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诛 -- 第六章 天诛（4）

夜很深了，酒吧外面不断涌动寒风。路上天苍没有说话，黑暗之中看不清楚表情。曹薇靠在我的肩头，迷迷糊糊指引我俩走进蒋昕住的那个单元。她家住在顶楼，铁门打开之后天苍轻轻叫了一声。怎么说呢，算是无巧不成书吧，开门的人竟然会是曹佳。我愣了愣，神色有点尴尬。曹佳吓了一跳，伸手接过曹薇，似乎初次见她这样，一个劲问怎么喝了这么多酒。曹薇恋恋不舍从我怀里离开，意识清醒了些，回头看看天苍，又再看看曹佳，轻轻叫了一声，妈妈。曹佳责备了她几句，转头招呼我们进去坐会。我还没有开口，天苍已经发话，他说，不了，我们赶着回家。说完一把扯住我的胳膊，逃命似的朝着楼下跑去。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曹佳没有关门，似乎想说什么，盯着楼道半天没有其他动作。

下楼之后天苍点了支烟，抽了两口重重扔在地上。路灯沿着地面划出刻痕，几个保安盯着我俩看了一会。晚上天苍没喝多少，刚才处理事情比谁都要稳重。现在不知为何有些反常，走着走着蹲在路边哇地一声吐了出来。我弯下腰拍他后背，明显感到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地上没有什么秽物，他能吐的东西不多。愣了一阵我才反应过来，他并不是真的想吐，只是装装样子，掩饰别的情绪。没错没错，祸害哭了，跟个孩子似的，几乎不顾形象，蹲在路边咬紧嘴唇不停抽泣。我没劝他，我知道他一直比我坚强，能让他伤心的事情绝对不会被人轻易劝解。时间缓慢流逝，心跳在黑夜里特别清晰。直到我感觉我双腿发麻他才站了起来，朝我点了下头，淡淡吐了口气。

走出小区发现承霄已经睡着，天苍敲了半天玻璃他才清醒过来。抬头看了一眼，甩了几下脑袋，一声不吭打开车门。之后一直没人说话，整个夜晚变得无比厚重。这是认识以来首次不开心的经历，没有对错之分，也不存在间隙，而是一种偏激性的在乎，我猜。

剩下半个寒假我们三个没再见面，偶尔短信闲聊几句。据说承霄陪张巧去海南走了一圈，弱智就是弱智，想不明白冬天的海有啥看头。天苍一直呆在家里，前天王坦跟我爆料，他俩准备研究一种逼人脱衣服的符咒。当时我正陪着奶奶开坛祭鬼，笑得差点没把香炉撞到地上。过年开坛是李家的习俗，趁着新旧交替犒赏鬼奴。以前姑姑会跟奶奶抢着操办，表面是说开坛好玩，其实我们都懂，她怕奶奶累着。今年姑姑不在，只是暂时不在，变得不一样的事情，其实并不只是开坛。这么说吧，李家人丁兴旺，加上门徒以及鬼奴，少说也有一两千人，平时怎样我不知道，总之对于过年而言，我的所有记忆全部沉淀在了姑姑身上。她没结婚，没有孩子，潜意识里其实已经把我当成亲生。每年除夕之前都会送我礼物，一些杂玩，一件衣服，一本图书，甚至只是一叠亲手画的黄符。她带我玩炮仗，教我制作春联，怂恿我跟亲戚家的孩子斗法，鼓励我在灯谜会上一举夺魁。其实除了过年，她也一直是我生命里的一根支柱。违反家规被处罚时总是盼望她在深夜端着热腾腾的肉粥出现。抓鬼驱妖有危险时也会期望她在魑魅魍魉护卫之下从天而降。甚至在学校里被人骂怪物时都会渴望她冲出来指着对方嚷嚷你们全家都是怪物。现在，可是现在，她被时光洪流吞噬，不知坠落到了什么地方，整个结界好像缺了一块似的摇摇欲坠。我想她一定在时光深处颤抖，李家女人也是女人，也会害怕，也会恐惧，大概这次反过来了，她会如同以前我依赖她一样渴望我用符纹破开时光缝隙出现在她面前。这样想着我就哭了起来，我在心里念叨，姑姑，等着，很快我就会来救你。

