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 第九回 涉险犯难 长剑折（六）
翟涔章见那马匹来势迅猛，四腿蹬弹飞轮，绝无片刻的歇下，碗的蹄铁便要压蹄踹着弦面的小孩儿。旁边诸人围拢过来，皆是冷眼旁观，其中略有几位忧虑悚惧者，也是畏缩难前，瞠目结舌，惶惶唯诺，不由暗道不好，如此下去，那小孩儿性命难保。他心中却也是恚怒异常，心想此镇既非那偏乡辟地之地，又非穷山恶水之所，奈何古风萎靡，人心竟然冷漠若斯？
翟涔章仓促之下，顺手拾起一块石子，大喝一声，用力投掷出去，不偏不倚，正中大马的颈脖，这一下用力甚是剧猛，便看马脖上拉出一道赫赫血痕。那大马负痛不得，忽律律长嘶一声，昂首抬蹄，倏地半立而起。翟涔章乘机冲将过去，猱身弯腰，一探臂把那小孩儿捞起，遂不敢懈怠，双足疾弹，顿时闪过到道旁。围观之人好看热闹，瞧得有趣，不觉高声叫好。马上主人是个差爷，冷不丁被人拦阻拉了马道，伤了坐骑，他猝不及防，大叫一声被掀翻下来，“扑通”滚跌于地，沾惹得满身满土的灰尘，好半日方始立起身来，又听得周围镇民乡人喧嚣咶噪，多有幸灾乐祸之色，又羞又恼，满脸涨红通紫，怒道：“好大的胆子，谁敢取笑本大爷？”一手摸着屁股，另一手甩荡马鞭，就往周围肆意抽劈。他那马鞭甚长，握柄较之寻常之物多出二尺有余，翻滚吞吐，呼啸生威，只打得周围众人抱头鼠窜，狼狈不堪。
翟涔章见那小孩儿安然无恙，滴溜溜乌黑的一双大眼睛瞅着自己，不觉笑道：“我救得你，却不愿意救他们。”小孩儿张大嘴巴，眨巴眼睛，颇为诧异。翟涔章也不管他懂与不懂，打个哈欠，懒洋洋说道：“你为救小犬，几为恶马恶人踏伤，可见少小不甚更事，还是个好人，我当然应该救你的。他们枉然长大，却遇恶袖手、逢难旁观，不施援手，不肯呼救，任人心不古，只是一味的漠然寒心，嘿嘿！他们虽不亲自为恶，但如此纵恶，其实也与坏蛋无异。我堂堂正正大侠、大丈夫，岂能迂腐施救，却救得一群坏蛋呢？”见人群慌乱蹦跌，不由拍掌笑道：“活该，活该，汝不救人，人不救汝，便是报应呢。”
马上主人听得他声音，怒目相向，骂道：“他奶奶的狗东西，是你不知死活捣乱么？好，好，我还没有寻你算账咧。”舍了人群，提着马鞭，就往他冲来。翟涔章愕然一怔，摇头道：“好嚣张的胖汉子，我还怕你不成？”沧啷啷拔出长剑，迎着他便走了过去。那马上主人哇哇乱叫，喝道：“说我嚣张倒也罢了，如何敢说我是胖汉子？在家老婆骂我肥胖，出得这外面，又被你这浊物同样骂诋，实在是欺人太甚。”言罢，手臂一甩，那条长鞭已然卷了过来，朝着胸口便是一下。翟涔章见他招式虽然凶猛，但决计称不得高妙精深，心下随即大安，冷笑道：“我可比你清秀得许多，我若是浊物，你便只配缩在茅坑里作那又臭又硬的石头。”那汉子听他出言刻薄，愈发怒不可遏，心浮气躁之下，长鞭误了准头，斜斜朝一旁滑去。翟涔章见他露出破绽，心下欢喜，笑骂道：“第一招便显出死相，果然是大废物。”手腕轻抖，晃出几朵剑花，华光四耀，便朝那汉子肋下刺去。汉子急忙退避躲闪，看长剑噗哧划过，离自己肌肤不过数寸，又惊又骇，叫道：“好，好，你果然有－－”他想说“你果然有两下子”，但后面数字尚未出口，只觉得眼前一花，翟涔章已然抢步逼到身前，左手剑诀卸下，反捏成拳，由腰间挥出，由下往上，正中汉子下颌。汉子说话之间，不意如此变化，乍逢撞击，牙齿磕夹舌头，几乎疼得昏了过去。他便连“啊呀”也叫不出来，跌跌撞撞朝后面退去，眼前一黑，就要跌倒，此时手掌摸着一棵大树，急忙环臂抱住，勉强站立。翟涔章道：“落水狗此刻不打，更待何时？对好人大可雪中送炭，对这恶人，便需落井下石。”冲上去反手一剑，剑未出鞘，不加其刃，却用剑柄凸角梅花朝着汉子的屁股用力扎去。那汉子再也坚持不得，顺着树干滑倒。
