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一章 寒门子弟
圣元大陆，景国，江州大源府的济县。
天空一碧如洗，阳光明媚，鸟儿欢快地鸣叫着，地面散落着被夜雨打落的树叶和花瓣，春意盎然。
方运浑身发冷，猛地惊醒，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周围。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处小巷的青石板上，地面湿漉漉的。他急忙扶着墙站起来，感到全身疼痛，火辣辣的。
“我记得自己昨晚捡到一本古书，接着就被歹徒攻击，然后在昏迷中做了一个梦，那个梦还无比真实……”方运疑惑地心想。突然他大脑剧痛，眼冒金星，大量的梦中记忆涌入脑海。他死死地咬着牙，汗水从额头渗出。不知道过了多久，方运才平静下来，眼神无比复杂，慢慢地整理那些多出来的记忆。
“原来那本古书是一本不知名的神书，让我体验了一个奇特的世界。那个世界是一颗蔚蓝的星球，和圣元大陆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但也有很多不同的地方。那场景仿佛是一场梦，就叫梦中世界吧！”
方运慢慢回忆属于圣元大陆的历史。圣元大陆有“才气”力量，读书人可以通过才气掌控“天地元气”，从而获得更强大的力量。商朝末年，西伯侯姬昌——即后来的周文王——观日月星辰，写成千古奇书《易经》。他此举使得天降异象，才气灌顶，天封亚圣，出西岐伐纣。西岐大军势如破竹，多日后到达商朝的国都朝歌城下，随后十万妖族、三十万蛮族和百万大商士兵如潮水般涌出，包围了二十万西岐将士。商纣王站在城楼上搂着狐妖妲己，大骂西岐将士，尔后下令总攻，西岐将士即将遭灭顶之灾。
此时周文王踏青云从天而降。周文王一身白衣，横眉冷视，历数商纣王十宗大罪，每说一宗罪，大商国运减一成，商纣王老十岁。文王说完，大商国运耗尽，商纣王行将就木，奄奄一息。周文王的才气化为烈阳，高悬天空。他手捧圣书《易经》诵读，一个个细小的金色文字从口中飞出，越飞越大，最后长成一人大小。无数的金色大字环绕着才气烈阳，大放金光，照耀天下。金光不伤人族，但十万妖族和三十万蛮族却突然凄厉哀嚎，身体自内而外裂开，鲜血四溅，陆续死去。
最终五尊蛮圣俱亡，三大妖圣只逃出一尊。牧野之上，流血漂橹。纣王驾崩，百万大商士兵尽降。后人称赞周文王：只手屠妖蛮，孤身安天下。后来，周文王传位于武王，潜心研究《易经》，寿命达五百岁。其后天下再无人有才气，直到孔丘出世。
圣人孔子降生的时候，因貌丑形异，被弃之荒野。此时天气十分炎热，有苍鹰落下，振翅扇风，为他驱赶酷暑。一只母虎把孔子叼进虎窝，用虎奶哺乳，所以后人说孔子是“龙生虎养鹰打扇”。后来母虎把孔子送还孔母，孔母悉心养育。孔子的母亲是小妾，孔父去世后，孔子和母亲被孔父的正妻赶走。
孔子少年时非常贫困，封圣后曾对弟子说：“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意思是说，他小时候很穷，所以会很多粗鄙的手艺。孔子年轻的时候很平凡，中年时期才展现出与众不同的地方，并周游列国。孔子老年回鲁国当官，最后担任鲁国最高官员之一的大司寇，后因被排挤辞官。孔子辞官后，重新修订《诗经》《尚书》《礼记》和《乐经》，并为文王的《易经》作序。最后孔子亲自编写了《春秋》。书成时，才气直冲九霄，天花乱坠，群星天照，千里云霞，万里雷鸣，天下震动，成就了伟业。
孔子封圣后闭关十年。不久之后，当年因商周之战逃亡的那尊蛇族妖圣经过六百年修炼，更进一步，成为大圣，大举入侵，妄图报文王灭妖蛮之仇。大圣的力量稍强于人类亚圣，即使当年的周文王也有所不如。妖蛮联军至玉海城下，万民惊慌。眼看妖蛮就要攻城，孔子乘坐文宝“列国车”飞来，左手握“春秋书”，右手持“春秋笔”，看到蛇族大圣后微笑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请大圣入我瓮中，烈火烹之。”
