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青冥浩荡 日月玄黄 -- 第八章 洗 剑
第八章 洗剑
萧忘瑜一袭白衣裹身，缓步而来，神情款款，双眸中略带些许愤怒之色。背负一柄金色龙鳞仙剑，阳光照耀下，金光闪闪，威严隐隐，迫人眉睫。萧忘瑜走到近前，欠身施礼道：“王师姐，方才举动在下历历在目，只因距离较远，未能出手……天剑重地，人才济济，你这点道行修要在此处撒野。”言语之间，一股冷冷地怒意，直触众人心底。
王玉珏本见到萧忘瑜身上一股书生意气，已是心中不悦，他心中的男子不该是这般脂粉气。再听他如此说辞，登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冷声道：“怎的？没错，我就是把他仙家法宝扔到洗剑池中，这么做无非是教训教训他，叫他以后勿要欺辱同门。听萧师兄这么说，倒有不服的意思？”萧忘瑜与王玉珏同是青峰山年轻一代中的领军人物，彼此熟知，自不必说，只是大家都是表面和谐，明则不争，实则暗斗，机缘巧合才有彼此切磋的机会，王玉珏怎能放过，当下言语之间就多了几分挑衅的意味。
萧忘瑜道：“不敢，师弟我修行浅薄，焉敢在师姐面前献丑。师姐这是恁地发这么大火气，若果天剑锋师兄弟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还请您指教。”萧忘瑜的口气竟然也不落下风。
王玉珏眉宇一扬，道：“指教不敢当。想你们天剑锋是青峰之首，素来高人一等，倨傲自负，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萧忘瑜粉白的脸刷的一下阴沉，沉声道：“王师姐，还请你口中积德，嘴下留情。”
王玉珏道：“要打就打，少废话。我最讨厌婆婆妈男人。”
“你——”萧忘瑜粉白的脸霎时间涨的通红。龙鳞仙剑仿佛感到主人的盛怒，竟苍凉出窍，众人只见龙鳞仙剑蓝光隐隐，热度灼人。
萧忘瑜道：“那师弟斗胆向王师姐请教了。”
王玉珏冷笑一声道：“天剑锋的人都喜欢用着等点火造饭的东西。”
王玉珏也没有客气，直入主题，像她这般桀骜不驯的女子，对天剑锋的弟子一向看不顺眼，也没有什么礼数可言。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当下王玉珏素手一挥，“云霓宝衣”绽出一道鲜红霞光，招呼也不打一声，排山倒海般直扑萧忘瑜。萧忘瑜早闻大名，知道王玉珏性子野的令人心惊悚然，早已全神戒备，却没料到来的竟然如此突兀。只见萧忘瑜手中的龙鳞仙剑，蓝芒大盛，摆剑之间，凝出一道蓝色光幕，那鲜红霞光正撞到这道光幕之上，深陷寸尺，显然王玉珏出手并不含糊。萧忘瑜亦是暗自心惊，他想到王玉珏性子野蛮，却没想到出手更是蛮不讲理。王玉珏一击不中，双眉紧蹙，再次出手，只见两道霞光从她背后喷薄而出，虚空中合二为一，向着萧忘瑜再次打来。萧忘瑜心道：这女子这般狠毒，出手就想致人败北，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看看，枉为天剑弟子。
萧忘瑜左手捏诀，口念梵咒，只见那龙鳞仙剑光芒大盛，他的背后忽然绽出一副巨大的太极图，光芒耀眼，将他笼罩在其中，就见一股蓝芒沿着剑锋激射而出，直如离弦之箭。王玉珏见萧忘瑜剑出狠招，不敢怠慢，唯恐这道蓝芒伤及“云霓宝衣”，当下轻啸一声，收回宝衣，后退三步，挥掌凝出三道冰墙，冰墙坚固，晶莹剔透，这一式正是那“乾坤无极道”中的“坤道”绝学——玄冰掌。
