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青冥浩荡 日月玄黄 -- 第九章 暗流
八十多年未曾有过的事情，五脉首座，齐聚一堂，只是因为一个籍籍无名的弟子，这岂非也是一种讽刺。
玄天真人沉声问道：“孙朝阳，究竟是怎么回事？”
孙朝阳看看一旁而坐的师父，他似是被玄天真人的威严震慑，无助的眼神，胆怯的望向孙迷离。孙迷离喝口酒，道：“朝阳究竟是怎么回事，尽管说来，有师父给你做主，你还怕什么？”
孙朝阳应了一声，哼哼唧唧的把事情的经过断断续续的说了一遍，他也有所隐瞒，竟没有叙述王玉珏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把那道士的仙家法宝“双清火轮”扔到洗剑池中，也省略了王玉珏与萧忘瑜斗法的经过。
听完孙朝阳断断续续的叙述之后，五脉首座及众位德高望重的长老，面色各异。那凤鸣涧首座灵玉散人，几百岁的年龄，相貌却像是三四十岁的妇人一般，风姿犹存，驻颜有术。灵玉散人白里透红的脸上，闪过一丝冷笑，这笑容中带着三分不屑与七分观望。毕竟这事大小也只是天剑锋和盘龙岭之间的事，与那凤鸣涧没有任何干系。
坐在玄天真人右手位置的一身清布道袍的藏海道人，须发皆白，皱纹堆磊，纵然如此，那双三角眼却明亮含霜，听到孙朝阳的叙述，脸色越发难看，何如海毕竟是他的座下弟子。原来这青峰山，掌门玄天真人主管五脉在内的整个青峰剑派，兼管天剑锋，而天剑锋的众弟子主要还是由藏海道人管理，是以天剑锋藏海道人的门下弟子相对较多，而那何如海正是藏海道人门下的极为出色的弟子之一。
玄天真人听罢，脸色阴沉，一派座椅的扶手，沉声道：“岂有此理，还有这等事情？”
藏海道人面色一沉，肃声道：“掌门师兄，勿要大动肝火。孙朝阳所说是否属实，毕竟是一家之言，不如找来何如海三人当面对峙，若是真如孙朝阳所说，定要严惩不贷，绝不姑息。不知掌门师兄，孙师兄意下如何？”
玄天真人与孙迷离对望一眼，玄天真人微微颔首，道：“也好，传何如海、静空、静明，上殿——”
灵玉散人与那旁边坐着的坐忘崖首座坚冰道人，相视冷笑，相互会意，没有说一句话。
须臾之间，只见由打门外走进三人，为首的正是何如海，后面跟着两个道童，一个道号‘静空’，另一个是‘静明’。静明正是那丢失了仙家法宝“双清火轮”的道童。只见那丢了仙家法宝的静明，哭哭啼啼的跪在玄天真人面前，泣不成声，道：“掌门，您老人家德高望重，素来行事公道，那孙朝阳……”
玄天真人见这静明道士一进来就哭哭啼啼，不称体统，心下不悦，打断他的话道：“我且问你孙朝阳被是否被你们推下洗剑池。”
静明被问的一怔，忙向何如海看去，何如海倒是很镇静，道：“掌门在上，受弟子一拜。”拜揖之间，偷眼向那藏海道人望去，正巧藏海道人也在看向他，四目相对，何如海心下会意，道：“俗话说宝剑有双锋，每件事都有它正反两面，掌门不能只听一面之词。”
玄天真人肃声道：“所以才把你们找来，当面对峙。”
何如海道：“此事也是误会。我等天剑锋弟子是五脉之首，素来都给其他各脉弟子做出表率，如孙师兄所言，纯属栽赃陷害，信口雌黄，我等看的真切，他是失足掉下洗剑池中的。”
藏海道人听罢，微微颔首，不发一言，却只见盘龙岭首座孙迷离呼的一声，座了起来，目露凶光，冷声道：“何如海，你在给我说一遍。”言语间似有无限威胁，就好像何如海在说一遍，他就会冲上去灭了他一般。
玄天真人一摆手，道：“孙师弟，坐下，听他说完……”
