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1章 同行是冤家
住在大山里的孩子总会好奇地问他们的父母：“大山的外面是什么？”他们的父母其实也根本不知道大山的外面是什么，所以每每用谎言来搪塞，或说：“大山的外面还是山。”或说：“大山的外面是一个奇怪的世界。”然后铺排开他们所知道的一切形容词来描绘那个奇怪的世界，那里有肥沃的田野，成群的牛羊，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有吃不完的美味珍馐……
这些谎言里包含着人们的美好愿望，在现实中无法得到的东西就安排在无法企及的大山之外。而当有朝一日，他们真的走出了大山，那里给他们的诱惑远没有恐惧多，于是他们又怀念起大山里的生活。
同样，住在大海边的孩子们也总会向往地问他们的父母：“大海的那边是什么？”他们的父母同样会以各种谎言来敷衍他们。而生活在莱布斯海附近的人们，对于这个问题，却有一个共同的认识，那就是：海的那边是流浪岛，或者说，海的中心有个流浪岛。
之所以叫它做流浪岛，而不是叫做其他名字，是因为谁也不确定那个岛具体在海的什么位置，当今在世的人谁也没有去过。其实这个名字，不过是人们的臆想罢了。不过有些年老的人说，流浪岛就叫流浪岛，陆地上的人这么叫，海上的人也都这么叫。
关于它的传说，是起自几百年前的先祖们。
据说，几百年前住在这里的先祖们，有很多人去过流浪岛。他们都是在一个莫名其妙的时候，被一种莫名其妙的力量带去的，有的回来了，有的没回来。回来的带回了许多美丽的故事，说那里简直就是一个天堂，如何如何繁华，人们相互之间没有欺诈，没有等级，更重要的是那里没有黑暗，太阳永久地悬在不远的半空普照的大地；最吸引人的自然是那里的女人们个个都像仙子一样漂亮，穿着薄如婵翼的无缝天衣在丛林中飘来飘去……没回来的，人们猜测一定是留恋流浪岛上的快乐而长期定居了下来。
没去过流浪岛的人就极其向往，问那些去过流浪岛却又回来的人：“既然流浪岛那么好，你为什么又回来了呢？”被问的人便讷讷几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似是谎言被拆穿了似的。也有的人让去过流浪岛的人带他们去，去过的人便道：“那是天堂，岂是任意一个凡夫俗子可以去得？”
于是，去流浪岛就成了人们的一个梦想，像碰到流星一样，可遇而不可求。
经历了一代又一代，能去流浪岛的人越来越少，时至今日，已经好久没听说过有谁再去过流浪岛了，但反而却更激起人们对它的探索和追寻的动力，每年都有数不尽的冒险家因为航船出海去寻找流浪岛而最终葬身鱼腹。也之所以，位于莱布斯海附近的海图镇也跟着越来越热闹，人口逐年增长，纵使每年都有无数因为寻找流浪岛而失踪或死去的人，也丝毫不影响海图镇的欣欣向荣。
人们不远万里地从五湖四海来到这里，其旨显而易见，都是为了寻找传说中的流浪岛。这里边不乏各地富翁级的人物，人间美景阅遍，天下美味尝绝，再无感兴趣之事，便向往流浪岛天堂般的生活；也有地位显赫的达官贵族，一世纵情享乐犹觉不足，企求晚年步入人间仙境；还有各种帮派和各路游侠散人以及不务正业的游手好闲之徒，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吃饱了撑着，出来转转，看看，说不定有个艳遇什么的，最后抱得美人归；但多数还是穷苦百姓，衣不蔽体，食不裹腹，走在哪里都是活着有今天没明天，吃了上顿没下顿，倒还不如出来碰碰运气。
十九就是这样的穷苦百姓。其实十九还算不上百姓。所谓百姓，必须有姓，而十九连姓都没有。他是一个孤儿。他不知道他的父母是谁，自他记事起，他就是一个乞丐，人们都叫他乞丐，也有叫他“小讨吃”或“讨吃子”的。他更不知道他的父母是出于什么原因把他扔了，是因为他天生智障？还是他的父母野地苟合生下了他，没名没份，就把他扔了？还是因他的父母比他还穷，生下他又养活不了他才把他扔的？不管怎么说，十九是不会原谅他的父母的，既然生下了他，就要对他负责任，要不就别生他。况且，及至目前，十九还没发现自己的智力有什么问题。
他之所以叫十九，是因为在乞丐群里排行第十九。他在来海图镇之前，是在南国一个好像叫做天会城的大城市里，职业是乞讨，谁家有个剩菜剩饭或者破皮烂袄什么的，就像喂狗一样地施舍给他，有阔绰一点的好心人有时也给他点散碎银两。这里提到的南国，并非现在所说的江南，而是一个国家，是当时天下最大的国。另外还有几个如红狒国之类的小国。他本来觉得这样也挺好，活了一天又一天，没病没灾的，说不定以此安享晚年。
然而老天总是不会遂人心愿，可能是因为是单枪匹马的缘故，十九老受人欺负，欺负他的人什么品种的都有，有名门阔少，有富家千金，有澡堂里搓澡的，有酒店里跑堂的……但欺负他最多的是和他一样的乞丐。他开始想不通乞丐为什么总欺负乞丐，后来渐渐明白了，大概这就叫竞争，同行是冤家嘛。
