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 第七回 藤萝密处细计较 车月遁时余残窑（七）

兰花道：“我耐着性子听下去，那谷掌门道：‘多亏兄台送来这‘补血心经’，小弟修练之后，体内疾患大为轻缓，真是雪中送炭、及时雨也。’另外一人道：‘你我交情厚契，这也是应该的。是了，谷贤弟，我尚有一事不明，你不过练得赤炎刀法，为何偏偏那赤炎心法未曾习全，却只练得前面大部，虽不曾走火入魔，大为疾虞，但留下如此恼人之疾？’我听他二人谈及武功，登觉无比索然，我来找人，对拳脚刀法毫不感兴趣，就要翻墙而出，另去他地寻觅。”话才出口，恍然惊觉，心道：“不好，若是他问起我来找谁，那可怎么回答，岂非羞死？”却看彭三公瞠目结舌，急切问道：“兰花姑娘，你可曾听清楚了，他们口中所提，当真是什么‘补血心经’，什么‘赤炎刀法’、‘赤炎心法’么？”兰花乍一听他发问，心中一惊，待听得问及此事，不觉松了口气，笑道：“没有听错，就是这些稀奇古怪的名字。”彭三公“哦”的一声，不再说话。

兰花又道：“我才欲起身翻墙，听见雷音又道：‘只是如此心经虽好，毕竟不能断根，谷贤弟若要痊愈，毕竟还得寻本溯源。’谷掌门叹道：‘我为了压制体内灼热，已然在周围乡间吸了十数个乡人鲜血，装神弄鬼且不说了，只那薰臊之味，实在就教人欲呕不堪。此事若被派中弟子知晓，我哪里还能立足于江湖之间。只怕所谓名门正派的大掌门，一夜之间，便要成为人人喊打喊杀的大魔头，必欲诛之而後快吧？’那雷音笑道：‘不必惊惶，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无旁人知晓。’我听得骇了，想起数日来邻近乡里却是死了十三个人，皆是血尽而亡，众人议论纷纷，还以为是恶鬼所为，人心惶惶，畏惧之极，不想这恶鬼其实就是人，更藏于雪刀派之内。我又惊又怕，不小心把墙上的一块垫瓦拨弄了下来，摔在地上，‘啪’的一声摔跌得粉碎。”翟涔章额头已然冷汗涔涔，心想：“原来谷黯圣也是因为习练什么赤炎刀法、赤炎心法不全，落下了一个偌大的病根子，却要靠什么‘补血心经’吸食人血压抑自己体内气血，方能苟且性命。”想起孙风飘数人于坟地设伏偷袭，分明狠下决心要置谷黯圣于死地，暗道：“那雷音说如此秘密天知地知，旁人不知，却未防事事难料，这讯息早就穿墙而出。”他不知那“赤炎刀法”究竟是何门何派的武功，只看彭三公脸上惊悸神色，便可知其必定是大不寻常。

兰花又道：“窗内那两人闻得动静，惊呼是谁，我自然不敢答应的，猱身窜潜，待好容易攀上墙头，不料背後一块石头堪堪打来，正中肩膀。我负痛翻过墙去，拔腿狂奔，眼见得对面来了数十巡夜巡逻的弟子，绰刀架灯的，又闻听背後脚步声响，愈发逼近，想必是谷掌门与那什么雷音怪人追赶了过来，于是不敢怠慢，一面大叫大嚷，一面往队伍扎去，自然受绑被缚，成了阶下囚徒。”彭三公奇道：“你这丫头莫非是当时吓糊涂了，如何还大叫大嚷往人家队中扎去，天下那有你这般咋咋呼呼、喝喝嚷嚷去自投罗网的？”翟涔章略一沉吟，便即明白了她的用意，“哦”道：“是了，妹子既然得悉了谷黯圣的这个秘密，虽然不甚齐全，还是稀里糊涂的，但他必然心生忌惮，恨不得即可杀你灭口。你往人多处跑去，他反而不好下手了，只好将你关押在地牢之中，以后再图性命，我说得对不对呢？”彭三公拍掌笑道：“不错，不错，你这么揣测，确也有些道理。”

兰花笑道：“不错，他见我被捉，又喜又气，骂道：‘哪里来得野丫头？’不待我说话，上前来就点了我的哑穴，狠狠地盯着我，然后神情森然，故意狠巴巴地说道：‘你这贼丫头，如何赶来我这里行窃？莫非不怕我的刀法么？我可告诉你，我练有一种极其厉害的武功，专能吸人鲜血。你再要不老实，我也把你鲜血给吸光了。你怕不怕。”那雷音什么的人没有过来。这谷掌门神情颇为凶恶，却又笑嘻嘻地当着许多人面说这话，还不住地挤眉弄眼，众人都以为他是在编造瞎话恐吓我，皆不以为然，纷纷笑哈哈地附和道：‘就是，就是，谷掌门吸血的武功独步天下，你这女贼还是老实点好。’我听在耳中，不由暗暗叹息，索性闭目。”彭三公拍掌笑道：“谷某人奸滑得紧，他说了此话，以后你再说道他吸血云云，别人都不会信你的。”

