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一章 两人相携涉险境
四月下旬，戌牌时分，月明如昼，夜凉如水，微风习习，吹起两个人的衣袂，只见这两人大衣飘飘，在一座悬崖前卓然而立。
这两人年纪相若，二十有余，均穿一身麻衣，左首之人背负一剑，腰间分别两把弯月刀，月光下只见他乌发绾起，斜眉横飞，目若朗星，面白无须，嘴含轻笑，手中一柄铁骨折扇不紧不慢地扇着，右手之上戴了三个玉扳指分外醒目，端得是既潇洒又尊贵。
右首之人腰缠金丝软鞭，长发披肩，面色微黑，五官如雕刻般棱角分明，一双明亮的眸子精光四射，薄薄地嘴唇时不时地泛起一丝不可捉摸的笑意。
这二人望着前面深不见底、霭霭云雾的山谷，默然不语。
良久，左首青年含笑说道：“穆兄，可以开始了吗？”
右首青年颔首道：“我早已等不及，只等乐兄开口了。”
左首青年嘿地一笑，朗声道：“好，既然穆兄已作好准备，那么咱们下去吧。”
哗地一声收起折扇，二人各自从怀里掏出一条自制的长达几十丈的牛皮筋溜索，将索端系着的登山钩深嵌岩缝内，运力去摇纹丝不动，当下深吸一口气，手攀绳索整个人水银般向下倾泄，快如流星之坠，耳听风声飒然，如鬼哭海啸，此刻再胆壮的人也不禁变色。
原来这左首之人名叫顾清泉，自称无敌刀剑乐逍遥，苏州府有名的纨绔子弟，平素不喜读书，热衷使刀弄剑，又爱卖弄，出门之时便是适才那身行头，自认洒脱不凡。除了刀剑均有极高造诣之外，他手中那柄铁骨折扇也不可小觑，里面银箭之类的细小暗器多如牛毛，发之不绝，就连他手指戴的扳指必要时也能派上用场，凭着这些向来自负武功第一。平日唆使手下一帮豪奴无赖，对外宣扬吹嘘自己如何刀剑冠绝天下，若打败了自己非但不记恨，还要将家中深藏的一些无价珠宝双手奉上，是以一时名声大噪，引来无数慕名之人前来领教，结果被顾清泉打得落花流水，怏怏而归。
然则正在顾清泉得意忘形之际，一个腰缠金鞭名叫穆凌寒的人上门请教，顾清泉自是高兴奉陪，岂料两人棋逢对手，打了个天昏地暗，始终不分胜负，二人心高气傲，关乎名誉之争，自是互不相让，但这样无止境地打下去毕竟不是法子，顾清泉心念一闪，想起最近江湖上传言东方有一座生死谷，奇人异士，一旦闯入，莫能走出……
这种传闻如星星之火，快速蔓延，江湖各路豪杰将信将疑，抑或置之不理，抑或心生胆怯，传言虽盛，却无一人敢越出雷池一步。
顾清泉当下便极力怂恿穆凌寒，两人同去这生死谷一探究竟，言外之意，即看谁能活着走出生死谷谁便羸了。
倘若双双葬于此地那是命数使然，若是侥幸一同生还那自是皆大欢喜，再也不分上下，结成生死之交。
两个人年轻气盛，一言为定，当即日夜兼程，不一日来到了这传说中的生死谷。
这谷果然深不可测，二人手中的绳索已滑下多半，低头看去，仍是云雾氤氲，二人眼睛再好，依旧看不到谷底。
二人心中不由打憷，但此时已是骑虎难下，唯有硬着头皮向下冲去，但听衣衫猎猎，风势不减，呼啸不歇。穆凌寒长发更是随风乱舞，端的是如疯如魔，不可名状。
终于绳索已尽，二人身子仍在空中荡来荡去，这时穆凌寒阴沉简洁的声音划破劲风：“往下跳吧！”
顾清泉回应感叹道：“也只能这么办了。”
二人同时丢手，身如大鸟般向下俯冲而去……
穆凌寒比较幸运，身子虽如一颗炮弹重重地落在水中，但毫发无损，他当即自水内一翅冲天，轻巧巧地落于地面。
睁眼四望，朦胧夜色中却不见了顾清泉的踪影，他放开喉咙大叫了几声：“顾兄！你在哪里？”
声音在这死寂般的山谷内四下回响，久久得不到顾清泉的回应。他心念电转，将种种极有可能的后果如电流一般在脑里过了一遍，其时天色已晚，无法可想，只有待明日慢慢搜寻顾清泉抑或他的尸首，然后再作计较。
此时谷内只有一个字符合，那便是：静。
静也是一种可怕，甚至比什么都教人胆寒。
谷内连一声虫鸣鸟唳也无，唯有轻风拂面。
穆凌寒拣了一棵粗壮的大树，飞身而上，脱掉湿衣，搭于枝桠，双臂抱胸，躺在树上，闭目而眠。
待得醒来，天已破晓，穆凌寒多日才饱睡一觉，顿感精力充沛，连夜来的疲倦一扫而光，当下抓过已风干的衣服披在身上，一跃而下。
穆凌寒游目四顾，但见谷内非但没有想象及传说中的那么阴森恐怖，反而苍松古柏，郁郁葱葱——虽然一片阴暗冷森，却是阳光照不进来的缘故。
再看脚下繁花点点，异草萋萋，微风一吹，香气扑鼻，竟是一个景色宜人，美丽如画的所在！
