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 第三回 剑无道难行（二）

他又翻了几页，忽然眼前一亮，赫然“顶天剑法”四字映入眼帘，其左书道：“此剑法颇为高妙，又唤‘逆天剑法’，出入皆不可考，本是北极道人于荒山石洞所得，荒山无名，石洞偏僻，但剑式多有上挑之意，且道人另得一剑，镌刻‘逆天’二字，是以命名‘逆天’剑法。”翟涔章大喜，不想自己所连剑法也有记载，登时精神大振，他本对此剑法知悉甚少，于是匆匆翻过一页，见上面写道：“道人习练此剑，武功大有进益，十战十胜。”翟涔章颇为失望：“怎么一个十战十胜？若是一连打跑了十个无名小卒、江湖混混，那也是十胜么？”果真看见后面书道“心法若下”四字，急忙研读，可惜前後不过数句，颇为粗浅。

翟涔章甚感无奈，心有不甘，于是盘膝打坐，先就着这几句练习起来，不觉几个时辰过去，待睁开眼时，壁内点燃了一盏油灯，红红灯光之下，正见彭三公站立在圈外，一手叉腰，一手抚须，笑咪咪地看着自己，不觉面色赧红，暗道：“听闻‘寒江毒翁’彭铁貂用毒功夫天下一流，不想轻功也是这般精妙。”却看他笑嘻嘻递出一柄长剑，道：“那钟不平的长剑我用了。这柄剑休问出处，你且自用。”

彭三公轻功颇为高强，往来轻飘飘，飞若柳絮，沾地如雪，不留痕迹声息，他潜入雪刀派不过片刻，便将其中的院子转了个大概，听闻各人言语，心下登时了然。此刻回来，他见翟涔章盘膝打坐，膝盖上放着书册，略一打量，便知他在修习那册上撰写的几句“逆天”剑法之内功要度，也不打搅，放了红华金蕾、柳间银月自去洞外觅食，自己在洞中等候。他得悉了翟涔章在派中故事，似是颇为欢喜，这般笑眯眯地瞧着他，已然许久。

翟涔章方要说话，忽然彭三公一步冲了过来，更无二话，提起一只拳头往他腹下击来。翟涔章奇道：“你要作甚？”提步缩身，稍嫌凝滞，遂左手骈掌劈出，斫其手腕，犹恐如此不济，一咬牙，右拳自外向内斜掼而入，击打对方左耳。

雪刀派除了一套分阶递段的雪刀刀法，尚有一套不错的拳脚功夫，“含雪掌”、“落盐拳”、“透冰爪”方称三绝。只是如此绝招，也被裂成数个部分，由白缎旗至黄缎旗，再到朱缎旗，如此三个阶梯，方能习全完善。翟涔章在白缎旗下，共修习得二十招“含雪掌”，三十五招“落盐拳”，还有六十二式“透冰爪”，他仓促之下一掌切出，以为抵御，正是“含雪掌”之“雪到松时松未醒”，其后一拳，便是“落盐拳”之“谢家子弟唯观盐”。

彭三公哈哈大笑，道：“妙哉，妙哉，你这一招同使两种拳脚，其实大大不好。”他说得不错，拳脚武功讲究全身协调一致，所谓腰旋身动，手足共随，手到眼到，即贴不离，步伐最重，牵引关键，若同使两招，彼此反身冲突，乃拳家武师大忌，如这招“雪到松时松未醒”讲究左掌击出之时，右掌防护于前，遮掩胸前破绽，左足必弯膝盖，右腿崩直挺身，可送力至腰，径达于臂掌，可增强左掌攻击之势。若敌人抵挡，便可矮腰蹲身，右手放在地上，左掌收势挺肘护于肩侧，将右足急进一步，屈膝弯下，左腿换直，横横用力扫出，就是一记“刮雪三尺扫堂腿”，踢往对方下盘，正是招中有套，套内衔式，绵绵不绝，变化无穷。偏偏“谢家子弟唯观盐”不同，拳势从右往左击来，正要借助腰身左旋之势，身子转过半拳，紧接着便是右足撑地，左腿反旋倒撩踢出，近之则取对方下盘，膝、腿腹部皆为目标，远者便将足尖挺起，戳点敌人胸喉面目，叫做“盐纷纷沾衣惹袖”，尽得连环踢技巧，可谓之恰与“雪到松时松未醒”相反，此番却两相抵逆，这掌也好，拳也罢，威力自先便去了一半。翟涔章惶恐之下，手足无措，是以犯下如此错误，此刻听得彭三公取消，方才恍然大悟。彭三公摇头道：“你现在若要换势，哪里还来得及呢？何不勉强支撑，恃勇恶斗，也算有些英雄气概。”待左拳与他掌臂相撞，突然变拳为爪，疾顺而上，捉捏肩头。他擅长擒拿之术，这一抓五指若钩，直取“肩井”大穴，穴道所在，干系琵琶骨。琵琶骨乃一身行动中枢，若其被制，再好的武功也使不出来。彭三公左手微抬，手指连点，上下迎向翟涔章右臂之“孔最”、“天府”二穴，动作极快，倏闪胜风。翟涔章脸色大变，瞬间便破了自己左掌右拳，更不敢暴露自己肩部空档，情急之下，不加思忖，突然张口就是一口唾沫，往彭三公呸去。彭三公唉呀一声，纵身跳起，一个鹞子翻身往后面落开一丈，面有惊愕，继而哈哈笑道：“有趣，有趣，再斗下去，只怕你连扯头发搂抱咬人的厉害绝招也要使出来了。不错，不错，喷唾沫、扯头发、搂抱咬人，这不就是雪刀派的三大绝招么？可比什么‘含雪掌’、‘落盐拳’、‘透冰爪’强得太多。”言罢，猱身逼进，欺在翟涔章跟前，嘻嘻一笑，道：“抓头发么？这一招我也会，不比你差。”

