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一章 树妖
风中飘来阵阵的花香。
伴随着马蹄声，小路的尽头浮现出一个身影。来者是个身材瘦高的陌生人，岁数看起来不大，却稍稍有些驼背。他留着一把修剪整齐的黑色络腮胡子，从下巴一直连到两侧鬓角，额头上缠着一块厚厚的红色亚麻粗布，布的后半截几乎完全藏在浓密的黑发里，随着迎面拂来的微风若隐若现。
此时已过晌午，烈日依旧高照，热气逼人，树上蝉鸣不断，陌生人却用深褐色的披风将身体遮的严严实实，只露出半截脏脏的黑色布靴，上面沾着已经干掉的泥土。他带着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慢悠悠地走着，不时地用锐利的目光在小路两旁的矮树丛扫来扫去，仿佛在寻觅着什么。藏在披风底下的右手一直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他的身后不远处跟着一头驮着行李的灰色骡子。这骡子并没有被人牵着，只是乖乖地跟随着主人，不时扬起头呼出几下鼻息。
花香愈渐愈浓，夹杂着阵阵的吵闹声。
路在眼前岔开了，一条消失在光秃秃的山坡脚下，另一条曲径通往不远处的树林。
在树林入口处的空地上，两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正粗暴地将一个年轻女子推到在地。其中一个白胖的秃子一边咒骂着一边拽着女孩的头发，他的对面站着一个只穿着黑皮马甲，打着赤膊的男人，左脸上的刀疤从嘴角一直延伸到耳垂下端，格外引人注目。两个人的刀鞘上有着相同的红黑相间花纹，刀把的末端挂着一条绿色坠子。
“傻娘们，我就闹不明白，”刀疤脸挠了挠腋窝，说话时左边的嘴像被豁开一样，“你为啥要逃到这里啊，我要是你就会往人多的地方跑。”
女孩一句话也不说，脸涨得红红的，浑身不停地颤抖着，不知道是因为恼怒还是恐惧。
“这姑娘一看就是个体面人。”秃子一把将女孩从地上拽起来，顺势勒住她的脖子。又粗又塌的鼻子贴在女孩粉白的侧脸上，另一只手粗鲁地伸进女孩的怀里。“不过体面人可不该随便偷看，更不会蠢到坏人家的事情啊。不如让我教教你怎么他妈的!”他猛地把手缩了回来。
“你咋了？”刀疤脸皱了皱眉头。
秃子冲他身后努了一下嘴，刀疤脸急忙转身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发现在离他们不远处的树丛后面，一个披着深红色斗篷的陌生男人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这边。
这花香开始让人微醉。
陌生人隔着头上的红布，轻轻地摸着自己的前额。他看见刀疤脸一边用手把玩着刀柄，一边侧目打量着自己。秃子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将女孩勒的更紧了。而那女孩只是低着头，身子抖得比刚才更厉害了。
陌生淡淡地叹了一口气，将手放下，重新藏在斗篷底下，然后慢慢地转过身子，朝山坡的方向走去。那骡子在原地晃了几下硕大的脑袋，便转身跟着主人。顿时，身后传来阵阵嘲笑和辱骂声。
“就这样走了吗?”那头骡子突然开口说道。
“人各有命。”陌生人面无表情地说道。
“做你该做的事，现在还来得及。”骡子用恳求的语气说道。
“就这样吧，我可不想惹麻烦。”陌生人头也不回地回答道。
“这次又要见死不救吗。”那骡子的声音中流露出失望。
陌生人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你这次又要找什么借口来违背自己的誓言呢？”骡子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闭嘴。”陌生人低声吼道，“我知道该怎么做。”
他猛地转过身来，快步往回走去，随手拉下斗篷挂在骡子长长的脸上，露出了深色的劲装和黑色护肩甲。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串紫檀木的佛珠，每颗珠子如核桃般大小。他没有拔出腰间的佩刀，只是从腰后抽出了一把半尺多长的匕首，但随即又插了回去。
“下手轻点，别伤了性命。”那骡子隔着挂在脸上的斗篷说道。
“我有分寸。”陌生人回答道。骡子没有看到他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容。
陌生人从挂在骡子身上的行李间拽出一根五尺来长的黑色铁棒,铁棒的两端刻着造型奇异的符文。
