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铁血男儿 -- 4
小女孩哦了一声，脸上更显茫然，搞不懂爹爹何以如此说。
黑衣汉子见小女孩不再相询，转脸对着众乞丐沉声道：“你们的老大试图逃跑，罪加一等，我已经废掉了他的一条手臂和一条腿，算是惩戒，你们要是谁还想逃跑，不防一试。”
众乞丐本打算逃跑，但见黑衣汉子只是动了动脚就让数百米之外的老大倒地惨嚎，姑且不论是否真的已将他的一腿一臂废掉，单是从老大的嚎叫声中就已知道这绝非是一指所能带来的痛苦，既然逃跑无望，何必又去招来这无谓的重惩呢？这种亏本的买卖是绝计不能做的。想通此节，众乞丐无不在心里庆幸自己没有逃跑，惹来重罚，对于自残一指反倒是能泰然接受。
在黑衣汉子的冷眼注视下，众乞丐纷纷咬牙断掉一指，抱头鼠窜而去。往日里被众乞丐众星捧月的老大，此刻却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用嘶哑的声音继续痛嚎。
小女孩见众乞丐皆被教训了一番，雀然而喜，奔到黑衣汉子身前，摇着他的手道：“爹爹真厉害。”
黑衣汉子看着小女孩，哈哈大笑道：“收拾一帮市井无赖，不算什么本事。”
小女孩也是嘻嘻一笑，道：“我知道爹爹是大英雄，收拾的都是武林中的大奸大恶之人，今日是看在雪儿的面上才对他们施以惩罚，爹爹对雪儿真好。”
黑衣汉子抱起小女孩，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柔声道：“谁叫你是爹爹的宝贝女儿呢？”
小女孩一脸天真，笑颜如花，道：“爹爹，他们被你教训之后，真的能变好吗？”
黑认汉子摇了摇头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改好。”
一旁的小乞丐见父女俩旁若无人的聊得正欢，眼前的一众恶丐又已被黑衣汉子打跑，地上散落着一些别人送自己的吃食，便迈着沉重的步子，艰难地弯腰拾起地上零碎的东西之后，一步一晃地沿着三尺来长的满是杂草丛生的长条石阶艰难而上。
小女孩本以为小乞丐在拾好东西之后怎么也会向自己及爹爹道声谢，却没想到他拾完东西，便自个儿离去，吭都没吭一声，心中无名火起，大喝道：“站住。”
小乞丐愕然，停下脚步，咳嗽一声，一大口鲜血喷射而出，溅在身前的杂草之上，扑哧哧一阵乱响，杂草随之颤动。“是在叫我吗？”小乞丐艰涩地问道。
小女孩本待斥责于小乞丐，突见他口喷鲜血，声音艰涩，勾起她的无限同情，到嘴的狠话不由得咽回到了肚里，取而代之的是关切与心焦，放低声音道：“你的伤不打紧吧？”
小乞丐苦笑一声道：“应该死不了。”语气充满怀疑，连他自己心中都无底。
小女孩听他如此回答，还道他是奚落于她，在黑衣汉子怀里扭了一下身子，撒娇道：“爹爹，他……”
黑衣汉子一生闯荡江湖，经历千难万苦，知道小乞丐并无戏人之意，只是心中愁苦，言语之间有欠妥当，惹起小女儿的性子，须怪他不得。“小兄弟，真是好样的，被几人围攻至吐血，竟然能将血含于口中，强忍胸中的血气翻腾，不让其再往上翻，此份耐力，连武林中都没有几人能有，何况小兄弟不仅年弱，且无丝毫武功底子，更是难得。嗯，不错……不错……不错……”黑衣汉子最后连呼三个不错，言语中尽是佩服之意，夹杂着无限欢喜。
小女孩以为爹爹怎么也会教训小男孩几句，没曾想他不但不说他半句，还连声称赞于他，这在她幼小的记忆之中，却是从未有过之事，不禁嘟起嘴巴，睁大眼睛诧异地看着父亲，以此来表示自己心中的不满和疑惑。
