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十章

该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

这天一上班，厂部就发来通知，说是市上领导到厂传达重要精神，厂级领导务必参加，不得缺席。廖楠和大家一起来到小会议室，找个位子坐下，等待会议的开始。

厂长陪同市国资办的领导进来后坐下，面向大家，表情严肃。

开会的时候，厂长先是宣布了这次会议的纪律，然后，市国资办主任又重复强调了一下会议纪律，接下来他说今天这个会议，是代表市政府向厂里的主要领导透露一下市上的打算，这仅仅是一个想法，主要是和在座的诸位做个沟通，互相交换一下看法，今天的精神不具有政策性和指导性，所以请大家不要做任何记录，更不要流传出去，以免影响厂里的安定。

下面的人都合上了摊开的笔记本，表情严肃地听领导讲话。

“谢谢合作，”国资办主任开始讲了，“咱们厂的形势在座的诸位都很清楚，市上也一直在找办法挽救这个厂，找了几家企业谈兼并的问题，可是总也谈不拢，没办法只好考虑走破产这条路。当然，宣布企业破产对大家是个残酷的打击，但是进入破产程序可以使现有企业的负债一笔勾销，同时，通过对资产清理可以使企业的资产数降下来，然后再去谈出售或兼并的问题，要相对简单些，而且已经有几家大企业提出这样的方案，就是先由法院宣告破产，然后对我们厂进行收购谈判。当然，这个办法必须经过法院，进入破产程序。我声明，这只是市上的一个想法，在目前的形势下还不能够说已经形成明确的意见。现在，请大家谈一下，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来挽救这个厂，请大家随便说说，有什么好的意见我带上去到市里再研究。”

国资办主任话音一落，底下立刻就乱了，一片嘈杂。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不是什么征求意见，而是明白无误地宣布了市里对厂子的命运的决定。

廖楠没有说话，也听不进去大家的议论。

会议草草就结束了，廖楠从会议室出来以后，没有回办公室，而是直接离开厂区往家里走。厂区的路显得很长，看上去不算颓废的工厂还是有点萧条的感觉。廖楠走在这条路上，心情很沉重。她心里明白，这个她工作了二十多年的厂子马上就要完蛋了。

廖楠回到家里，无精打采地坐到沙发里，眼睛里有一种失落。

廖楠走过去，坐到窗前的书桌前，扭头往窗外看看。窗外却是艳阳高照，一点都不像她的心情那样阴沉。廖楠打开电脑，等待那个Windows开机画面的出现。过了很久，廖楠开始在电脑上打字，她要把她此刻的心情记录下来，记住这种非常不好的时刻对她人生的影响。

晚上陈杰下班后回到家，打开门一看，见廖楠正坐在那里打字，就问做饭了吗？廖楠说下午就没去上班，在家里写文章。陈杰关切地走到她跟前，摸了一下廖楠的前额，没觉得异常，就问她怎么没去上班？是不是生病了？廖楠很平静地说没生病，厂里的情况很不好，她想辞职，整个一下午都在想这事。陈杰说你疯了，干吗辞职？廖楠让他坐下，歇一会儿，听她慢慢说。陈杰说他今天不累。

廖楠跟陈杰讲了她的想法。廖楠觉得厂里的情况不妙，可能要破产，破产以后，工人就都要下岗失业了，厂级干部可能就地免职，市上会给一些出路，但是破产企业的干部到别的单位去，也没什么好下场，这就是摆在她眼前的出路。廖楠说，“我想我该离开了，我不想到时候领那份下岗救济金，”廖楠停了一下，接着说，“我想在家专心搞我的写作，要是呆不住，出去干点别的。我写了一下午，写着写着就有了这个想法，跟你商量一下。”

陈杰有点着急，对她说你干吗现在就走，等破产了再说，你现在走了，退休就没有保障了，厂里就不管你了。廖楠说我就是不想靠厂里，我自己能养活我自己，既然厂子都没了，我不想靠着市上养老，我想自己干。陈杰说你这是跟谁赌气呢，大家都等破产，你就等不及了，等下岗以后再出去干不一样吗？廖楠说我这样决定就是不想拿那份救济金，我觉得那样丢人。