几人絮絮叨叨又聊了一阵子。彭三公道：“我明日再去庄院中探听消息，你们便在此地等候就是。”翟涔章霍地立起身子，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状若颇不省心，沉声道：“你这老毒物，你该不会又要做下什么坏事恶事，然后却将屎盆子扣于我的头上罢？”兰花眨巴眼睛，瞅瞅他，又看看那彭三公，神情迷惑，显是甚为不解。彭三公双手叉腰，面有得色，嘻嘻笑道：“不扣了，不扣了，扣了许多的屎盆子，在扣下去，便练我的手也臭了。你且放心宽意，再不扛你大旗炫耀显摆如何？”

翟涔章先见他嘻皮笑脸，登时火气，就要发作，待听得后面几句话，怒息稍泯，兼顾兰花坐于一旁，便硬生生按捺不发。他转念一想，今夜经此大闹，惊动了雪刀派上上下下，便在这山洞中躲避一日也好，至于他彭三公爱胡闹，便由他去吧，又与自己何干？三人便就着篝火旁和衣而眠，待天明醒来，不见了彭三公踪影，想必他果真潜匿回雪刀派大院去了，又见地上散落些山果野实，枝叶沾露，可见采摘不久，虽然为季节所拘，大多带蒂青皮，咬上一口有些酸涩，但颇能果腹。兰花微微莞尔，道：“这位老前辈还真是思虑周全，这般我们也不用出去寻觅食物，却在山间不小心曝露行藏呢。”翟涔章哼道：“假惺惺的，莫要受他骗了。”兰花咦道：“翟大哥好象对这位老前辈有些不满呢。”噗哧一笑，又道：“他调皮倒是调皮些，不过看似个好人。”翟涔章听她这般评断，不由愕然一怔，呆呆半晌，忖道：“他绰号老毒物，哪里会是什么好人呢？”突然腹中咕咕直响，不觉满脸通红。兰花笑道：“大哥也饿了呢。”提过一个青桃递上。翟涔章颇似尴尬，接过来塞入口中。

待天黑时，彭三公果真回来，翟涔章急问情形，听他摇头道：“听说那谷黯圣专事经营，又去了江南武林盟主之处，据说明日午后才能回来。我是探听了半日，除了诸人报怨你之外，别无其他旁讯。”翟涔章惊道：“难不成你又－－”不及说完，彭三公已然连连摇手，笑道：“你用不着担心，我若是再冒充你生事，岂非是画蛇添足么？”翟涔章愕然一怔，苦笑不已，暗道他虽然可恶，说得话却也不假，又看他口中呼哨一声，洞外传来“嗒嗒”声响，却是马蹄之音，不觉大为奇怪。

彭三公拨开藤萝蔓帘走了出去，拍拍巴掌，面有得色，笑道：“兰花姑娘若呆在此地，滞留时久，并非善事，何不乘坐此马行下山去？”果见道旁一架小小马车，黑蓬黑帘、黑篾黑辕，便是前面驰骥，亦然通体乌黑发亮。翟涔章与兰花面面相觑，张顾愕然，不知此车何处而来？彭三公道：“不过区区驾驭召唤之术，不足为奇。兰花姑娘知悉了谷黯圣与那什么雷音怪人的秘密，穷耗此山，不过是拘泥于虎穴龙潭，尽早离开，且到紫烟湖畔白衣庵躲避一阵。我曾于那里奉上一大笔香火资钱，庵主知我推荐，必能容留。荐书便在车上小匣内。”

翟涔章大喜，对兰花道：“如此甚好，你要是再被谷黯圣擒住，只怕他这番便在外面下毒手了。”兰花闻言，心中凛凛，连连点头。彭三公笑道：“昨夜闲聊之际，听闻你能够赶马驾车，我便不去送你了。你下得山去，便将此马套送到陈铁匠铺中，只说那物事打好之后，其余银两自然付清。他还会送你一匹小驴，能够识途，自会引将你去白衣庵处。”恐金翅夜隼在空中游弋巡逻，不敢耽搁，连连催促。兰花知情状非松，敛衽称谢，攀辕驾马而去，夜色浓沉，不过数步，便踪迹杳然，只听得马蹄穿声，不多久，便连马蹄声也听不得了。那金翅夜隼目力极佳，然听力不强，料想不易被之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