翟涔章听他提及“新三绝”之说，又羞又愧，不及喘息，眼前一花，见彭三公果真来捉头发，不由骇然，急忙侧身躲避。彭三公一捉不中，连连摇头，道：“不好，不好，我这‘一绝’造诣，还是根基浅薄，罢了，再换‘一绝’试试？”“呸”的一声，张口吐出一口口水，从翟涔章声旁掠过，落在地上。翟涔章苦笑不得，眼见得旁边两丈余远，长剑弃在地上，急忙一个鱼跃过去，待翻转了筋斗起来，长剑已然在手，“沧啷啷”脱鞘，寒锋逼人。彭三公点头道：“好，好，我还有‘一绝’没有使出，便与你历炼历炼。”话音才落，一个身子已然欺到他身侧。翟涔章看他身法如此迅捷，又是羡慕，又是骇怕，不敢怠慢，一剑横削而出。彭三公咦道：“这是什么剑法，啊，似乎是你们派外石壁上的‘大正’剑法吧？这一招该是‘大义凛然’了。”猱身陡转，轻轻闪避。紧跟着第二剑刺来，劲贯剑尖，威势赫然。彭三公点头道：“这是‘公正无私’了，可惜不得火候。”长袖甩出，径卷翟涔章腰身。翟涔章撤招回防，深吸一气，凝神静气，“唰唰唰”又是连环三剑击出，皆被彭三公轻易躲过。彭三公看他十余招过去，招式所使，俱出于“大正剑法”，微微诧异，口中啧啧道：“旧年福建独行大侠刘大正来此与雪刀派比试较量，在上两代雪刀掌门‘白雪满天刀无影’邓月平手中折了一招，因此气愤吐血而亡。邓月平愧疚之余，不忍刘大正剑法从此失传，于是将其招式刻在院外苍柏石壁之上，门下弟子不受约束，但感兴趣者皆可修习，只是众人专意习刀，犹恐刀剑相冲，或是瞧待剑法不起，观者多，学者少，你却偏偏好剑，把这剑招牢记于胸，谙熟于心，果真与别的雪刀派弟子不同。”翟涔章心想，此人倒是对本派典故多有熟悉，方要说话，却听得彭三公又道：“吐口水、扯头发，我自然不及你的本领，但论道咬东西，我可胜你许多，你信也不信？”不及翟涔章应答，“喀嚓”一声，果真将长剑咬著，猛一叫劲，竟将长剑咬为两截。

翟涔章登时目瞪口呆，半晌回过神来，大叫一声，怒道：“你将长剑于我，如何还没有片刻，就将之折断了？”彭三公笑道：“若非是我武功太好，便即是这剑用得劣铁。”翟涔章眼睛一转，略有所思，“哦”道：“不错，你武功再好，岂能轻易就将铁剑咬断，想必此剑本身就大有问题。罢了，罢了，我也不敢劳动你大驾，不妨自己去寻一柄上好的宝剑，回来之后，再与你好好比试，且看你还能不能咬断？”一边说话，一边往洞口挪去，渐渐移至洞口，外面珠帘碎浪几能沾打衣裳，突然长身而行，疾步奔跑。眼见水色串珠，晶莹明亮，却听得外面一阵哗哗作响，有两物倏地分开水花，迅速穿帘而入，竟分左右逼住他的去势，正是“红花金蕾”与“柳间银月”两条毒蛇，其红信闪烁，好不凶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