这汉子虽然气焰凶悍，但论及武功委实寻常，翟涔章不过三招两式地在他面前搬使一番，教他吃了如此苦头，心中便大生畏惧，忽的从地上爬起，一手按住旁边低矮墙垣，一手颤微微指点翟涔章，大声道：“好小子，你敢顶撞我，究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可知晓大爷我是谁？”说话语气高而不扬，分明是色厉内荏，虚张声势。翟涔章哈哈大笑，将他长鞭虚空激荡数下，发出“啪啪”凌厉之声，应道：“我管你是谁？若是老子看得顺眼的人，便是破衲穷履，我也当你是好朋友、好汉子。要是不顺眼，还敢在我面前瞎嚷嚷，逞将什么狗屁威风，就是皇帝老子那隋炀帝在此，我也把他揪下来，脱下裤子打屁股。”那汉子一手揣入怀中，本要摸探什么物事，听他如此说话，脸色陡变，后退得两步，惊道：“你…你疯了不成，否则怎敢说如此大话。这造反的活计，活命不成，却是要砍脑袋的。”他心中惊惶之极，知道面前这年轻人与那寻常乡野浊夫不同，也不知是从哪里跑来的江湖亡命之徒，心想：“这人如此猖狂，说不得就是哪一座山头的占山大王，杀入不眨眼，都是刀口上舔血过日子的。我此刻孤身一人，势单力薄，若是再得罪了他，那可是大大的不妙。”愈发胆寒，不觉手中抖动，那掌中的物事揣还不得，当啷一声跌落地上。他不及拾取，早被翟涔章一脚踏住，滑了过来，足尖朝牌面底下勾挑，弹入空中，顺势抄手接著，见上面刻着“豫章府捕役雄蓝山”，后首镂花雕纹，不觉笑道：“原来是官府的捕块老爷，莫怪如此威风八面、雄耀四方咧，正是失敬失敬。”
雄蓝山见他神色，自觉对方似乎恭敬了一些，心中稍安，转念一想，不由又有几分得意，暗道这江湖豪杰再是凶悍，毕竟还是骇怕官府的，想起方才所受之种种狼狈，心头登时火起，冷笑道：“你既然是我是官家的老爷，就该安守本分，老老实实呆立一旁，如何还敢寻我晦气？”瞅他不住把玩那铜牌马鞭，喝道：“这是你能够使弄的东西么？”伸手去抢，将近未近之时，眼前一花，就见翟涔章手腕微转，也不知搬运什么招式，自己腕上“啪”地被他举着铜牌狠狠打了一下。这一下又快又猛，瞬间便红肿了起来。
雄蓝山惊骇交加，唇重难开，舌痹不挺，喃喃不能言语。却见翟涔章将铜牌马鞭一古脑儿扔在地上，一脚踩踏，大声道：“这便是你的不凑巧了，我是那老山下来的野强盗，专爱与官府作对哩。嘿嘿，我数三下，放你逃跑，要是三下之后，你还在我面前出现，那就是嫌活得腻味，休怪我下手无情，就要取你性命。”雄蓝山惊道：“你，你敢－－”
听得沧啷啷一声，翟涔章拔出长剑，明晃晃、蓝印印，刃上流光摇线撼人心魄，张口吐出个“一”字。雄蓝山登时手足无措，不及拾取地上物事，啊呀一声就往后面逃去。撒脚如飞，休看肥胖，真个跑得比兔子还快，便连马匹也不要了。待翟涔章“三”字甫才吐出，他已然“倏”地钻入旁边一条小巷子，果真无影无踪。翟涔章哈哈大笑，摇头道：“我岂是那随便杀人的坏蛋？只是你若逞强，我便在你屁股上插上几个窟窿，且看你嚷不嚷疼？”反手顺划，将长剑还入鞘中，又拾起地上的马鞭，看见旁边有一个铁匠铺子，顺手把那铜牌扔进了炉中，回手牵拽马匹，得意道：“这番得了便宜，不消买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