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 第十回 僧之功德（五）
那慕容巧叫手下杀了熊蓝山，嘻嘻一笑，笑声三分阴毒，教人听来阴恻叵测、不寒而栗，转过身来，上上下下瞧着翟涔章，掩口问道：“唉哟哟，小娃娃，你可怕死？”翟涔章见她脸上堆笑，双目眼神实则阴谲无比，心中不觉激灵灵打了一个寒噤，登若跌入冰窖之中，勉强鼓状豪气，哼道：“我又不是木头，七情俱全、六欲完整，既然身临险境，自然是怕死的。不过――”他略一沉吟，慕蓉巧微微冷笑，道：“不过怎样？”
翟涔章咳嗽一声，大声道：“但死有多种，有那为国捐躯、大仁大义而死，此可谓之重若泰山；也有求财贪色、填欲塞壑而死，这可谓之轻如鸿毛了。我翟大侠却倒是冤枉得紧，不想壮志尚且未酬，偏偏在这鸟不拉屎的山野荒僻之低被你这女怪物打死吃掉，填了你的五脏庙，论就起来，那便是连一根鸿毛也比不上了。”叹息连连，甚是惋憾。
慕容巧哈哈大笑。翟涔章转念一想，却又不住地摇头，说道：“不对，不对，我本来也是消遥自在，若非老毒物胡闹，偏偏招惹得那两个大魔头，受了重伤，我又垂悯慈悲，急切要救那老毒物的奄奄性命，也不会莫名来到此地，竟先撞伤那无良恶德的熊捕快，其后又遇见你这隐遁多年的大恶人。是了，是了，我便即死去，也算是为他人而死，这般看来，毕竟不失为侠义之道，就是不能重若一整座泰山，那也是比得上半座泰山了。”
慕蓉巧奇道：“什么老毒物？什么大魔头？还有比我更厉害的吗？”翟涔章摇头道：“单单只是听你这一句话，便晓得你见识敝陋。谁是老毒物，谁是大魔头，我偏偏不告诉你。”慕容巧笑道：“你好得意呢，不说就不说，很了不得啊？只是你便即为了侠义而死，但落在了我的手里，就不会轰轰烈烈，只能劈里啪啦。”
她说着“劈里啪啦”，乃指烟熏火燎的烧烤之声，翟涔章听得肝胆俱裂，却偏偏装做不明不白，故意道：“不错，你吃了我，管教你肚子痛，拉上三天三夜也不够，可不就是劈里啪啦的麽？”慕蓉巧瞠目结舌，旋即哈哈笑道：“有趣，有趣，不想你还有清理肠垢之能，如此看来，我更是放你不得的。”翟涔章不敢再闻，索性闭目不语，心想：“只盼她是将人杀死以后再弄了吃，要是喜食活人，那果真是生不如死。”
慕容巧又笑道：“你虽然油嘴滑舌，但所说的倒多半是实话，可见你无赖之外，也确有几分真汉子的本色的。我可是愈发欢喜你了，今日无论如何，便破戒一次，要将你完完整整地吃到我肚子里面去，却连一根毛发也不放过。”言罢悠悠一叹，说道：“我十数年未曾吃人，此番可是想念得紧呀。”
那边便看她的四个轿夫拔出匕首，寒光森森，诡刃冷冷，挥舞过处，不多时，便将熊蓝山的若大尸首分割成快，其“霍霍漱漱”切割之声不免传入翟涔章的耳中，愈发毛骨悚然，暗呼“阿弥陀佛，西天佛祖、三清天尊，无论是那一路的神仙，只盼来救我一救”云云。稍时其中一位轿夫匆匆奔回大轿，那轿甚是宽达，极能容物，他从里面取出两口叠在一起的铁锅，分拆开来，一口放于树下，另外一口却扛在肩上，拽步走回另外三位轿夫身边。四人咧嘴一笑，拍掌贺道：“这熊捕头想拉我等垫背，却不知咱们追随了主人数十年，其实也早已养成好吃人肉大补的习惯。大伙儿可不能对不他来，便若咱们主人稍时对那小娃娃一般，什么皮肉骨头，都定要吃得一点不剩，悉数贯入腹中才好。”有人笑道：“不错，什么泰山鸿毛，咱们一律不管，什么‘劈里啪啦’，我们一概不怕。”遂将熊蓝山的许多尸块扔入大锅中，由两人抬着，往树林茂密处走去。
