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 第四回 提旧怨 故人非故人（四）

夜色清凉，鸟啼分明，这累累坟茔之之间，听来愈发胆寒不禁。“唰”的一声，一只麻雀若是受了惊吓，从睡眠中醒来，双翅乱震，突然往半空飞去，飞不及高，旁边谢谢掠来一只大影，正将麻雀捉住。翟涔章认得又是哪只苍鹰，心中暗笑：“别的小鸟都安歇了，独独你老兄不眠不寐，大违常规，想来也是肚内空孔，遂饥饿之下，不得不转换习性。”袖内突突乱响。那蛇与老鹰本是一对死冤家，有你无我，有我无你，“红花金蕾”与“柳间银月”感到空中苍蝇气息，蠕蠕而动。虽然那苍鹰未必就是双蛇的对手，然秉性所致，犹不免穿梭警戒。翟涔章胸中砰砰乱跳，不敢动弹，默默念叨：“好蛇兄，你们没有得老毒物之令，可千万咬我不得。”

此时三条人影从旁边土丘上纵身跃下，左右环顾得半日，不见人来，方始站立身子。那村姑隐约察觉动静，睁眼一线朝外瞧去，果真看见似有几个恶鬼而来，不由大惊失色，急忙闭眼，浑身颤抖不已，心中不住念道：“南无阿弥陀佛。”那南无乃是皈依之意，阿弥陀却是佛名，若合并一处，究其原意，便是说道她若能躲避得这阎罗王三鬼追剿，便皈依那阿弥陀佛的门下。只是世人悲苦抱佛，然得意之时，又有谁肯皈依佛门呢？这村姑也不明白其中含义，听得村中老人这般念掇，此刻原样搬来。星光之下，翟涔章瞧得真切，见三人二高一矮，身穿黑衣，面蒙黑纱，手中各自提着一柄大刀，那刀更宽更长，与雪刀派惯使的大刀颇有不同。

那矮个子走前几步，在棺材旁停下，道：“就是这具棺材了？”一个高个子黑衣人道：“不错，里面的活人血液新鲜，他既好嗜之，哪里能够不来呢？”另一个黑衣人颇有踌躇，围着那棺材左转三圈、右转三圈，以手托腮，道：“怪哉，他如何知晓这里面是死人？若是其中之人尚有气息，那些村民怎会将她殓入棺材，明日就要安葬呢？”翟涔章听得真切，蓦然浑身一震颤，暗道：“这不是二师叔、四师叔与六师叔的声音麽？不会错的，他们怎么深夜来此？奇怪，他们如何也知晓棺内其实是个活人呢？”再看那村姑双手紧掩耳朵，果真是大气也不敢喘息一口。

那二长老孙风飘冷笑道：“我如何不知？他走火入魔，唯独此活人鲜血能够压抑体内的恶疾。此人不过是中了他的迷药昏沉，看似无脉无息，其实生命无恙，只过得几个时辰，自己便即能够醒转。乡人不知，以为暴亡，且大不吉利，于是早早将之抬来此乱葬岗，其实皆是中了他的诡计。”翟涔章陡然明白过来，原来这村姑是受迷药所害，他脑中闪出一个人来，不觉浑身一颤，暗道：“是他，是他，一定是他！也只有他能配得如此迷药，二十年前，不也是因此害了老毒物与那‘草上飞’二人麽？”

四长老吴海川身材矮小，甫一蹲身，窜到了棺材低下，将耳朵贴在其底部听了半日，双手一推，从棺下滑出，道：“里面果真有呼吸声。”六长老朱少点道：“既然无脉博，如何又有了呼吸？难不成药性过去，里面的人渐渐要醒转吗？”孙风飘道：“咱们揭开盖子，将毒药灌进这人口里，他一身是毒，血液也是毒，管教那恶人吸食之后，自己也要中毒而亡。此人横竖是个死，能被咱们所用，那也是她的造化。他快来了，咱们手脚利落一些。”翟涔章更是百思不得索解，他不明白三位师叔平日与那人交情看似不错，如何却想出这么一个恶毒的法子，要致那人于死地？也不晓得那人为何要迷倒村姑，然后吸食她的鲜血。吸湿活人鲜血，虽非鬼魅魍魉，却较之鬼魅魍魉还要可怕十倍，想及于此，不觉激灵灵打了一个寒噤。

三人围定棺材，伸手去掀棺盖，不料里面彭三公伸出双手牢牢抠定凹握之处，运足内力往下拉拽，那三人不知里面情形，掀开不得，不由大为惊讶。又不敢用刀撬开，唯恐因此留下痕迹，被那人瞧出破绽。打量揣度了良久，正自疑惑踌躇，听得后面一声阴恻恻笑声，树上传来声音：“几位好朋友是谁？这棺材里面的死人哪里得罪了诸位，尚未下葬，却要现被你们盗墓。是了，里面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皮滑肤嫩的，此刻想必还算新鲜，莫不成你们还有与与她阴阳相合一番？”桀桀怪笑，言词污秽不堪。三人相顾色变，将面上黑巾往鼻子上拉了拉，皆默默无语。就看一条黑影从树上落下，翻转两个筋斗，面对三人。此人也是黑衣蒙面，声音有些沙哑，但翟涔章一听便知是故意灼灼之声，虽是早有忖料，此刻亦然不免心头大震：“难不成当真是他？当真是他？”

孙风飘、吴海川相视一眼，忽然双双逼出，两把大刀就往黑衣人肋下砍去。那黑衣人冷冷一笑，道：“你们这刀却是十分奇怪，江湖之上，何时有了如此武器呢？却不知是什么名称？”身形一晃，闪到一旁，从背上拔下一柄甚是普通的朴刀，往外展推，朝吴海川肩膀劈去。刀势极猛，风声赫赫。吴海川大吃一惊，不敢招架，急忙往后纵开。朱少点大刀斜出，斜斜朝黑衣人腰身送去，鼻头重重一嗤。那人笑道：“你这鼻子，倒与我一位师兄颇有几分相似，他运刀之前，也欢喜哼哼一声。可惜他不在这里，否则必定替你们好好引见，说不得就是极好的朋友，两个人好成一个人似的。”朱少点心中一寒，忖道莫不是被他识出了自己的本来身份，暗道：“果真这般，少不得要你断命于此。”手上添力，愈发凶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