何如海看看孙迷离，面色镇静，俨然施礼，道：“孙师叔请您息怒，孙师弟，却是失足掉进洗剑池中的。”
孙朝阳道：“你胡说……分明……是你……”
一直未说话的静空，开口说道：“你失足掉进洗剑池中，还要污蔑别人，你生怕毁了仙药，这等大事，你一个人背负不起，就要拉我们三人做垫背的，孙朝阳没想到你生的厚道淳朴，心里却忒歹毒了些。”
玄天真人厉声道：“究竟是怎么回事，静空你给我说一遍。”
静空道：“是，掌门。各位师尊，事情是这样的。何师兄我等三人做完午课，想来这些日子修习辛苦，就到广场上闲庭信步，消解一下身体的疲惫。远远地就看到孙朝阳孙师兄在洗剑池遍来回打转，我等不知是怎么回事，上前询问，原以为孙师兄不熟悉天剑峰的地理，想做一翻指引。当下何师兄问道‘孙师弟大驾光临，天剑上下倍感欣喜。’说着就给孙师弟作揖施礼，哪知孙朝阳看也不看一眼何师兄，冷哼一声，抬头望天。何师兄见状又说道‘孙师弟，上次在盘龙岭闹的不愉快，我这厢给你陪个不是，还请你不要记恨。’孙朝阳却说‘今日到了你们天剑锋地盘，我人单势孤，你们想怎么样最管放马过来，不必假惺惺的。’我们三人听他这么一说，我的心里登时火冒三丈，想何师兄在我天剑锋弟子中口碑极佳，又这般谦恭，全然没有欺辱孙师兄之意。何师兄却还是笑着说‘孙师弟，如果我何如海有什么对你不周的地方，还请你见谅。’孙朝阳冷笑说‘不必了，我可没你们那么大的架子。何师兄若是真心致歉，为何不一个人来，偏偏还带着两个师弟？’何师兄说道‘我等刚刚做完午课，出来活动活动筋骨，见你在这洗剑池遍打转，想孙师弟来我天剑锋机会不多，可能道路不熟悉，我等这是过来指引的，别无他意。’孙师兄听何师兄这么一说，还道是我们欺他没见过世面，当下面陈似水，脸色极为难看，说道‘这里我不知道来了多少遍，驭剑而行，无影无踪，要说我不熟悉这里，那你们可是小觑了我。’”
孙迷离再也听不下去了，厉声道：“奶奶个熊的，一派胡言，不说孙朝阳是否会驱物驭剑之术，单单这太平广场不允许任何前辈弟子，驾驭法宝，这等规矩，我不知和他说了多少遍。他在蠢也不能犯下这等低级错误……”
玄天真人劝阻道：“好了，好了，孙师弟，听静空把话说完。静空，继续说。”
“是，掌门。”静空又道，“我等一听孙师弟这般说，定是修行不浅，当下静明师弟就按捺不住，说道‘听孙师弟这么说，定是修行在我等着之上了？’孙朝阳不屑一顾的说‘那是自然，我虽足不出户，不离盘龙岭，那是因为国之利器不可示人，这般道理你们可能懂得。’静明师弟说‘那在下就要请教了。’静明师弟性子也是急躁了些，就拿出‘双清火轮’，哪知孙朝阳甚是歹毒，二话不说，抢过静明师弟的‘双清火轮’就扔到洗剑池中，还说‘这等废铜烂铁也敢在我面前显摆。’静明师弟见状，急的差点哭出来，就要下池去捞，这还了得，下了洗剑池就同于下了油锅，若不是何师兄及时出手相阻，恐怕……恐怕现在的静明师弟早已是尸横当地了。何师兄见孙朝阳如此歹毒，言语冒犯也就罢了，还丢了人家的仙家法宝，想来一个修真多年的道士，法宝简直比的身家性命都重要几倍……”
静空口舌犀利，说的绘声绘色，直说道孙朝阳把静明的“双清火轮”扔到洗剑池中，每个人的都是惊吁一声，悚然动容。就听静空又说道：“何师兄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就要抓孙朝阳去掌门您面前理论一翻，哪知在这时候……”静空偷眼看向凤鸣涧首座灵玉散人，灵玉散人听的正聚精会神，见他看向自己，面色一沉，双目茫然。静空道：“哪知在这时，凤鸣涧的王师姐远远的见到，误以为我等欺辱同门弟子，就冲了过来，二话不说用她的‘云霓宝衣’就抽了我们三人，一人一个耳光，抽的我晕头转向，不知身在何处。王师姐还说道‘今日我就教训教训你们，叫你们知道怎么做人。’何师兄忍着疼痛，忍着耳光之辱，说道‘王师妹你听我解释。’哪知王师姐并不听我等解释，又是抽了每个人一个耳光……”