百万妖蛮大怒，举兵攻城。就见孔子提笔，风起云涌，天地变色，春秋笔连写九个“诛”字，一字一刀，诛杀蛇族大圣，把蛇族大圣一分为十。然后孔子当众烹调，一人吃掉百丈长的蛇族大圣。在烹调的过程中，百万妖蛮联军想要逃跑，孔子随手抛出文宝春秋书，遮天三千里，大书一动，卷杀百万妖蛮。万民跪伏，口称圣人。
后来孔子创办第一家书院——曲阜书院，打破当时的教育垄断，招收普通弟子三万，亲传弟子三千，贤弟子七十二。所有拜孔子为师的人经过学习后，自然而然拥有才气。孔子也因此更进一步，成就圣人之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圣人洞悉天机，觉察人族暗藏大危机，于是驾列国车，孤身上三蛮，下四海，登五妖山，逼迫妖蛮两族签订千年不战之约。无人知道孔子上三蛮下四海登五山的具体经过，只知孔子归来后访遍百家，然后一直闭关不出。
孔子闭关后，孟子、荀子、曾子、子思子和颜子五人因得孔子亲传，陆续封半圣，次于亚圣。儒家门人不再跟其他百家对立，孔子的孙子子思甚至提出“师法百家”的理念，主动向百家请教，并且助百家学习才气。墨家的墨子、法家的韩非子、杂家的吕不韦、农家的许行、兵家的孙子等相继封半圣。
直到汉高祖刘邦斩白蛇妖起义，弟子们才知孔子即将去世。孔子仙逝时，圣体化为才气烟柱，直冲云霄，历久不散，天下人人可见。三日后，才气烟柱一分为三，一入曲阜书院，一入三万弟子，一入天下。孟子、荀子、曾子、子思子和颜子等五位半圣因此再进一步，封亚圣。自此，才气时代开启，百家争鸣终归儒。没了罢黜百家的悲剧，人族大兴。
孔子逝世后，曲阜书院改称圣院，地位超然。圣院逐渐完善才气力量，秉承孔子遗愿，吸收百家精华，唯才是举；创立十文位，分别是童生、秀才、举人、进士、翰林、大学士、大儒、半圣、亚圣和圣人。读书人的文位越高，才气越多，掌控的天地元气越强。
方运细数最近封圣的名人。
有“书圣”之称的王羲之借《兰亭集序》《平安帖》《丧乱帖》封半圣，次于亚圣。
有陶渊明凭《桃花源记》《五柳先生传》《归去来兮辞》等封半圣。
有祖冲之凭借《缀术》《大明历》《易义》等封半圣。
有郦道元凭借《水经注》和《本志》封半圣。
有范缜以《神灭论》封大儒，次于半圣。
但是，没有李白！没有杜甫！
没有白居易！没有王昌龄！
没有李商隐！没有温庭筠！
没有王维！没有杜牧！
没有韩愈！没有柳宗元！
没有颜真卿！没有柳公权！
没有苏东坡！没有欧阳修！
没有陆游！没有李清照！
没有陆九渊！没有程颐程颢！没有朱熹！没有王阳明！
但凡隋唐以后的名人一个都没有
方运想到这些，心潮澎湃，因为他在梦中世界看了无数的诗词歌赋、经义文章，都是圣元大陆没有过的。方运深吸一口气，毫无疑问，此后自己必定会有所不同。突然，方运面色微变，因为他这才想起自己的身份和今天的日子。
自己父母早亡，家里唯有一个比他大三岁的叫玉环的童养媳。方家原本买不起童养媳，但玉环当年被父亲带着逃荒，被方家收留。玉环父亲却恩将仇报，盗窃了方家不多的钱去赌钱，结果输了，又因为出千，被人打得奄奄一息，临死前把玉环卖给方家当童养媳，算是还方家的钱。玉环从小就是美人胚子，成大后更是美丽，被邻里称为“江州西施”。哪怕家里没钱，只穿非常简陋的粗布裙，她也难掩绝世风姿。父母去世后，方运和玉环相依为命。玉环心灵手巧，靠做针线活赚钱。方运上午在私塾读书，中午在吉祥酒楼当伙计谋生，一心想考上童生。
今天正是本县选取童生的日子，方运就是考生。不过他却对自己的前途充满绝望。方运是典型的寒门学子。那些望族、名门、豪门、封圣世家，甚至至高无上的孔府学子，可以不用为吃喝发愁，不为生计家庭分心，但方运不行；他们可以直接去最好的学堂、书院，但方运不行；他们想请什么样的老师，就请什么样的，想什么时候请教老师，就什么时候请教，但方运不行；他们想买什么经、注、传、诠、集等书籍，尽可以随便买，甚至不用买，家里就有，但方运不行。对于方运之类的寒门学子，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能读一些书的更是屈指可数，至于什么金榜题名，飞扬青春，精彩人生，这些更是连想都不敢想。
