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诛 -- 第六章 天诛（5）

天苍抢先进了卧室，怨气在他身上绕成几个圆环。曹薇被符镇在床上，神色比在酒吧憔悴许多。她的眉眼不算特别漂亮，但是不知为何让人觉得安宁。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跟小的时候看见妈妈一样。天苍似乎跟我感觉相同，内心深处某根琴弦被拨动了，揭开黄符之时右手微微颤抖。怨灵有别于人，察觉天苍灵力澎湃，黄符刚一揭开立马脱离曹薇身体。曹薇不由自主一阵抽搐，我伸出手轻轻把她扶住。天苍愣了两秒，怨灵趁机穿越楼板逃了出去。我赶紧喊，承霄还在楼下。扣起法印遁到一楼，果然看见怨灵对准承霄一路狂奔。承霄不像我和天苍一样有阴阳眼，看我忽然出现有些惊讶，一点没有察觉其他什么。怨灵转眼冲到面前，昆仑镜的力量再次爆发出来。这次没有停止时间，而是产生一层护罩，怨灵刚一接触就被弹到窗户外面。天苍刚好赶到，扔出两张御风黄符，拽着我从窗户追了出去。夜空显得十分宁静，万家灯火远远映成一片光幕。

怨灵逃得飞快，导弹似的射向地面。我用异瞳锁定目标，指引天苍紧随其后。耳畔呼呼声响，冷风刮得脸颊一阵剧痛。瞬息之间到了小区花园，怨灵朝着一个路人扑了过去。路人十分敏锐，似乎察觉什么，转头正好看见我和天苍从天而降。她没反应过来，瞪大眼睛喊不出声，怨灵趁机从她额头潜进身体深处。我和天苍也吓傻了，无论如何猜想不到路人竟然会是飞姐。天苍原本握了寒光砸向怨灵，拳头无巧不巧对着转身后的飞姐胸部。他没半点犹豫，赶紧侧过身子，胳膊往上一甩，海碗大的拳头重重砸在我的额头。异瞳属于攻击最强之处，同时也是防御最弱之处，我在毫无防备之下被他打到，全身灵力立马散乱，昏昏沉沉倒了下去。天苍吓崩溃了，慌忙低头拉我肩膀。我咬咬牙，冲他嚷嚷，我没事的，先把怨灵收了再说。天苍不太放心，刚想说点什么，曹佳领着承霄一路追了过来。我说，承霄看着我就够了。曹佳垂下脑袋看我，关切忽然变成疑惑，抬头反复打量天苍，眼里裹着一种说不出的茫然。

怨灵操纵飞姐身体跑了很远，鞋跟在黑夜里传出清脆响声。天苍几步追了过去，轻易把它揪出肉体，安排分身将它送往王家结界。我的意识有些模糊，脑里反复出现一些声音。等我稍微清醒一些，天苍已经抱着飞姐走了过来。飞姐被鬼附身导致虚脱，闭了眼睛沉沉昏睡。我咬咬牙站起身子，异瞳传来针扎似的疼痛。曹佳扶着我的肩膀，冷冷盯了天苍半天。她说，李家异瞳，他是李家的人，你为什么骗我。天苍愣了一会，淡淡说了一句，怨灵已经收了，事情到此为止。说完侧过脑袋，下意识的皱起眉头。气氛一时尴尬到了极点，曹佳咬着嘴唇没有吭声，两个人的神色竟然出奇相似。我喘口气，赶紧打岔，我说，祸害，你送飞姐回去，承霄陪我回家找人看看异瞳就行。天苍低头看我几眼，确认我没什么大碍，点了点头转身走出小区花园。曹佳也没吭声，拍拍我的肩膀算是道别。承霄小声问我，他俩这算什么来着。我摇摇头，谁知道呢。

从头到尾祸害都是一个习惯隐忍的人。

走出小区大概十点，晚风冷得能把灯光吹散。我没办法聚集灵力施展遁术，承霄害怕耽误时间没去取车。凑巧碰上一辆羚羊，迷迷糊糊倒了进去。路上我一直在猜测异瞳究竟伤到什么程度，千万别像几个月前天苍说的一样变成近视。好不容易清醒了点，忽然发现空气混浊，车里似乎裹着一股妖气。司机是个年轻男人，时不时从后视镜里凝视后座。我一下子来了精神，考虑身上有伤，没敢太过张扬，摸出手机若无其事发了一条短信。我说，不要出声，悄悄看看车门能打开不。在号码里选了承霄，点击发送。承霄打开手机看了一眼，难得聪明一次，微微犹豫片刻，没有转头瞎问。短信很快来了，他说，没法打开，怎么。后面打了三个问号。最近我比以前果断许多，意识到了危险，几乎没有犹豫，回短信说，做好准备，看完短信我就送你下车，你一定要记住车牌，想法告诉天苍，让他找我爷爷。承霄手机响了，他低着头查看，很快明白什么，侧着身子一直瞪我。我强忍着坐直身子，悄悄掏出黄符贴他背上。他不吭声，一个劲的摇头。我一狠心把他朝着车门推了一把，勉强聚集起的灵力飞快溃散。我小声说，记住，车牌。他被黄符灵力裹着穿越车门，沿着马路一直滚到人行道旁。司机愣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一踩油门加速蹿了出去。他说，伤成这样还能察觉妖气，够敏锐的。我没力气说话，冷冷笑着掩饰心虚。他继续说，我觉得你没有机会等你朋友叫救兵来。我没打算说话，估计了下能够聚集多少灵力，闭着眼睛思考怎样拖延时间。羚羊跑得飞快，窗外景色不断倒退，车厢里的妖气越来越浓。