灵玉散人听到这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双拳撰出汗来，幸得她几百年修行，才强压怒火，继续听静空叙说。
静空继续说道：“我们三人见状，我和静明师弟就要动手，无奈何师兄劝阻再三，他说‘都是同门师兄弟，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静明师弟说‘还有什么好说的，若不教训她一翻，她就欺我天剑无人。’这王师姐也是不让人的角色，当下就说‘你们天剑锋本都是酒囊饭袋，没有一个像样的。’听这么一说，何师兄再好的涵养，也忍耐不住，他说‘王师妹，我让你是小，你可以侮辱我们三人，但你不可侮辱天剑锋。我出手要是伤了你，灵玉师叔那里我可没法交代。’王师姐冷笑一声说‘不用你来交代，废话少说，你们三人尽管放马过来。’青峰山上下都知道王师姐生性好斗，当下何师兄摆开架势，就要斗法，哪知这时，萧忘瑜萧师兄远远见到，飞步走来，欲要息事宁人，可那王师姐却说‘三人不是我的对手，又找来个帮手，也好，加上你这小白脸，你们四人一起来吧！’要说萧师兄有些霉运，到这里本要息事宁人，误会说说就罢了，大家也相安无事，哪知上来就劈头盖脸的骂他是小白脸。萧师兄也忍受不了，再加上孙朝阳在一旁煽风点火，这萧师兄与王师姐就斗起法来。何师兄我等三人知道他们斗法，不可小觑，当下退出丈许，也帮不上什么忙，心下焦急万分。哪知孙朝阳竟在洗剑池遍为王师姐呐喊助威。他们斗了几个回合不分胜负，这时就见萧师兄使出‘流云剑法’中的‘拨云见日’，冲破王师姐的‘玄冰掌’凝出的三道冰墙，与王师姐的‘云霓宝衣’铸成的屏障撞在一处，这一撞力量惊人，远在几丈外的我登时感到，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一黑，险些晕倒，哪知站在洗剑池边的孙师兄，还在为王师姐呐喊助威，却不料被这股强大的力量波及，立足不稳，这才跌进洗剑池中。我等见状知道出了祸端，何师兄忙去叫人，而那王师姐见事不好就向那凤鸣涧的方向远足遁逃，萧师兄紧随其后，要拿她归案……事情的大致经过就是这样的，不知弟子说道是否清楚。”
孙朝阳急声道：“他说的不是事实，事实不是这样的……师父……掌门……”
静空绘声绘色的讲述一遍，当场顿时出现鸦雀无声的静谧，叫人透不过气来。
灵玉散人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静，冷冷道：“你说的很清楚，很清楚，青峰能有你这样的弟子，真是后生可畏而啊！”
静空似没有听出这话的弦外之音，道：“灵玉师叔，您过奖了。我也是照本宣科，如实禀报。”
孙迷离霍然起身道：“如实禀报个屁，这分明是在心口雌黄，歪曲事实。”
静空道：“孙师叔您且息怒，您也没在场怎么知道我歪曲事实？”
孙迷离瞪大双眼，怒火中烧，恨不得将静空付之一炬，厉声道：“奶奶个熊的，你在说一句，我别怪我手下无情。”说着就要动手。他身边的流云峰首座洪无争与他素来交好，忙上前劝阻，喝道：“迷离，你都几百岁的人了，还跟后辈一般见识，身为首座也不怕被人笑话。”