欺负他的乞丐每次见他刚乞讨到一点食物或财物，就拥过来不容分说地抢了去，他若要争夺，那些乞丐们就一拥而上对他一顿拳打脚踢，打得他跪地求饶方止，当然最后财物还是被人家一分不剩地拿走了，害得他常常辛苦一天却往往空腹而回。
因此他想，人活在世，哪怕只是做个乞丐，也要找座坚硬的靠山。
这天中午时分，十九如往常一样跪在闹市区的星月客栈门前乞讨，迎面走来一个女子。十九本来以为她是过来给他施舍的，眼巴巴地盯着她看，当时十九已经整一天没吃饭了，连咽唾沫的力气也没有了，但十九还是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心里默念着：“姐姐啊，你若是给我一些吃的，我发誓这辈子非你不娶！”当时十九才十二岁，拿童子之身以身相许，可想而知他饿得可以。
那女子虽然穿着还算整洁，貌似大家闺秀，但是走起路来仿佛喝醉了似的，飘飘摇摇，跌跌撞撞，似乎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似的。十九正在疑惑，那女子加紧几步，眼看离十九仅有一步之遥，却忽然脚下一个趔趄跌了过来。十九呀了一声，躲避不及，就见那女子已重重地压在十九身上。
十九本来营养不良，身材瘦弱，再加上一整天没吃饭，腹中空空，身体已是虚弱到了极限，被这么突如其来地一撞，早瘫软在地上，又被那女子压着，只觉得头晕目眩，几近昏厥。这女子摔倒的瞬间，两旁的行人不明就里，以为她是故意讹人，呀的一声，全都散开了。
十九定了定神，舒了口气，半天才反应过来，但已无力气把那女子推开，直起半身看那女子时，只见脸色惨白如纸，嘴唇黑紫，已然昏迷不醒。十九呼唤了几声：“姐姐，姐姐！”全无反应，伸手去她鼻间探探气息，尚存一丝游丝，看来和他一样，也是几天没有进食，饿晕了过去。
十九暗骂了一声倒霉，勉强把那女子推开一些，自己挣扎着爬起，正要离开，看了一眼那女子，又有些不忍，心想：“看她的样子，也是饿得厉害。如果不救她，再饿上一天，恐怕性命难保。”俯身拉了一下她，无奈自己体虚无力，根本拉不动，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从客栈里出来几个男子，看来都醉了，相互搀扶着，其中一个指天骂地，只是舌头打卷，叽里咕噜地不知说些什么。十九顺势扯住一个人的裤腿，跪下求道：“几位大爷行行好，给点吃的吧，这位姐姐饿晕了……”被扯住裤腿的男子猛不防这一下，吓了一跳，回头看见一个小叫花子，当时气急败坏，瞪大眼睛，喝了一声：“滚开！”顺势一脚把十九踹了开去，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十九经这一踹，顿觉眼前一黑，胸口疼痛难忍，缓了半天方才站起，对着踹他那人低声骂了几句粗话，只是人家已经走远，根本没听见。十九看了看那女子，兀自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也许是被那人无端地踹了一脚，气没处撒，竟然提起小脚向那女子的屁股处踢了一下，喊道：“快起来，别装死！”只是用的力道很小，那女子仍旧无动于衷。
十九叹了一口气，心想：“好吧，算我上辈子欠你的！”几乎用尽全力方才把那女子扶起，挣扎着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十九的住处在远离闹市的一间破房子里，方圆一里左右只住着他一人。这里紧靠一条大河，原来两旁住着几十户人家，后来一次因为河水暴涨，把好多房子都冲毁了，人们也都搬迁了，十九方才有了栖身之地。
十九用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将那女子连拖带拉，扶回到自己的住处。他已几近虚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半天才缓过来，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那女子拖到床上，见她兀自昏迷不醒，不知是死是活，叫了几声，没有回应。
十九想，目前的当务之急，是赶快给她吃点东西，要不费了这么大力气把她拖回来，再死在家里可就不好玩了。可是家里但凡有点可吃的东西，他自己也不至于饿一整天了。十九又不甘心地把家里可藏匿食物的地方翻了个遍，还是什么也没有找到。
好在缸里还有水。这地方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水，门前就是大河。十九找来木瓢舀了一瓢水，可是家里再没有勺子之类的器具，尝试了几回，都不能将水给那女子喂进去。思来想去不得法，正好自己也渴了，喝了一大口，忽然灵机一动，于是又喝了一大口，俯下身，将嘴唇压在那女子的嘴唇上，一瞬间，仿佛一股电流传遍全身，情不自禁地颤抖了几下，嘴一哆嗦，牙齿竟然咬破了自己嘴唇，殷殷地渗出血来，心想：“这姐姐怪怪的，身上犹如有什么邪术似的，弄得人浑身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