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最复杂的一些日子 -- 第五章 最复杂的一些日子（7）

晚上我和长如跑到球场聊了很久，大致应该算是约会，虽然气氛沉重了点。她一直说女娲石的事情，仿佛丢了很重要的朋友，嘴唇随着话语不断颤抖。大概意思是说，女娲神石有自己的打算，千万年前留在她的身边只是伏笔，今天下午忽然融进我的身体才是真正目的。我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忽然觉得很多事情特别迷茫，仿佛什么都在别人算计之中，悲伤也好，幸运也好，遗憾也好，自己全都控制不了。所谓天机，其实就是蓄谋已久。

当晚做了一个异常散乱的梦，最诡异的在于醒来很久我还觉得记忆犹新。

梦里有座很峻峭的山峰，沿着云雾一直插进天空深处。四周长满嫩绿色的植物，各种长相奇怪的鸟来回穿梭。山腰横着一块巨石，表面被打磨得十分平整，前端悬在空中形成悬崖。站在上面正好可以看见山脚很大一片平原，一条大河从西向东划出暗黄色的曲线，阳光沿着地平线的森林蔓延过来，仿佛水流一般，很快铺满全场。巨石前端站了一个女人，身上笼着厚厚一层烟霞，皮肤似乎闪动粼粼波光，纯黑色的头发随着微风缓缓荡开涟漪。她把右手举过头顶，好像托起整个世界一样，指尖浸出某种暖洋洋的光泽。我朝巨石走了两步，不知为何出现在了她的背后。她转过头，鼻尖贴着我的脸庞，眉眼似乎藏着数不清的特征，有长如的坚韧，有若言的妩媚，有夜杀的高傲，有许诺的神圣，仿佛史诗一般，言语描绘不尽。我用双手搂住她的肩膀，脑海深处忽然有种错觉，似乎跟她仍旧隔着千万年的时光。我说，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她没说话，只是伸手轻轻揉着我的眉头，指尖溢出来的触觉异常柔软，沿着时间抑或空间一直掉进我的心里。之后画面开始混乱，我回到了最开始的远处，而她仍旧站在巨石前端，右手往上举过头顶，仿佛托着整个世界……

醒来之后我居然还记得眉心跟她指尖碰触的轻微颤动。

中午长如跑到寝室呼唤我们起床，顺道带来很大一堆山珍海味。她进门的时候冉创正好下楼，等到我们吃完才从外面回来。最近似乎次次如此，只要长如忽然出现，旁人就会凑巧离开。我知道她一定动了什么手脚，刚想转头问点什么，她已经在主动交代。她说，这是很高深的结界，能够利用巧合阻止别人接近某处。承霄似乎没懂，咬着手指嚷嚷，具体点说好吧。天苍满脸黑线，耐着性子讲解，比如长如布了这种结界不让别人进来，别人走到门口就会凑巧遇上一些事情，比如尿急、摔跤、被人邀约或是忽然中风，反正绝对不能顺利进入寝室。话还没有说完，寝室大门忽然被人推开，陈海拎着很大一只箱子冲了进来。承霄侧过脑袋，很小声地问我，长如有没设置不让陈海进来。长如明显受到刺激，睁大眼睛愣了一阵，忽然傻兮兮地笑出声音。她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天苍不明所以，赶紧退到床角，背脊几乎贴着墙壁。我和承霄也很紧张，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陈海反而比较镇定，似乎没有察觉其他，自顾自地收了一堆衣服到箱子里，然后一边挥手一边匆匆忙忙离开寝室。

下午显得特别漫长，大概因为晚上要去超度万世恶灵，时间随着心情一起变得沉重起来。我和长如背靠墙壁倒在床上，偶尔勾勾手指，什么话也不说。天苍哼着调调，似乎有些烦躁，不停用手抚摸鼻梁。承霄趴在床头，目不转睛盯着云泽，阳光透过玻璃落在他的额角，开始很像一层半透明的液体，傍晚之前变换成了另外一种很深沉的红色。长如忽然微微颤抖，神迹隔着空气若隐若现。她说，其实，万世恶灵只是小事，我总觉得今晚会有其他什么发生。

好不容易等到太阳落山，所有一切将在夜色之中萌芽抑或毁灭。

我们几个没用遁术，沿着公路缓缓走到云泽西岸。蒋昕一直没有出现，天苍来回望了半天，嘴巴因为紧张抿成一条细线。承霄显得特别激动，蹲在一块石头上边不断挥手。长如没有说话，沿着水面走了几步，右手缓缓举过头顶，指尖仿佛花朵一般溢出光泽。四周很快有了反应，光泽随着寒风消散，万世恶灵跨越虚空缓缓显出身形。无数怨气喷薄而出，混合湖水往外倾泻，撕裂空气，震碎湖岸，最终形成几堵水墙。我怕承霄抵受不住，赶紧伸手撑开护墙，奇怪的是明明没用多少灵力，竟然轻松召唤出了绿色等级。天苍最先反应过来，一个劲地感慨好球。他说，看来开窍的效果很明显。承霄不是灵者，不懂护墙颜色上的区别，一时半会不知怎么搭腔。

