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一章 无情来客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一阵清脆的歌声夹杂着轻微的泼水声自湖面悠悠传来，唱的正是杜甫的《望岳》。那歌者是名花信少女，但见她仰卧于水面，紧闭双目，不时微笑着往自己身上浇水。其时四月之初，天气渐暖。而此刻暮色霭霭，
四周寂寂，凉风习习。蓦地一道白影闪电般掠至少女身前，不待那少女惊呼已将她从水中湿淋淋地抄起向北奔去。
那少女衣不蔽体，惊怒之下，拼命挣扎。朦胧中她已瞧清对方的面容，不自禁地倒吸一口冷气：这是一个年纪约莫二十五六的白衣少年，长发披散，清瞿瘦削的一张脸上，一道长长的伤疤自额头至下颏斜斜地划了过去，衬着苍白的面颊，夜色中显得是那么诡异恐怖。那少女不由高声呼喊“救命啊！救命！”，这声音在寂夜里如同那少年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白衣少年任其挣扎呼喊，脚下丝毫不停向前疾奔。忽地他手腕一动，手中已多了一条银蛇样的软鞭向前递出。那少女定睛一看，顿时喜动颜色。口里叫道：“大哥，你来了？”不远处一棵松树下伫立着一位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但见他气定神闲地凝视着手里的一柄长剑，仿佛没有注意到软鞭的迫近。那少女惊呼道：“大哥，小心”。一语未毕，就见那中年男子的长剑已缠上那少年的鞭梢。白衣少年微微一怔，随即舞动软鞭，意欲甩脱。但他只觉一股极大的粘力自鞭头传来，险些使他拿捏不住。与此同时只听那中年男子高声叫道：“快放下珍儿，我不伤你！”那少年直似未闻，手里虽抱着湿漉漉的少女，但他进攻的动作却是愈来愈猛烈。
中年男子见他步步相逼，心中火起，挥剑向那少年面门刺去，那少年侧身避过，反手一鞭击向中年男子的前胸，去势凌厉无比。眼看就要击到，那中年男子往后急纵数丈，饶是如此，但听“嗤”的一声，已被鞭头卷下一片衣衫来。中年男子一惊，暗道：这少年竟和自己功力相若。当下提起精神，使出自己独创已久的“玉寒冰魄十三式”，堪堪刺向白衣少年。那少年陡见对方攻来的招式，不由暗自吃了一惊，但面上仍镇定自若，疾舞长鞭，竟不慌不忙地将此一一化解了开去。中年男子心念一动，向后跃开几丈，朗声道：“阁下且慢动手！”
那少年闻言收鞭，手里兀自抱着少女不放。那少女情急之下，张口死死咬住少年的臂膀。本待他吃痛松手，岂知那少年面无表情，无动于衷的样子亦令中年男子感到讶异。见他鲜血渗透衣衫，中年男子微觉不忍，说道：“珍儿，快松口，大哥有话要请教。”那少女依言松开，气急败坏地道：“大哥，你让他放了我。”
中年男子拱手道：“在下含昭.”那少年早已心中疑惑，闻此更是心中大震,然却丝毫不显露外表。只听含昭续道：“同舍妹在此隐居十余年，江湖纷争，和我兄妹再无关联。而我这‘玉寒冰魄十三式’多年来尚未与人对敌过。适才见阁下竟能瞬间将其一一化解，是以心中纳罕：阁下年纪轻轻，武功竟然如此了得，令含某十分佩服。然则我含某想来与阁下往日无怨，阁下也不像是偷香窃玉荒淫无耻之流。不知今日挟持小妹意欲何为？”那白衣少年不答，只是从怀中缓缓取出一件物事，冷冷地道：“想必阁下还认得它吧？”含昭及那少女依稀看见那不过是块翠绿色的寻常衣袖，然则二人均心神大乱，身子微微发抖。只听含昭颤声问道：“你是从哪里得到这块衣袖的？”那少年神情倨傲，昂然道：“这块衣袖的主人倒是对阁下朝思暮想，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在下苦苦寻觅阁下大半年，想不到在这里邂逅。真是可喜可贺！”
含昭和那少女齐声叫道：“她还活着？！”那少年冷冷道：“不但活着，而且活得很好。”含昭抢先问道：“她在哪里？不知阁下如何称呼？”末句语意双关，既问了那少年的姓名又想知道他和那衣袖主人是什么关系。
那少年却不将姓名告知，只冷冷地道：“她在浙江雁荡山。是在下的家师。家师曾有命于在下，对阁下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少年出言冷漠,毫不忌讳。含昭亦不在意，那少女却是心头火起，双目瞪视着他。那少年浑不理会，自顾自说道：“既然阁下如今好端端地，那是再好不过。事不宜迟，就请阁下立时起程，同在下一起到雁荡山拜见家师吧。”言罢转身便走，双臂兀自横抱着那少女。
含昭忙道：“等等！”那少年微微侧身，道：“怎么？”含昭道：“请放下小妹，我跟你去。”那少年微一沉吟，道：“好。”语声甫落，已将那少女掷于地上。含昭抢上扶起。
那少女大怒，高声道：“大哥，你不能跟他走，去见什么姚梦雨！难道你真的想见她，她早对你恨之入骨，你想想，她见了你，一定会报当年仇的！不要去，不要去。”最后几句当真声嘶力竭。
含昭微微一笑，道：“珍儿，不要为我担心，该来的迟早要来的，你躲避也是没有用。你看，她的徒弟不是已找来了吗？！”那少女泣道：“我不管，我只要你好好的活着”含昭轻拍她秀肩,柔声道:“好了，这么大的人了，还耍小孩脾气.”
