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转动 -- 第一章 转动（9）
继续叙述小楼里的老妖。
我从裤兜掏出两张黄符，随手点燃洒在墙壁上面，幻化成了大大小小各种卦印。这是李家五行阵法之一，形成牢狱阻断妖邪去路。还算老妖识货，来回冲击几次，发现无法闯开禁锢，立马转过头来拼命。空气凝结起来，无数触须再次往外扩散。妖力上下翻滚，似乎没有止境，随时会把我和天苍拉扯撕碎。四周附和似的刮起寒风，石质地板微微有些颤动。
我往旁边侧过身子，左手撑开李家橙色护墙，麦田似的光泽轰然绽放，祛诅除咒，百邪莫侵。天苍站着没动，血幕随着风声荡开涟漪。漫天触须正好往里收拢，黑暗仿佛泥浆一般浇灌下来。似乎过了很久，死寂之中时间过得出奇缓慢。我没吭声，缓缓扣起法印，右手符纹天威开路，左手五行黄符护体，闪电一般破开层层触须。天苍跟着蹿了出来，血刺绽放阴阳图腾，直挺挺地刺向老头胸口。老头收拢触须，想要往后躲闪。我借土遁挡住去路，顺道祭起地缚黄符，无数月光似的手臂伸出地板将它牢牢抓住。天苍趁机扣起法印，鲜血凝成降妖铃铛，悬在老妖头顶克制住了所有妖力。
房里重新出现暖洋洋的光泽。
我站旁边傻笑，偶尔伸手挠挠头发。天苍吐吐舌头，眉眼间的神色像个孩子。他说，这次归我，下次再算你的。说完微微皱眉，天灵涌出大量血雾，汇聚成了一个跟他形象差不多的分身。这是最基本的道术，全名叫做身外化身，不过天苍利用血控天意施展出来更加流畅。分身跟他心意相通，不用半句言语指挥，直接拽着老妖去了王家结界。通常我们不会就地诛杀妖物，百年修行历尽千难万险，无论如何不能毁于一旦。老头比较倔强，消失前的瞬间仍旧大声嚷嚷……你们狂不了多久了，你们狂不了多久了。
有点毛骨悚然，真的。
回寝室的路上天苍问我怎么选了这个学校。我知道他其实想问我俩为什么会忽然碰面。于是我想我有必要仔细回忆某些事情。
填志愿前我跟爷爷来过这所学校。当时太阳无比招摇，云泽时不时的泛起波浪。我俩围着学校转了几圈，香樟树的枝桠偶尔投下阴影，大学生们都有一张成熟的脸。爷爷问我，感觉如何。我转过头，背对云泽，柳树随风荡起波涛，阳光正好越过肩膀落到水面。然后我说，景色不错。爷爷垂下脑袋，很快又再抬头，眼神仿佛雾霭一般散乱。其实当时我没想到，之后他说的话会将我的整个生命改变。
他说，一切事物都有所谓中心，借此引导其他细节发展。不知为何，近年这所学校成了阴戾中心，所有没轮回的亡魂都在这里沉淀堆积。其他各种妖物闻风而来，善念遭受阴气侵蚀，随时可能分崩离析。我猜，只是猜测而已，我预见的灾劫会从此处开始蔓延。无论如何，今天你要给我一个交代，如果属于你的命运开始转动，你会选择逃避，还是勇敢面对……
老头从来没有这么严肃，声音深处似乎藏着恐惧，就像一个平凡老人，眉眼之间全是沧桑。奇怪的是我没半天犹豫，或许双子座的孩子真有双重性格，一到关键时刻就会变得截然不同。我点点头，背对阳光露出笑容，有点勉强，但是真实。我说，放心，破茕绝对不会认命。
忽然刹那，瞬间永恒，云泽深处涌来冰凉的风。
天苍际遇和我相似，他爸让他前往阴戾中心历练。
从这方面来讲，我和他的邂逅其实并非偶然。
不久之前我在QQ空间留了一片文章，别人看了都说我在胡言乱语。天苍平时上网很少闲逛，除了玩玩Q版网游，就是浏览王家网站——据说上面载满灵界新闻以及各地鬼怪资讯，我在酝酿改天也让爷爷弄个李家网站，名字都想好了就叫桃李满天下——收服小楼里的老妖之后，天苍鬼使神差跑到我的空间，留了这么一句十分在理的话。他说，破茕真是一个才子。
我的文章如下。
外人看来，我和天苍得天独厚，恶心点说就像王子，值得羡慕甚至嫉妒……表面类似英雄，站在光明黑暗交界之处，为了整个三界六道拼命战斗。实质更像地主，灵力代表血统，道术象征地位，世间一切全都唾手可得……我不喜欢转折，可是不能不说可是。俗人之所以是俗人，很大部分原因在于他们自始至终自以为是。
首先必须强调谁也不能得天独厚，包括我，包括天苍。李家传人也好，灵力超群也好，统统只是轮回因果，无关命运，无关神明，甚至无关身份。登上山顶之后总会有人说三道四，没人会去在意上山的路如何如何坎坷。我一出生就是苦力，背负整个李家血脉，昌盛或者没落全都落在我一个人肩头。姑姑总是提醒我跟别的孩子不同，不能拿着棍棒打闹，不能捉迷藏玩弹珠，不能成群结队乱跑，甚至不能迷恋多啦A梦。其实准确点说，我也根本没有那种空余时间。每天必须按照要求修炼，或者说是工作。绘制黄符，背诵咒文，熟练拳脚，甚至还要跟个平常小孩一样应付老师以及考试。就算不甘心吧，就算受不了吧，没人了解，没人体谅。爷爷一直强调，就算觉得难受，也只能怪你自己投错胎。钟辰过世之后我的生活变得更加悲惨，他们推测大劫将至，而我必须独自面对，所以勤学苦练必不可少。没人在乎我的感受，或者说是他们在乎我的方法我没办法理解。总之我是一台机器，深陷李家精湛道术之中，永永远远没有所谓出路。
再者我也不是什么英雄，除魔卫道其实只是天职，就跟园丁修剪植物一样，形式不同，含义相似。我跟俗人没有什么区别，同样碌碌，同样空虚，望着繁华走走停停，偶尔沮丧，偶尔无奈。举个例子说明，很早以前我就想去西藏，站在宝蓝色的天空下边，看着阳光拉长影子然后撕裂。还要骑马，还要放羊，一边摇晃经筒一边眺望布达拉宫。可惜只能幻想而已，爷爷说过我跟世界屋脊命脉相冲，有生之年永远没有希望踏上那片神圣土地。
最后一点，灵力不能滥用，好比警察不能随便开枪。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因果相报生生不息，我们似乎更懂这些道理，所以更加小心翼翼循规蹈矩。之前说过现世之中充斥所谓科学，我们只能躲在历史背后，默默关注，静静聆听，就像匆匆过客，从不留下什么，也不带走什么。
以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