陈杰叹了口气，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心想，原来我是想先辞了工作到外面单干，开个公司什么的，现在好了，我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这倒好，你走我前头了，我还得在单位上窝着。陈杰走到廖楠跟前，说，要不你再等等看，说不定还能到别的好一点的单位。

“别做梦了，”廖楠站起来，苦笑了一下，她现在倒是把好多事想开了，她对陈杰说，“现在国家的形势在那儿摆着，国有企业是下决心不管了，能破产的都想着法儿让破掉，最后只留下大型支柱产业，像市上现有的企业，也就是几年的事，到哪儿最后的结局都一样。”

“你真的就不能再等等看，你回来以后想干什么？”

“回来以后时间就多了，我想好好写一部长篇小说，把心静一静。”

“不是我说你，现在长篇小说没人看，就是出版了也是赔钱的买卖，弄不好再让你自己出几万块钱的出版费，就更划不来了。”

“你是不是不想让我辞职？”廖楠似乎听明白了陈杰话里的意思，问他。

陈杰一摆手，说：“你的事你自己拿主意，我只是说出来供你参考，你要是非要辞职不可，那我只好在单位再呆着，咱家总得留一份单位的活儿吧，要是两个人都没保障了，这以后生个病什么的，还真就没人管了。”

“自己干就真的没有希望吗？”

“希望当然是有，咱又不笨，可是风险太大，想想怪后怕的。”

“这事我再想想。”廖楠答应再想想这事，她不想就这么快拿定主意，要不然陈杰也不好反对，她觉得这件事总得听听陈杰的意见。

陈杰摇摇头，说，想想也是这个结果，你这人作了决定就不改了，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廖楠说一般都还行吧。陈杰说这点我服你，要不我总听你的。廖楠说咱家是谁对听谁的。陈杰说用咱家丹丹的话说，你就没有错过。廖楠说那是你们都不操心。陈杰最后也不好说什么了，问她就这么决定了？廖楠说我再想想以后的打算，想清楚了就打报告。陈杰忽然问她，咱家现在有多少钱？廖楠问他问这事干什么。陈杰说我寻思着，看给你找个什么活，别投资太大，你闲了净长脾气，我受不了，依我看，你本质上还是一文人，去做那些小商小贩，估计你做不来，我看你开个什么小店，当个老板，能多少挣点就行。廖楠一笑，知道陈杰这就算是同意了，没什么意见了，就说我想开个书店。陈杰立刻摆摆手说你打住，现在都分不清哪是正版哪是盗版，别钱没赚上让工商罚一家伙，我能受得了，你一个作协会员怎么说也不光彩。廖楠笑了起来，说想想也是，下个决心不困难，真要去找门路谋生，还真费周折。

末了，陈杰说那是你，我这儿可是早有门路了，就是下不了这个决心，你倒好，一下午的工夫，决定了。

第二天，廖楠到办公室收拾自己的私人物品，给同事们说了她辞职的事，同事们都很吃惊，说这时候打死都不能离开，现在走了，到时候破产清算一分钱都得不到，更别说安置工作了。廖楠笑笑，对同事们说，我在厂里当了二十多年干部，没能做好一些事，我不想到最后还去拿那份救济金，我也算个作家，我想过这些事，不能说我不负责任，但有事我真的不该负责任。同事说破产的事不是哪个领导的事，这大家都明白，没人会怪你这个好干部。廖楠说，报告已经交上去了，估计这阵子没人挽留，其实走了有走了的好处，自由了，也有压力了，在国有企业呆长了，人都有惰性了，这下厂子不行了，我该回去干点自己的事情了。

同事们见事已成定局，就转而用一种轻松的话题为廖楠送行，说以后要是她在社会上混好了，挣大钱了，别忘了他们这些共过患难的工友同事，改日讨饭找上门了，多少给点吃的，可别放狗出来撵他们。廖楠大笑起来，说那不会，以后有事了还会来找他们这些同事帮忙。

廖楠收拾完东西，看了看那一大堆书稿和资料，她一个人没办法拿，就对江民说，改天找个车给送家里头。江民应了下来。廖楠就离开了办公室，到车间找杨婷去了。杨婷一听说廖楠辞了职，眼睛瞪得老大，直勾勾地望着廖楠半天没主意，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愣了好大一会，说咱找个地方说说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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