穆凌寒心怀一畅，暗自庆幸之余，想起顾清泉不知身在何处，此刻是生是死，急忙四下找去，岂知他越往里深入天色越明朗，风光也越眩目，待行了半里光景，一缕阳光懒洋洋地照进山谷，使人眼睛不由为之一亮，心情更是愉悦，但顾清泉竟凭空消失了一般，穆凌寒近乎地毯式的搜索，仍是一无所获。
穆凌寒不禁大是诧异，只觉这美不胜收的山谷隐隐透着一丝说不出的古怪，他不敢大意，放轻脚步，徐徐而行。
正走间，忽听一阵女子的歌声飘飘渺渺地传入耳膜，虽听不清唱的是什么，但那歌声满溢着快乐。
穆凌寒不由一惊，心想：如此幽深与世隔绝的谷中怎地会有女子存在？当真诡异之极，莫非是人的鬼魂么？他好奇心骤然而起，当下循声大步流星地走去。
那歌声夹杂着淙淙溪流声愈来愈清晰，穆凌寒忽地腾身而起，轻飘飘地落于一棵参天古树之上，透过缝隙向外瞧去，只见不远处果然有一条小溪自乱石间穿插而来，一名绯衣女子正在垂首洗衣，手持木槌轻拍，有如伴奏，配合黄莺似地歌声，混在溪流声中，甚是好听。
穆凌寒见那女子至多不过十七八岁，虽一时看不清面貌，但从侧面看去，粉脸低垂，身段婀娜，长发如云，料来也是一个美人胚。
不想竟在这绝谷之中邂逅同类，穆凌寒暗暗称奇。
正打量，那少女忽地抬起头来，向四周看了看，又若无其事地低下，继续洗衣。
穆凌寒在一刹那已将这少女的面容看清了。
那少女皮肤白嫩，双眼细长，鼻子高挺，嘴巴小巧，虽算不上天香国色，但也不失为一个令人心动的美女。
穆凌寒看罢疑心更甚，他再也猜不出这被人谈之色变的凶险山谷，竟有人活生生地出现并且悠闲地槌衣漫歌，而且这人还是一名不折不扣的美女！
莫非传言有虚，这里并不是生死谷？而是一个世外桃源？而顾清泉莫名其妙的失踪等种种疑团不得其解，令穆凌寒再也忍耐不住，正要飘身下树，前去相询，忽见那少女亭亭而立，撮唇一啸，啸声清亮之极，震荡山谷，绵绵悠长，啸声未落，又听得一声嘹亮的鹤唳应和着啸声，一只硕大的仙鹤振动双翼疾飞而来，眨眼就落到了那少女面前，那少女将衣服放于一边的瓷盆内，端起坐在仙鹤背上，纤手一拍它的精致脑袋，仙鹤得令拍拍翅膀冉冉飞起，向东而去。
穆凌寒看得目瞪口呆，直到仙鹤飞走才醒悟过来，展开身形疾追了过去。
那仙鹤负着少女，开始飞得很慢，继尔越飞越快，穆凌寒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保持着不即不离的距离。
仙鹤飞了一阵，速度减缓，慢慢地停在一块突兀的巨石之上。
绯衣少女端着瓷盆轻盈地走了下来，仙鹤随即振翅而飞，冲入云宵，霎时不见。前面赫然一大片梨花林，梨花绚烂，花香四溢，招蜂引蝶，上下缠绕，此情此景，令人神驰目迷，心旷神怡。
穆凌寒再也想不到此处竟有如此妙不可言的佳境，他见那少女莲步轻移，径往梨花林走去，忙潜形遁迹，悄悄跟在后面。
这时从里面忽地奔出几个身披轻纱打扮妖娆的女子，伴随着一连串银铃般地笑声，围着绯衣少女咭咭咯咯地说笑个不停。
这回穆凌寒倒听得真切并听懂了她们在说什么。
只见一个紫衣女子在绯衣少女腰上笑拧了一把，哂然道：“唉哟，我说百合妹妹，即便是洗咱少主的衣服也不用跑那么远嘛！咱百花池的水还不够你洗的么？”
另一个绿衣女子带点嗔怪的语气说道：“就是嘛！你明知少主一刻也离不开你，还故意跑那么远！少主找你不着，便拿咱们姐妹出气，你说，咱们挨了批还不是因你而起？”
百合被这四五个女子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个不住，却是脸带笑意，不愠不火任由她们七嘴八舌地数落。
“你们又在欺负百合姑娘么？！”突地一声大喝，如平地一声雷，将这些女子唬了一跳，纷纷闪在一旁，让百合过去。
一个长相剽悍的壮年男子面带怒气阔步走到百合面前，将瓷盆接了过去，向那些女子横了一眼，转身大踏步走了。
众女子待那大汉一走，又凑在一起叽叽咕咕，不时伸出玉指向百合指指点点，挤眉弄眼，各各笑得花颤枝乱。
百合恍若未闻，头也不回，小巧的身影很快没入林中。
众女子也一哄跟着去了，原本热闹的梨林瞬即又恢复了宁静。
穆凌寒满腹狐疑，顺着那些人消失的方向跟了过去。
可是诡异的事情出现了，穆凌寒非但找不到那些女子的身影，反而林海无边，放眼都是洁白胜雪的梨花，竟然走不出去，而偌大一个林子除了自己的脚步声、蜜蜂嗡嗡声之外，再无声息，仿佛那些人正如顾清泉一样凭空消失，不见其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