方运不由自主地双拳紧握。他发觉自己正身处绝境，现在最关键的问题不是担心自己死后家里人的反应，而是生存。
“昨夜那四个人是谁？到底是谁想杀我？”方运很快想到了唯一的可能。清明节之前，方运带着自己的童养媳姐姐玉环，去五十里外的武侯祠上香，求武侯诸葛亮能保佑他通过考试，高中童生。在回来的路上，两个人碰到一个坐着马车的人。那人笑着问去武侯祠的路，方运就礼貌地指了方向。哪知那人谢过方运后便攀谈起来，并自报家门，说自己名叫柳子诚，三年前已高中秀才。他自称是大源府赫赫有名的柳家长房的人，其兄非常了不起，乃是去年江州的举人第一名，也就是解元。
其实柳子诚不单单是名门，大源府的读书人都知道，大源柳家在京城有一位权势滔天的远房亲戚，就是左相柳山。柳山是景国内阁四相之首，先帝的托孤重臣，甚至有人说，景国的官员有一半是柳山的门生故旧。
方运最大的愿望不过是通过县试，成为童生，至于通过府试当上秀才，他觉得那简直是遥不可及的梦想。柳子诚则文质彬彬，气度非凡，又是让人羡慕的秀才，所以方运毫无防备，柳子诚问什么，他答什么。之后，方运请教柳子诚如何考县试，柳子诚则倾囊相授，方运自是无比感激。当方运得知，柳子诚曾经上过三大圣地之一的“书山”，甚至登到了第二阁，方运更加敬重柳子诚。之后柳子诚让自己的马车送方运和玉环回家，一路上两个读书人相谈甚欢，最后甚至称兄道弟。当晚柳子诚就在方家住下，与他秉烛夜谈，这让方运更加感激。
第二天，柳子诚留下二十两银票和一封书信离开，信上说，他对方运一见如故云云，希望方运收下银票；如果实在不想收，就等金榜题名后还给他。方运看后，心道柳子诚真乃君子。不过他把银票给了玉环，让她收好，坚决不用别人的银票。后来柳子诚来了几次，陆续送给方运一些书籍，两个人友情渐深。
有一天，玉环出门买菜的时候遇到地痞，柳子诚恰好路过。于是柳子诚激发文宝“山岳笔”的力量，杀退十余个地痞，救下玉环，让方运感激涕零。就在前些天，柳子诚找上门来，说方运这种家境只会害了玉环。方运也自觉亏欠玉环，说自己对不起玉环，所以哪怕亲戚一直劝说，他也没有跟玉环成亲入洞房。他发过誓，等他金榜题名，一定要风风光光地迎娶玉环。柳子诚问方运有几成把握考取童生。况且，他要想风光，至少也要成为举人，又有几成把握成为举人？方运沉默。于是柳子诚说，他愿意纳玉环为小妾，并愿意出两千两白银的聘礼。
方运愕然地看着柳子诚，隐约意识到柳子诚的真正目的。就在这个时候，玉环走了出来，说出事情的经过。原来柳子诚每次来，都会故意讨好、接近玉环。玉环于是设计骗柳子诚，说只要他能说服方运，她就嫁给柳子诚当小妾。柳子诚果然中计。方运幡然醒悟，大骂柳子诚，并把柳子诚赠送的银票和各种东西扔出门。柳子诚恼羞成怒，威胁方运，如果方运不在县试前把玉环卖给他当妾，他就让方运一辈子无望考取童生。
方运回忆起柳子诚的话：“你真是给脸不要脸！本公子迎娶玉环当小妾，想的是成就一段佳话——柳子诚扶助寒门子弟，穷书生托付美童养媳。我已经跟兄长说过，我会娶个美妾，他要是看得上，我可以送他。你们现在不同意，让我怎么有脸去见他？县试之前，若是玉环不从了我，别怪我下黑手。在这景国，可是我们柳家说了算！”柳子诚说完扬长而去。
方运至今都忘不掉柳子诚的大笑声，也忘不掉玉环的那句话：“我杨玉环生是方家的人，死是方家的魂！”只是杨玉环的眼中藏着深深的无奈和悲凉，甚至还有一丝绝望。那时候方运只是羞愧和感动，现在方运想起当时的场面，才发觉杨玉环竟然有一种赴死的悲壮。
方运觉得脑后疼痛，伸手一摸，轻嘶一声，原来他竟然被打破了头。