盖“乾坤无极道法”分为“乾道”与“坤道”，乾道成男，坤道成女，是以青峰山千百年来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即“男练乾，女练坤，光祖之后剑流云。”通俗的讲就是男弟子练习至阳的“乾道”，女徒弟练习至阴的“坤道”，自光祖真人创出“流云剑法”之后，后世弟子才有习练仙剑的。随着时光流转，“乾坤无极道法”已然与“流云剑法”融会贯通，才得今日这般，仙剑配道法，威力倍增。
那道蓝芒穿透一道冰墙后，随即消失不见。看来这王玉珏在凤鸣涧首座灵玉散人的指导下，小有所成。萧忘瑜见蓝芒受阻，箭步冲上，挥剑一扫，只见一道半弧形蓝芒，掣地而出，犹如一柄到起的铡刀，瞬间冲破那三道看似坚不可摧的冰墙，直扑王玉珏，这一式正是那“流云剑法”中的“拨云见日”。王玉珏见状，心中大骇，不敢托大。“云霓宝衣”瞬间凝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全力阻挡这道来势凶猛的蓝芒，两强相撞，那道蓝芒竟然四散开来，轰然声响，刺痛每个人的耳鼓。
“王师姐小心……”道行相对较浅的孙朝阳，这“小心”二字方要出口，只感到嗡的一声，脑海一片空白，眼前一黑，险些晕倒。
这一撞威力道着实不小，只见受撞后的王玉珏如同风中落叶一般，向后连连退了几步，运气调息，这才止住脚步，可见重创不小。王玉珏生平战役无数，想必此战是她最为棘手头疼的一战。
何如海三人见状，大声叫好，站在远处山呼海啸，为萧忘瑜加油打气。
王玉珏冷哼一声，道：“好俊的流云仙剑。”
百忙之中萧忘瑜也不忘记回应道：“王师姐，你过奖了。”
王玉珏沉声道：“你别得意的太早，有你的苦吃。”
萧忘瑜正色道：“尽管放马过来。”
王玉珏双手合十，口念梵咒，“云霓宝衣”瞬间张开数十丈，犹如孔雀开屏一般，竟然凝结出万道冰峰，直如万箭齐发，射向萧忘瑜，叫人感叹冰峰的美丽之时又多了几分惊吁。说时迟，那时快，萧忘瑜手舞龙鳞剑，左挡右防，那万枚冰峰竟没有一枚欺近萧忘瑜。何如海三人见状，高声喝彩，突然就见万枚冰峰中有一枚冰峰忽然变成一股清水，击在龙鳞仙剑上，溅得萧忘瑜满脸狼狈，那喝彩声未歇，他们三人才知道喝了到彩，声音忽然的消失，叫人感觉甚是突兀，与此同时王玉珏一击得手，一旁的孙朝阳大呼一声“好——”，与那三人的喝彩声相得益彰，分庭抗礼，不知为什么竟显得很单一滑稽。
王玉珏的小小把戏得逞之后，仰天长笑，花容增辉，仿佛几十年都未曾这般开心过。
萧忘瑜擦干水迹，怒道：“真没想道鼎鼎大名的王师姐还用这般小儿科的把戏。”
王玉珏笑道：“怎的？你连这小儿科的把戏都防不住，谈何胜我。”
萧忘瑜不知为何，不怒反笑道：“看得出来，王师姐你童心未泯。”继而苦笑起来，他此刻还能笑的出来，已是令人佩服，更令人佩服的是苦笑的仿佛很开心的样子，心下斗志消解大半。
远处的何如海何等通达世故，见萧忘瑜的样子，就知道萧忘瑜对美艳惊人的王玉珏有所心慕，恨怕这场打斗到此为止，忙添油加醋道：“萧师弟，她折了老九的仙家法宝，天剑锋弟子与她势不两立。你可是天剑锋的未来，不能这样就输给了他，你要给师弟们做出表率，在玄天真人面前也有个交代。”
萧忘瑜听罢，不知如何是好，手持龙鳞仙剑，踯躅不前，但碍于颜面，还是说道：“王师姐，你丢了我师弟法宝，我定要讨个说法，师弟斗胆在向你讨教了。”只是这言语间已然没有方才那般阴森冷酷。