小乞丐听黑衣汉子夸自己，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嗫嚅道：“大侠过奖啦，我只是不想在一群无赖面前示弱而已。”
黑衣汉子听得此话，更是高兴：“小小年纪，不畏强横，很是难得，有侠义道中人的必备条件。”突然话锋一转，用试探的口气问道：“小兄弟，不知今后有何打算？”
小乞丐一脸茫然，显然于今后的打算是半空中的蒲公英——没有着落。此刻经黑衣汉子提及，自己心中不免一阵突兀，不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
黑衣汉子见小乞丐如此神情，心中已然明白几分，接嘴道：“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小乞丐回过神来，恭然答道：“我姓田名雨扬。”
黑衣汉子嘴里念道：“田雨扬，嗯，好名字。不知何以沦落至此？”
田雨扬神色一黯，不禁悲从中来，啜泣道：“我祖上本是泸州南溪镇人，家中略有家资，父亲常年经商，只要是有利润的买卖都做，两年前，听得同跑生意的人说奉节橙子成熟，销路不畅，愁煞果农，只要略有利润，便是大大出手。而在外界，市面上的橙子价格却是高得惊人，若是能躲过拦路抢劫的强盗，运出千儿八百斤的橙子来，就能赚来数十倍的利润，强过其他买卖几年的收获。父亲是个生意人，禁不住巨大利润的诱惑，变卖家中所有值钱的家当，拿出数年来辛勤积攒的积蓄，雇上七个苦力，满怀希望的向奉节出发。我和母亲只有在家里紧巴巴地过日子，盼望着父亲能够赚个盆满钵满，早日归来，到时日子就会好过多啦。然而等得数月，却始终不见父亲回。母亲每天傍晚望着家门口的一条羊肠小道，见不到父亲的身影，叹一口气，对着一边的我说：‘扬儿，你爹爹定是又发现什么赚钱的买卖，又去跑生意去啦，所以要多耽搁此时日。我想，他要不了多久，就该回来了吧！’又过了一段日子，突然有一天，一个被父亲当日雇用的苦力一身褛褴地跑进了我家，倒在了我家堂房，我与母亲好不容易才将他救醒。母亲见他醒来，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东家人呢？’那人并不急着回答，而是先说道：‘夫人不要急，一定要带好小东家。’母亲和我听他如此说，心中已感到大大的不祥，母亲依旧问道：‘你快说东家他人呢？’那人抵不过母亲的再三追问，只好如实回答：‘夫人，东家和同去的几个兄弟都叫强盗给杀啦！只有小人一个人拼死逃脱，一路乞讨回来给你们报个信，还望夫人节哀顺变，不要急坏了身子。’说完话，踉踉跄跄地向屋外走去。我和母亲听了这个信息，犹如一个晴天霹雳，两个人都愣在那里，一句话也没有。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母亲惨叫一声，嚎啕大哭道：‘他爹呀，你怎么这么狠心，抛下我们娘俩，叫我们今后怎么过呀。你这个挨千刀的，死了倒省心啦，留下我们娘俩在这世上受罪……’到后来，母亲越骂越难听，一时哭一时笑，好不吓人。可是我却没有哭，虽然我很想哭，但我知道，现在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可不能轻易的掉眼泪。初时，见母亲的情形很可怕，还道是她骤听厄号，精神上吃不消，一时失常而已。可是接下来的几天，她的情形变得更加严重，我才知道母亲疯啦。那时，要是家里有钱的话，说不定母亲的病还有得治。”说到这里，勾起心中伤痛，不由得恸哭起来。
黑衣汉子动情地听着他的叙述，脸上尽是悲色。怀里的小女孩却是早就忍不住，此刻正哭得稀里哗啦，弄湿了黑衣汉子胸前的一大块衣襟。