不知什么时候到了郊区，许多坟丘在夜色里闪着青光。司机把车停在路边，掏了支烟点上，没有跟我动手。他说，我叫易秋，随便唠叨几句。我没回答，转头看着窗外，右手拼命聚集灵力。他不在意我的态度，也许当我默认，狠狠吸了口烟，低声讲述起来。

他说，妖类跟人不同，没有天生慧根，无法创造结界，千万年来只能混于凡尘。灵者常说妖类自私，死皮赖脸抢占生存空间。其实凡尘不是私有财产，不单属于任何一类物种。人是万灵之长，我懂，上天眷顾你们，让你们在此处当家做主。它让你们生存繁衍发展甚至开拓，但是，并不意味批准你们独裁。妖类也在六道众生之内，不能因为有一部分凶残成性，就被灵者统统追杀。什么妖心险恶，其实人心也不见得好到哪里。看看这座城市，哪个角落没被欲望吞噬。灵者也是一样，李家也好，王家也好，几百个人占据偌大一个结界。如果真的担心妖类为祸人间，怎么舍不得让我们住里面去。几千年来妖王不断联系三大驱魔家族首脑，哪次你们不是毅然拒绝。这样也就算了，等到妖王打算找寻轩辕古剑开辟结界，你们居然还以守护神器为由从中阻拦。真他搞笑。同属凡尘众生，何必把事做的太绝。妖王没有办法，继续存于现世，在不同的城市买下产业经营过活。位于重庆的是酒吧，妖王曾经吩咐，只要灵者进去，不管是谁，格杀勿论。

听到这里我一下子反应过来，脱口说了一句，是夜色吧。易秋扔掉烟蒂，朝我咧了咧嘴，意思是说现在知道我找你的原因了吧。我侧过头吸了口气，调动聚集起的灵力，勉强运用五雷法印朝他脑袋挥了过去。赤色闪电喷薄而出，仿佛巨蟒一般沿着车顶摧毁半边车子。易秋比我想想中的敏捷，异瞳受伤没法看清他的道行，但我猜想起码是在千年以上。他比闪电快了一倍，不知什么时候遁到车外，一边冷笑一边握紧拳头。我意识到危险，异瞳剧痛起来，无力感像虫子一样侵蚀全身。车子一直颤抖，易秋拳头握紧一分，车厢就往里面收缩一寸，铁壁很快混着玻璃贴近我的身体。我用胳膊撑着车门，忽然想起《电锯惊魂》第五部的最后一幕。可能我也会跟小斯探员一样，骨骼从身体里暴裂出来，伴随血肉一起变得粉碎。其实长如说得没错，我的心魔叫做懦弱，关键时刻不知怎么想起了她，想起姑姑，想起天苍，想起其他未完成的许多事情，某种不甘沿着血液来回翻滚，差点冲破异瞳从额头上倾泻出来。

变数，又是变数。

在我彻底崩溃之前四周平静下来，紧绷着的骨骼软绵绵的失去张力。整个车身回复正常，包括被我摧毁的一部分。夜空浮现某种光泽，坟丘畏惧似的静止不动。我一时间不敢相信我的感觉，心里冒起无数热腾腾的气泡，不断飞扬，不断破灭。下意识的抬起脑袋，果然看见车盖上面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女人。她背对我坐着，头发随意束起，声音仿佛歌谣一般沿着空气蔓延开来。她说，胆子真大，我老公都敢动。说完转头冲我露出笑容，侧脸，唇角，鼻尖，眼眸，统统跟我意识里的重叠起来。是的是的，她是长如，我的长如。曾经反复想象重逢时的画面，或许兴奋，或许激动，或许失控，真的到了现在，反而变得不知所措。几个月的情绪一瞬之间涌出眼眶，我张着嘴笑啊笑啊笑得眼泪纵横。我说，你TM的别他再乱跑了好不。愣了好久才意识到异瞳已经痊愈，打开车门飞奔下去把她搂在怀里。她比以前瘦了，神也会瘦的吧，我能感觉她在我的双臂之间微微颤抖。她说，恩恩，我听你的，再也不乱跑了。算是错觉好了，我能感觉一些暖融融的液体从我脖子一直流进身体深处。

但愿，但愿所有一切都不再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