王玉珏冷哼一声道：“当然可以，只是……如果你能追的上我的话……”王玉珏身形一跃，幻作一道霞光，就要远遁，萧忘瑜见状祭起龙鳞仙剑紧随其后，只见两道光芒，一红一蓝，一前一后，如同响箭一般，直冲云霄深处，顷刻间不见了踪影。
孙朝阳还在痴痴的望着，口中喃喃道：“但愿王师姐不会有事。”
远处的何如海三人，见这场缠斗也到此为止了，心中深感郁闷，尤其是那个丢了法宝的道士，好像伤心的落下泪来，道：“何师兄，我修行十几年方得‘双清火轮’竟没想到，就这样没了。何师兄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何如海安慰他几句，三人慢慢地走到孙朝阳面前。
那丢了法宝的道士兀自趴在池边，四处搜寻，池水沸腾，浊不见底，他望穿秋水般的眼神，也只是徒劳。
孙朝阳看看这三人，强颜笑笑道：“这位师兄，你也别太难过。”
那道士含泪道：“我能不难过吗？”
孙朝阳道：“丢了法宝也就罢了，只要在经过修习定会得到更好的仙家法宝。”
那道士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目露凶光，道：“你说的容易，要不是你，我的法宝怎么能被那婆娘扔到洗剑池里？”
孙朝阳道：“都是王师姐不好……不……都是我不好，我没能及时劝阻她。”
另一个道士道：“师兄，你的法宝就是因为这小子丢的，我们不修理他一顿，岂非便宜了他。”
丢了法宝的道士狠狠地道：“我也正有此意。”
说着两人就要动手，一直没说话的何如海突然开口道：“就这么修理他一顿，岂不是便宜了他。”
丢了法宝的道士一怔，问道：“那依何师兄该怎么办？”
何如海阴森的笑道：“不如让他下池给你捞上来。”此言一出，两名道士皆是一惊，那两名道士脸色变得铁青，要知这池水乃千年之前光祖真人洗剑之池，历经千年沧桑，已有灵性，加之池水沸腾像是开了锅一般，寻常人下去恐怕就成了大煮活人。那道士虽心恨孙朝阳，但也没有致人死地之心，何如海这么一说，两名道士你看看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好。
孙朝阳仿佛不知其中的危险，上前一步道：“这位师兄，我不谙水性，否则定会下池给你去捞那什么轮法宝。”他一时没有记住法宝名字，就这般敷衍过去。
那丢了法宝的道士，道“是‘双清火轮’。”
何如海一听眼睛一亮，道：“孙师弟这么说，如果你会水，就下去帮他捞法宝了？”
孙朝阳道：“我正有此意，无奈我是只旱鸭子。”
何如海道：“旱鸭子也总有下水的那一天。”话音未落，何如海揪住孙朝阳衣领，单臂将他举过头顶，道：“王玉珏能把我师弟的‘双清火轮’扔道池中，我也能把他的小情人扔道池中。”
孙朝阳脸色通红，道：“何师兄，你万万不可这么说，我和王师姐只有一面之缘，可不是你说的那样。”危急时刻，孙朝阳竟然还在为自己开脱，十成的呆子。那两名道士看何如海真有意要把孙朝阳扔到洗剑池中，面色惊惧，齐声道：“何师兄，算了吧！别弄出人命来，孙师叔那边可不好交代。”不提孙迷离还罢，一提及孙迷离，何如海就想起那日之事，登时心中火气，恨声道：“怎么能这般就算了，你们自不必管，孙迷离那边有我去交代。”
一个对青峰长辈都不尊敬的人还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出来的。何如海大手一挥，扔小鸡子一般，扑通一声，就把那孙朝阳扔到洗剑池中。只见孙朝阳喝了两口水，惨叫几声，就此沉入水底。何如海恢复常态，面色木讷，无奈木已成舟，覆水难收，他自知闯下祸端，亦是有几分悔恨和自责。何如海还是老练，那两名道士横目结舌，铁青着脸，说不出一句话。何如海四下一望，正值午休，广场上不见人影。忙说道：“快走——”三人知道祸端不小，登时脚下生云一般，顷刻之间消失在广场某处的尽头。