翟涔章瞠目结舌，不想这四个轿夫其貌不扬，但与鬼人阳魔一般，嗜好食人，不由浑身上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惶惶惴恐之际，身子轻虚，却被慕容巧单手提起，横放于大马之背上，又一手提着大铁锅，另外一手挽牵着盘麻缰绳，边走边说道：“小娃娃，你给我出个主意吧？”翟涔章腹压马鞍，呼吸难畅，呸道：“什么主意？”慕蓉巧道：“我烹饪人肉手段极多，但看见了你，却不知是该将你红烧了，还是熏煮的好，总要制成一盘绝品的菜肴才是，方能对得起你这大知音。”翟涔章哼道：“什么法子都无妨，若我先前所说，只叫你吃坏了肚子，从此拉痢疾‘劈里啪啦’而亡，才是快活写意的。”
慕容巧拍拍他的屁股，听他厉声喝斥，反快活笑道：“唉哟哟，你真是好恶毒的心思，不过这般以来，倒也有趣得紧，好，好，且就看你在我的五脏神庙之中，究竟会怎样一个折腾的法子？”不待翟涔章说话，伸手点了他的哑穴，不叫他胡乱叫嚷。那轿子她也不要了，将狼牙棒挂于腰上，牵着马匹，提着大铁锅，朝另外一处密林走去。草木之旁，一条溪水涓涓流过。
这恶妇人走了片刻，左顾右盼，笑道：“这里风水好，就在这里埋锅造饭如何？”翟涔章心中骂道：“放屁，放屁，这里风水有什么好的？你害人伤命，走到哪里，哪里就秽臭不堪，再好的风水，也破坏殆尽。”见慕蓉巧果然说到做到，当真就掘灶凿坑，旁边开着一个风口，里面堆放上一些树枝。翟涔章穴道受制，动弹不得，呼救不能，心中惊怖之下，大为叫屈，心道那奔马野鹿、飞禽走兽临死之前，尚能啼呼哀鸣，自己堂堂须眉男子，反倒落得如此狼狈不堪，无声无息。
思忖间，见慕容巧走了过来，笑道：“你还有什么话说么？”见他瞪目拧眉，不觉一笑，道：“是我糊涂了，你这模样，怎能说话？我也不欢喜点你穴道，只是我不喜吵闹，你要是大事呼叫，扰我心神，我一晚上也是睡不好的。”手指一点，教他能够说话。翟涔章心道：“恨不得你这毒妇日夜失眠，早早短寿才好。”口中却道：“我想大声叫唤三声救命，若是无人救我，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了。”
慕容巧哈哈大笑，道：“你倒是爽快，难不成死心之后，便不恨我么？”翟涔章冷笑道：“你这般天下少有的大恶人、大恶鬼，我若不恨你入骨，岂非辜负了你那数一数二的恶毒名声？”慕容巧得意道：“好，好，你便即化作厉鬼来寻我报仇，我也不怕，你叫吧，待叫完三声，我还点你哑穴。”翟涔章瞪她一眼，大声叫道救命。连唤两声，周围一片死寂，不由心灰意冷，忖道：“难不成今日真要丧命于此吗？”慕容巧催促道：“你快叫最后一声。”翟涔章道：“急什么，慢慢来。”咳嗽几声，清清嗓子。慕容巧冷笑道：“你这是与我拖延时间么？好，你再不叫唤，我先下便封了你的穴道，那第三声不准叫了。”翟涔章看她手指微翘，既要疾点而下，心中骇然，急忙嚷道：“这里可还有一个活气的没有，救人呀。”慕容巧神情狰狞，手指既要点下，却听得林子里有人诵道“阿弥陀佛，活人是有的，却不晓得施主要寻我这大活人有甚要事？”不由错愕怔然，回头观看，但见林中缓缓走出一个中年和尚，体态魁梧，双目湛然，手上提着一个乌油棍棒。翟涔章便若久旱逢甘露，绝处得逢生，胸中燎燎突突，又惊又喜，急忙大声叫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我也是善男信女，这位大师慈悲苦渡，快来救救我的救命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