藏海道人面色一沉，眯着三角眼，缓缓道：“孙师兄，别失了一脉首座的风度。静空也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
孙迷离道：“实话实说个屁，在说一句，连你一起灭了。”
藏海道人面色不改，依旧缓缓地说道：“我道行虽不及玄天掌门，但对付你想必是绰绰有余的。”
孙迷离本已坐在位子上，呼的一下站了起来，厉声道：“那就出来试试。”
正待这时玄天掌门手拍铁木座椅的扶手，砰的一声闷响，震的大殿上下，翁然有声，面色冷峻，沉声道：“好了，都少说两句，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掌门？”不管玄天真人是如何夺取掌门之位的，可是他威严却是人所共知，这一声怒喝，顿时所有人都闭嘴不语，孙迷离也在洪无争的劝阻下缓缓坐下，歪着脖子，看着殿门外，不发一言。
玄天真人道：“何如海、孙朝阳你等先行退下，听后发落。”
何如海、孙朝阳四人施礼过后，退出大殿。
沉寂一会，玄天真人道：“此事，你们怎么看？”
孙迷离抢先发言，道：“孙朝阳是我看这长大的，这孩子端悫厚道，定不会做出此事。”
藏海道人道：“那孙师兄的意思就是说有人在诬陷他了。”
孙迷离道：“诬不诬陷，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还用我深说吗？”
藏海道人道：“俗话说画人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看孙朝阳长的老实厚道的样子，内心竟没想到如此阴暗。孙师弟，你别被他的外表给骗了。”
孙迷离冷哼一声道：“我的弟子什么样我知道，不必你来教训我。他从小就老实厚道，盘龙弟子，人所爱戴，我相信他不会做出这等事来。”
藏海道人道：“孙师兄，我理解你的心情，如果是我的弟子犯了大错，我也会这么说。”
玄天真人出来圆场道：“好了，好了。都几百岁的人，别为弟子的事情伤了和气，都少说两句。洪师兄，你对此事怎么看？”
流云峰首座洪无争道：“孙朝阳看来也不是那阴险狡诈之人，何况孙师兄性子一向光明磊落，若是孙朝阳真如静空所说的那般，孙师弟定会大义灭亲的。”
玄天真人微微颔首，又对凤鸣涧首座灵玉散人道：“灵玉师妹，你怎么看。”
灵玉散人道：“藏海师兄说的话有他的道理，人心难测，都几百岁的人了，怎么不能老眼昏花。”
孙迷离白了灵玉散人一眼，扭着脖子，咬着嘴唇，望向远处。
玄天真人又对坐忘崖首座坚冰道人道：“坚冰师弟，你掌管青峰刑罚百余年，你对此事怎么看？”
坚冰道人沉吟半晌，道：“想我掌管刑罚，不看经过，只看结果，只要是触犯了青峰清规，就要处罚。丢了人家的法宝必是不对，念双方各执一词，事态不清，也就罢了。不过毁了仙丹，罪过不能轻饶，看盘龙岭为各脉弟子练就仙药，劳苦功高，就发配孙朝阳到坐忘崖做苦役十年，算是处罚吧！”
玄天真人听取各位意见后，微微颔首，见其他长老耆宿也没有什么意见，站起身来，正色道：“既然如此，孙朝阳毁了仙药，罪过不轻，就按坚冰师弟说的处罚，发配到坐忘崖做十年苦役。”
孙迷离听罢，脸色阴晴不定，霍然长身而起，猛灌一口酒，厉声道：“我这就带孙朝阳回盘龙岭，谁要是敢妄加阻拦，就休怪我‘赤焰神掌’手下无情。”话音未落，孙迷离箭步如飞，众人定睛看去，已然到了门外。
玄天真人脸色铁青，勃然盛怒，嘶声喝道：“你给我站住——”金光一闪，玄天真人已然追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