孙朝阳掉在洗剑池中，只感浑身滚烫，仿佛置身开水中一般，饶是他还有几年道行，也被这滚烫池水，烫的不轻。加上呼吸憋闷，两只手上下乱抓，大有濒死之感。心中叫苦不迭，暗道：我的仙药，全泡汤了，这回师父定当责罚于我。只是我还能不能活着见到师父。危急时刻，孙朝阳身子一挺，破水而出，大口大口的呼吸，生平第一次感到呼吸也是一种奢华的享受。原来那池水也刚刚没了脖颈，并不是传说那般深不见底，孙朝阳快步挣扎上岸，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阵阵热痛，袭遍全身，山风一吹，顿时肌肤苍肿，脓疱大起。孙朝阳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响彻云霄，几百里之外的人也能听的见。
坐在太师椅上的孙迷离，津津有味的品着陈年竹叶青，忽然手指一颤，迷离的双眼登时神光湛然，似乎有所感应，念道：“不好……”这时一名道童匆匆忙忙跑进来，脸色惶恐低声道：“玄天掌门唤首座过去。”
孙迷离一跃而起，沉声道：“什么事？”
那道童胆怯地说道：“孙师兄出事了，据说是掉进洗剑池中。”
“啊——”孙迷离惊叫一声，问道：“他现在是不是还活着。”危机时刻，孙迷离第一想到的是爱徒的身家性命，可见师徒感情甚笃。
那道童唯唯诺诺的道：“这个……不好说……”
孙迷离也没等那道童说完，快步出了“微名堂”①，脚下紫云升腾，向着天剑锋疾驰而去。
天剑锋，太平大殿。
气势威严，建筑宏伟。太平大殿的建筑风格，突出一个“高”字，每个座位都有丈尺之高，掌门座位更是高不可攀。玄天真人坐在上面，面色冷峻，一言不发。他左右手宾客位置各坐着各脉首座及耆宿长老，每个人都是面陈似水，静候已久。下面跪着孙朝阳，低头不语，显得孤零冷寂。
孙迷离快步走到孙朝阳面前，关切而冷峻的目光落到孙朝朝肌肤之上，动容道：“朝阳，你没事吧！”
孙朝阳抬起头来，见是孙迷离，歉声道：“师父，我没事。仙……仙药全都掉进那洗剑池中。”
孙迷离长出一口气，道：“你没事就好了。”看着孙朝阳满是脓疱，苍肿的肌肤，心中也有几分心疼，毕竟这个弟子身世可怜，为人端悫厚道。孙迷离一生好斗，性格急躁，盘龙岭数百名弟子，唯有这个弟子合他心意。孙迷离两眼滴流乱转，显然是在思考对策，如何保住爱徒性命。
高高在上的玄天真人咳嗽一声，道：“孙师弟，不必担心，我已经给他服下一颗‘定魂丹’，你且放心，不会有大碍的。”
孙迷离听玄天真人给孙朝阳服下一颗“定魂丹”，悚然动容，要知这“定魂丹”乃青峰山灵丹妙药，首座长老也难得吃上一颗，那普通弟子更是不可得见。
孙迷离感激之情，溢于言表，道：“多谢掌门赐药。”
孙朝阳虽命不该绝，不过丢失青峰仙丹妙药罪过不浅，要在平素也就罢了，不过小事一桩，不用玄天真人出面，孙迷离就可摆平，无非是加班加点在赶制一批，可是正当“青峰双奇”重现人间之日，这节骨眼上出了这等大事，孙朝阳所犯罪过，可想而知。在看今天这等阵势，几脉首座都已到齐，八十多年未曾有过的事情。
孙朝阳究竟命运如何，且待下章详说。
注解：①语出老子《道德经》三十六章。原句为“……将欲取之，必故与之，是谓微明。柔弱胜刚强。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