧肋下。翟涔章叫道：“你看看，她要杀你，你却不让她杀，可见这还是贪生怕死的。”和尚一愣，继而点头道：“不错，生死的确不同，我此刻终于知道了。”翟涔章哈哈杀道：“是吗？我可是很小就知道两者迥异的。”
幕容瞧看他招来，冷笑道：“好一个和尚，你也不避讳男女之嫌么？这肋下是你摸得的吗？”话音才落，便见和尚拳头陡转，结结实实击在自己刀背之上，“彭”的一声，竟然将之硬生生折为两断。幕容巧虎口剧痛，急忙丢下余下半截子的刀柄，退后半步，转攻作受，小心抵御。孰料和尚合十叹道：“阿弥陀佛，贫僧六根清净，目中无男女之别，休说你肋下，便是旁处，我又有什么顾忌呢？”翟涔章见这和尚武功好生了得，心下大喜，暗道：“这番那慕蓉巧可是不能作恶了。”急忙道：“大师说得极是，你降妖除魔，难不成还要分什么雄雌么？分辨出了雌恶，难道还要顾忌其是否有孕无孕么？”和尚道：“你休要问我，愈发问我，我愈发糊涂。”翟涔章暗暗咂舌，心道：“这和尚读经，果然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了。”
幕容巧笑道：“你说我是雌恶，却不说我是恶妇，可见早已不把我当作人看，亦知我当真是坏得无以复加。妙哉，妙哉。”她一心名利，既因作恶多端不得流芳百世，索性遗臭万年，听翟涔章骂自己堪比恶兽毒禽，心中非但不怒，反倒欢喜。翟涔章更无顾忌，破口大骂，什么“天底下第一恶毒狠妇”、“千山母大虫之首，万水毒蛟鳄之魁”、“黑心污肺、杀人如麻”云云，幕容巧哈哈大笑，笑俱由衷，颇为快活。那和尚面有错愕之色，只瞧得目瞪口呆，旋即叹道：“你果然入魔甚深，、全然不辨世间廉耻道德，可悲可叹。”幕容巧不以为然，道：“这是你第二次罗罗嗦嗦地说道什么可悲可叹了。你既然自诩为六根清净，为何还有悲喜嗔忧之情？何来可悲，哪来可叹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