“既然我还活着，柳子诚一定会继续报复。现在我无论怎样都逃不掉，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县试，成为童生。一旦我有了功名和文位，他绝不敢在济县杀我。童生只相当于‘储备人才’，秀才才是基础人才，所以考童生的县试是最简单的，只考‘请圣言’和‘诗词’两科，‘经义’和‘策论’要等以后再考。圣院大陆的科举，跟梦中世界的古代有所区别，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方运心里一边想着，一边往小巷外走。他的身体伤势太重，全身疼痛，衣服也湿漉漉的，穿在身上特别难受，但他咬牙坚持着。方运走出巷子，迎面见到一个熟人，是和他一起在酒楼做伙计的段虎，段虎比他大四五岁。
方运正要苦笑着打招呼，段虎却愣了一下，然后露出犹豫之色，压低声音说：“你快回家看看，你家里出事了！”段虎还想说，五丈外的吉祥酒楼门口，甄掌柜大喊：“小虎，你皮痒了？快去买菜，晚了我打断你的腿！”段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向方运做出个小心行事的眼色，扭头离开。方运没想到家里也出了事，顾不得跟甄掌柜计较，加快脚步往家赶。
哪知甄掌柜幸灾乐祸地喊：“我三年前就说过，我可以买下你家的江州西施，还供你读书。现在好了吧？被大源府的柳家盯上，你会一文钱也拿不到。咱们全县也只有两个望族，却一个名门都没有，柳家可是名门，吃人不吐骨头的。你一身是伤，是柳家人做的吧？”甄掌柜身穿绿色的员外袍，头戴黑色瓜皮帽，四十岁出头，家有一妻两妾，为人刻薄。因为他的姓和“针”字同音，所以酒楼的伙计私底下都叫他“针眼小”。有次方运见杨玉环太瘦弱，就偷了些客人吃剩下的要扔的肉，想拿给杨玉环。甄掌柜发现了，夺过肉扔在地上，踩了一脚，然后踢给院子里的狗说：“我给狗都不给你！”方运至今记得甄掌柜说话时的轻蔑眼神。
方运强忍怒火，继续往前走。甄掌柜得意洋洋地说：“你以为我雇你当伙计是因为你能干？我是为了亲近玉环。可惜玉环鬼迷心窍，始终看不上我，我才拿你撒气。你现在得罪了名门柳家，我可不能引火上身，你被辞退了！”方运停下脚步，转身冷冷地看着甄掌柜说：“那请甄掌柜把剩下的工钱结了。”
“你得罪了名门柳家，柳家很可能迁怒我的酒楼。我不让你赔钱都不错了，你还想要工钱？滚！你再敢来我的吉祥酒楼，小心我打断你的狗腿！”甄掌柜恶狠狠地瞪着方运。
方运怒视着甄掌柜说：“你的话我记住了。今天你欠我的工钱不给，他日我让你千倍偿还！”说完就离开了。
“穷酸，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甄掌柜讥笑一句，进入酒楼。
方运一路咬着牙快走，要回家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带着笔墨去考试。如果他还不能考中童生，最多三天，柳子诚就会再次下手，到时候他必死无疑。但只要他考上童生，就能暂时安全，就算柳子诚是名门大户，也不敢在济县杀一个有文位的童生。
方运丝毫不在乎路人的眼光，一边走，一边消化新得来的记忆。他发觉圣元大陆和梦中世界的古代差距很大，梦中世界里才气的出现，与十国相争、妖蛮虎视紧密联系，实用主义明显占据上风。
比如圣元大陆的书生平时都用楷书、行书写字，但战场瞬息万变，使用“纸上谈兵”的时候，却用更简单的草书，以便尽快完成，使得草书在几百年里不断简化。这里的科举制度也有很大不同，梦中世界的古代科举是从隋朝开始，但圣元大陆却从汉朝开始，提前了七八百年，而且科举不是三年一次，而是年年开科举。
圣元大陆的面积也比梦中世界大得多，整整有九十个州，一州相当于一省。
方运很快就发现，自己的额外记忆，不仅有圣元大陆的记忆，还有一部分是自己从未看过的书，包括《古代状元殿试试卷大全》《春秋谷梁传》《指南录》《朱子五经语类》《三字经》《全唐诗》之类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