那少年颇感不耐，冷冷地道:“阁下到底走不走？”不待含昭开言，那少女早提声叫道：“要走你走，别以为我大哥怕了你，要知道不管好人歹人，我大哥从不妄杀一人。你虽然辱没了我，我也只有怀恨而已。你快走，不要让我再见到你！”那少年不动声色，倏地一道银光挟着劲风抡向含昭，含昭急忙闪避，哪知鞭头明明对着自己，不知为何却卷上了那少女的细腰将她呼地拉过，这回那少女已乖乖地倒在他怀里不再言语。显是被他点了穴道。
此时上弦月已挂中天，偶有几声虫鸣伴着轻风。
静夜里只听含昭喃喃地道：“世事如梦，天意难算。”那少年看也不看他转身大踏步向前走去。
含昭急道：“且慢！待我将舍妹安排好再同你前往。”那少年一言不发，将那少女掷向含昭。含昭忙接过，正要开言，那少年已扬长而去。
含昭脱下自己的外衣，轻轻披在那少女身上。同时伸出两指轻捏那少女的哑门穴，只听那少女‘嘤咛’一声，扑在含昭怀里啜泣起来。
原来这少女名叫含色珍，是含昭的嫡亲妹妹。自幼由含昭扶养长大，可谓长兄如父。二十余年彼此从未分离。只因含昭十余年前一段伤心往事，从此心灰意冷，兄妹二人退隐江湖，来到距离家乡姑苏数百里的扬州隐居。
这些年一直过着平淡无奇的生活，万没料到姚梦雨‘死而复生’，更没想到她竟有武功如此高深的弟子。最使含昭头痛的是她居然研究出破解自己剑法的招式，这个倒是不敢小觑了她。想当年自己为了给苗如玉解闷，灵感突现，创下‘玉寒冰魄十三式’剑法，自认无人能够破解。得遇姚梦雨时并不有所顾忌，仍时常演练给她们看。
但事到临头，无法可想，只有与她会面作个了断。
当下含昭轻声抚慰道：“珍儿，不要哭了，哭也无济于事。既然姚梦雨没有死，就算大哥不去见她，她知道了咱们的下落，势必赶来以报当年之恨，到时难免一番恶斗厮杀，所以这次大哥非去不可。”含色珍恨声道：“那么大哥就杀了她的徒弟，以免后患！”含昭摇摇头，叹息道：“她的徒弟实不易对付，若再打下去，只怕大哥不是他的对手；再者，既然姚梦雨还在人世，我的血海深仇也要报。”顿了一顿，又道：“此地已非久留，你还是尽快赶回梨花林，现下我也没有什么东西好收拾的。咱们即刻就走。”含色珍只得拭泪听从。
当下二人相携行至一条僻径处，含昭忽道：“我叫林儿来接你罢。”语毕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事抛向空中，但见一道耀眼光芒疾射而出，在空中‘啪’的发出一声脆响，散落一片火花来。
含色珍不解道：“难道你临走之前不想见娆儿一面吗？”含昭苦笑道：“不必了。”含色珍奇道：“为什么？大哥一向宠爱娆儿，怎么这个时候反而不见她呢？”含昭凄然道：“那孩子见了我非缠住我不可，我不想看见她难过的样子。”
当下含色珍再也控制不住，扑到他身上抽咽起来。含昭抚她秀发慰道：“放心吧，大哥济人天相，不会有事的。只是大哥走后，娆儿就由你来照顾了。不管我回来与否，都要乖乖地呆在梨花林。不可轻举妄动使我分心。切记切记！”
含色珍点头答应，正要说些什么，忽听远处一阵马蹄声响，含昭喜道：“林儿来得好快。”凝目望去，月色溶溶下但见一匹高头大马疾驰而来。顷刻间便已到了二人面前。
那乘马者是位弱冠少年，长得眉清目秀，身材瘦削，一袭青衣，却是劲装打扮。
但见他收住辔头，一跃下马，向含昭施礼道：“林儿见过义父。”又向含色珍道：“见过姑姑。”二人点点头，只听那少年又道：“不知义父召唤林儿所为何事？”
含昭将适才之事从头到尾述说一遍。末了叮咛道：“我走之后，一切事宜就全靠你了。姑姑和娆儿你务必照看好，不要有什么失闪令我挂怀。”
那少年起初微微一惊，最后听得含昭嘱托自己，当下朗声道：“义父且宽心，姑姑和娆儿我会尽心尽力的。倒是义父此行吉凶难测，克林很是为您担忧。”
含昭微微一笑，道：“生死自有天命。好了，你赶快带姑姑走罢。”言罢不再理会二人，大踏步向东而去，远远听得含色珍在后面长声道：“大哥，珍儿等着你陪我游泰山！”含昭不觉凄然一笑，很快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