长如微微侧过脑袋，怨气还没到她身旁就已四下飞散。万世恶灵不傻，明白天威难犯，很快放弃抵抗，一动不动站在水墙中央。长如亮出神迹，朝她眉心望了一眼，四散开的怨气于是重新凝结，围绕水墙形成很大一片浓雾。我和天苍往前走了两步，雾气里的怨气随着心跳变成各种人脸。长如示意我们别动，白雾畏惧似的朝着两旁退开。她说，我把万世恶灵暂时拆散，前面那个就是李晶，中心冤魂。我们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发现白雾深处站着一个女人，脑袋硕大，身材矮小，五官宏伟得像珠穆朗玛。承霄比较直接，或者叫做低能，按捺不住喊了一句，哇塞，好丑。天苍赶紧捂住他的嘴巴，长如伸手在他背上狠狠捏了一把。还好李晶没有在意，一直垂着脑袋微微走神。

夜色逐渐浓郁起来，白雾仿佛沸腾一般不断翻滚。

长如撇了撇嘴，似乎早就猜到什么，转身带着我们走出白雾。刚好远处传来声响，一辆银白色的宝马飞快驶到湖边。长如眯着眼睛傻笑，唇角映着波光显得特别妩媚。她说，主角终于来了。宝马车门敞开，蒋昕一边招手一边跳了出来。我和天苍有些兴奋，不知出于感激还是其他什么情绪。长如退了半步，忽然之间特别焦躁，仿佛身为天神也有很多东西始料未及。蒋昕同样吓了一跳，右手扶着车门，笑容僵在脸上，嘴唇随着呼吸微微颤抖。时间似乎沉重起来，四周静得让人以为耳朵没了知觉。长如很快平静下来，侧着脑袋很不屑地笑出声音。她说，看来不可能超度李晶了。蒋昕往前走了一步，眉毛因为某些情绪皱在一起。他说，还没开始就说放弃，难道不怕丢了天神的脸。我和天苍一时半会没有弄清状况，承霄一直在旁傻兮兮地嘀咕，原来他俩认识。

长如仍旧侧着脑袋，淡蓝色的神迹闪烁不定。她说，你现在的状况能不能救李晶你比谁都清楚。蒋昕关上车门，神情显得无奈却又无比坚定。他说，好歹也要试试，是我对不起她。长如拦在白雾前面，迟疑一阵之后缓缓退开。她说，李晶就在里面，最好不要使坏，否则大家都没好处。似乎下了很大决心，说完之后长长舒了口气。蒋昕道了声谢，迈开步子走进白雾深处，背影不知为何变得模糊不清。云泽很快再次发生变化，湖水仿佛玻璃一般平静下来。空中缓缓爬满乌云，无数浅紫色的霹雳交织成网。白雾开始翻滚，一节一节往上攀爬，最终跟云连成黑漆漆的一片。

我们三个有点不知所措，一个劲问长如究竟怎么回事。长如似乎正在思考什么，过了好半天才转过脑袋。她说，现在我明白了，所有，全部。天苍有些着急，蹲在旁边点了支烟，冰蓝色的外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承霄不敢吭声，目不转睛盯着云泽深处。然后长如吸了口气，很小声地叙述起来。

当年李晶爱上蒋昕，跑去表白之后遭到拒绝。其实失败早在预料之中，她所不能接受的是蒋昕竟然爱着寝室里的某人。三年来的自卑以及不甘终于爆发，她在酒精麻痹之下自杀在了隔壁厕所。蒋昕比较单纯，以为她自杀的理由仅仅只是因为太过迷恋自己。胡乱感动之后决定让她复活，并且打算给她一张漂亮的脸。可惜中途出了差错，一个叫夜杀的天神强行终止法术。蒋昕遭受自身力量反噬，直到现在还受伤患滋扰。李晶同样受到影响，只复活了短短三十来天，最终牵连寝室其他姐妹，扭曲成了怨念更强烈的亡魂。最好笑的在于，等到一切无法挽回，蒋昕才发现他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爱得无法自拔。

听她说完我们都很诧异，很多细节一时半会搞不清楚。天苍扔掉烟头，下意识地抚摸鼻梁。然后他问，蒋昕难道也是灵者。长如摇了摇头，眸子深处涌出某种杂乱光泽。她说，蒋昕不是灵者，刚才跟他见面我才知道，他是唯一能和神抗衡的生物。我和天苍对望一眼，忽然觉得有股寒气沿着背脊直冲脑门。承霄比较无知，转头继续发问，到底什么生物。长如于是咬咬嘴唇，很小声地说出答案。

她说，蒋昕是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