算是自私好了，我在等长如的时候多了另外一种心情。长如会体谅的，我懂。

寒假很快在腊肉和鞭炮的味道里面越走越远。表叔家的哥哥问我几点回学校的时候我才想起明天开学。看了看表，还来得及，简单收拾行李离开结界，坐上公车慢悠悠的赶往学校。最近我蛮反感遁术，每次施展都会想起到处找长如的一段日子。或许不是反感，而是另外一种怀念，讨厌自己无能窝囊以致什么都抓不住。一路胡思乱想到了公寓门口，发现一辆凌志停在楼下，有点眼熟。三步两步跑进宿舍，承霄果然已经来了，正跟郑晓晓在整理床褥。看我进门他转过头没有吱声，似乎还在介意我跟曹薇的事，眼神十分复杂。其实我懂，后来天苍说过，算是一种心理阴影，承霄母亲跟着大款去了台湾，所以从小他就反感男女间的背叛。

我怕说话会碰钉子，拎着行李爬到自己床上，开始思考应该怎么铺床。郑晓晓比常人敏锐十倍，很快察觉到了什么，过来给我搭了把手。我说，谢谢。她坐床头点了支烟，慢悠悠的看我一眼。承霄站在柜子前面整理衣服，假装什么都不在意。郑晓晓说，晚上我和明哲出门办事，霄霄打算叫你，还有那啥，到家里玩。话题太过突然，我没反应过来，抬头撇了撇嘴。承霄正好转过脑袋，似乎比较尴尬，愣了一会，小声嚷嚷，上次泼了你一杯酒，今晚给你机会报复。郑晓晓把烟蒂扔出阳台，冲着我俩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我和承霄也笑，所有不愉快的情绪一瞬之间烟消云散。

之后直奔承霄家里。保姆做好饭菜之后天苍赶了过来。他穿的是长如送的外套，卡其色，软软的，肩头印着暗花。所谓衣架其实就是像他这样，肩宽腿长，轮廓分明，穿什么都出神入化。吃饭之前承霄单独跟我喝了一杯，他没有说原因，我们都懂。吃了一半天苍身上传来铃声，承霄冲我嘀咕，校草就是不同，每天业务不断。天苍骂骂咧咧掏出手机，发现根本没有反应，愣了一会，想起什么，从裤兜里掏出一枚通讯黄符。黄符叠成方形，上下系了红线，铃声伴着红光不断溢出。天苍跑去隔壁接听，回来之后一直皱着眉头。他说，你们吃着，我有点事，很快回来。我回忆起上次王坦在宾馆里说过什么，也没怎么细想，直接冒了一句，家里安排你去抓鬼对吧，我陪你去。天苍瞪大眼睛看我，好半天才平静下来，他说，也好，就在海棠小区。说完似乎察觉不对，咬着嘴唇转过脑袋。果然，承霄听说小区闹鬼，立马蹦到客厅门口，死活不肯独自留在家里。我俩拿他没有办法，只好带着负担出门工作。

天苍按照黄符指示走到小区南苑，进了蒋昕住的单元，一直爬到顶楼。站在铁门面前半天我都没反应过来。天苍也是，低头看着黄符，不停确认有没走错。承霄发现我俩没有动作，伸手在门缝里按了一下，得意洋洋地说，门铃在这，两个土著。按照他的理解，我俩站着不动是因为找不到门铃在哪。屋里一阵响动，铁门应声而开，曹佳略带疲倦的脸映着灯光缓缓出现。看见我们之后她的表情十分复杂，目光停在天苍脸上一直没有挪开。天苍决心行骗到底，一把推我到了门口，介绍说，放心吧，他是王家派来的人，抓鬼捉妖从未失手。曹佳点了点头，似乎没有怀疑，一边引着我们进屋一边说了经过。

被鬼附身的是曹薇。据说她的体质接近灵者，就像我小时候一样，容易引诱灵体附身。不同的是我有灵力，一般孤魂野鬼没法靠近。实在不幸遇见怨气重的厉鬼，还有爷爷姑姑帮着驱逐。曹佳承认自己也懂一些道术，不然根本没法找到王家帮忙，之前也不可能发现天苍是个灵者。本来曹薇每次被鬼附身都是曹佳帮忙，这次由于出差回来晚了，曹薇被附身的时间太长，怨灵有了足够多的灵气，以曹佳的能力没法将它驱逐超度，同时又不愿意将它打得魂飞魄散，无奈之下只好登陆王家网站求助。

了解完毕之后准备开工。我和天苍跟着曹佳去了二楼。承霄躲在沙发后面，蛮好奇的抬头张望。卧室门口贴了黄符，一看就是道家结界，一般用来封锁怨灵。我用右手食指碰了一下门把，结界破开一条口子，怨气倾泻而出。曹佳有些诧异，很快平静下来，眼里浮现另外一种淡定。其实她的结界不弱，以前我不可能破得如此轻松。只是经过上次长如指导开窍，灵力已经提升到了另外一个层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