三人在悲声中过得片刻，最后小女孩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田雨扬勉强止住悲声，稍微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接着说道：“父亲死啦，母亲疯啦，生活的担子自然落到了我的肩上，虽然无钱给母亲治病，但却不能让她饿肚子呀！于是，我便去街上乞讨，为了母亲，不得不奴颜婢膝，向人说尽好话，做了很多违心的事。日子这样一天天过下去，倒是相安无事。直到有一天，我外出乞讨回来，走到家门口的羊肠小道，看见自己的家尽是付之一炬，还有缕缕青烟不断地从原来的房子所在地发出来，周围聚满了周边邻居，围着缕缕炊烟处谈论着。我一看这种情况，心里一紧，以最快的速度向家里冲去，平日里差不多两刻钟方能回到家，那天竟是半刻钟都没要到。邻居见我回来，纷纷让出一条道，从他们让出道的空隙望去，一团焦黑的东西正躺在我家门口。邻居张大妈从人丛中走出来，看着我哭着说道：‘苦命的孩子，你妈妈她在家玩火，将房子引燃，众人赶来相救，却已是不及。’说完，指着地上焦黑的东西说道：‘喏，那就是你妈妈。’看着地上被火烧焦的母亲，我再也忍不住，瘫倒在地，号淘大哭起来。父亲去世之时，想到自己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唯恐母亲想不开，只有将泪水往肚里吞，此际母亲又逝，便再也没有那么多顾虑，反倒是畅畅快快地大哭了一场。母亲去世之后，本有很多好心的邻居想要收养我，但我不想见到那被大火烧得惨不忍睹的家，想起惨死的父母，便离开了那个村庄，到处流浪。并不时地在心中祈祷，只要让我遇到那伙天杀的强盗，拼死也要杀掉一两个，以慰父亲在天之灵。此时想来，那无疑不是天方夜谈。首先那个逃出来之人没告诉我那伙强盗在那里，就算真的找到了，自己要找他们报仇，无非是送死而已。自己又有何能耐为父亲报仇呢？”说完话，唏嘘不已，一脸愁苦地望着天际发呆。
小女孩更是悲伤，心中怜惜小乞丐，大放悲声，让黑衣汉子的衣襟再添泪痕。黑衣汉子轻抚小女孩的头，以示安慰，向田雨扬说道：“那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小女孩见父亲要收留小乞丐，欢喜不已，满是泪痕的脸庞一展笑颜，欢声道：“太好了，爹爹，以后又多了一个人陪我玩啰。”
黑衣汉子亦是放声欢笑，拿右手食指刮了小女孩鼻子一下，嗔怪道：“就知道玩。”虽是嗔怪，语声中却是包含了无尽疼爱。
田雨扬看着两人，长叹一声道：“多谢大侠好意，只是父亲从小就教导我说：‘万事当靠自己，方显男儿本色。’我想还是不打搅为好。”
黑衣汉子再次纵声长笑，此时笑声中用上内功，声传数里，在两岸之间经久回荡，惊起无数鸟雀，从崖上丛林间飞起，扑簌簌响成一片。笑声停止，田雨扬只觉耳中嗡嗡作响，惊骇不已。黑衣汉子笑完，看着田雨扬道：“骨气不可失，但本事却更是重要，要想为你的父亲报仇，那就得学好本领。跟我走吧，奇幻剑派可不是个误人子弟的地方。”
小女孩也在一旁帮腔道：“是呀，小哥哥，你就跟我们回去吧，学好一身本事，再去找杀害你父亲的那群强盗，为他报仇。”
田雨扬看着眼前的父女，一脸感激，泪花直在泪痕还未干涸的眼睑里打转。盯着父女俩殷切的眼神，他重重地点了点头。黑衣汉子见他应允，十分高兴，一手抱着小女孩，小手拉着田雨扬的手，向铁索桥走去。小道尽头，兀自躺着那个胖乞丐在那里轻声哼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