来者不善。刀疤脸想得没错，只是出手晚了一步。他的刀刚一出鞘手腕便被紧紧地扣住了。陌生人没有顺势夺过刀来或是用铁棒攻击，而是捏着刀疤脸握刀的手，不轻不重地往回甩了一下。瞬间，一大片鲜血顺着刀疤脸的右侧脸颊留了下来。几乎就在同时，陌生人对准他的脚踝上狠狠地扫了一脚，随即松手。刀疤脸双腿腾空，先是下巴重重摔在地上，接着捂着脸，发出凄惨的嚎叫声。
“别过来，信不信我他妈宰了她！”秃子刚要冲上去，但见势不妙，便拔出短刀顶着女孩的喉咙。
“听你的，我不过去。”陌生人站在原地，口中叨念着什么，并快速地用左手打了一个手诀，然后猛地向前一推。秃子只看到自己面前的落叶被吹了起来，随后整个人像被一面看不见的墙迎面撞到一样，两耳振聋发聩，双脚离地向后飞去。他的后背和后脑勺重重地撞到了粗壮的树干上，发出一声闷响，树叶如雪花一般纷纷落下。
女孩摔倒在地上。她回头看见秃子歪着脖子靠着树干，一动也不动地瘫坐在地上，一股鲜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陌生人慢慢地走到女孩的跟前，女孩蜷缩着身体躺在地上，浑身仍然不停地颤抖着。
“快走.别管我。”女孩吃力地说道。
陌生人好像没有听见女孩的话，径自从挂在腰间的麻布口袋里抓了一小把灰色的粉末，分别洒在秃子和麻子的身上，瞬间散发出一股让人作呕的臭味。
“快走啊他们不会放过你的。”女孩的手指深深地插进泥土里。
“如果我走了，你会放过他们吗！”陌生人猛地从后腰抽出匕首向女孩飞掷过去。
那女孩尖叫了一声，随即化作一团绿色的烟雾。那团烟雾中浮现出一个长发女子的轮廓，一股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刚才扔出去的匕首愣愣地插在她身后的老树干里。
“我从没遇到过杀气这么重的树妖。”陌生人手里紧握着铁棒，一道蓝光从符文上闪过。
“你是什么人？”树妖恶狠狠地问道，同时她的双手间出现一个闪着金光的圆球，在绿气的笼罩中忽明忽暗。
“你别做蠢事。我也不想和你开打。”陌生人盯着那逐渐膨胀的光球，冷冰冰地说道，“你可不想知道我是谁。如果你现在离开这里，我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多管闲事，我好不容易才把这两陀狗屎引到这里”树妖恼怒地说道，同时手中的光球一分为二，各自在她的手掌间不停地旋转，“你把他们怎么了？为什么会这么臭！？”她用厌恶的口气问道。
“狗屎当然是臭的了。现在，趁我改变主意之前，赶紧滚！”陌生人低声地威胁道，铁棒两端的符文泛着阵阵蓝光。
“该滚的人是你！”树妖愤怒的语气中夹杂着怨恨，“你什么都不知道！这两个畜生都该死！你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我是不知道，”陌生人强硬地打断她，“所以我才阻止你，在你后悔之前。你可以在这里除掉他们，可是你没有，你害怕被人看见，所以才会往树林深处跑。你故意不向我求救，还在我放倒那两个混蛋后让我赶快离开。你不想被人看到自己作恶，也不想连累无关的人。”
“你这算什么，可怜我吗？”树妖冷笑道，“ 即使看着他们被活活咬得粉身碎骨，我也不会有一丝的怜悯和愧疚.”她顿了顿，“我是一个妖怪，不是人。”陌生人隐约感觉到她的话语间里流露出淡淡的悲哀。
“但是你也没有完全说错，我不想连累无关的人,一点也不想。我手里的风灵弹是用来对付他们两个的——而且我也只想扔在他们身上。所以，”树妖学着陌生人刚才的口吻，一字一顿地说道：“现在，趁我改变主意之前，赶紧滚。”
“试试看。”陌生人不冷不热地回答道，然后便一言不发，身体却挡在那两个倒地不起的人的前面。
“这是你自找的！”树妖恼羞成怒，双手向前用力一甩，只见那两个原本在她手掌间游走的风灵弹呼啸着穿过烟雾，直奔陌生人的前胸和左腿膝盖袭来。
陌生人不慌不忙，向后垫了一小步，同时身子略微前倾，单手持棍向上向下甩了两个棍花。两团风雷弹犹如掉到热锅上的水珠，在碰到铁棍的一瞬间便蒸发了，只在半空中留下了两股白烟。
树妖一惊，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这时环绕在树妖身边的烟雾变浓了，将那个原本模糊的女人轮廓完全隐藏起来。陌生人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来，向那团绿雾连扫了几棒却都落空了。
突然，几条绿色的触手几乎同时从烟雾中伸了出来，陌生人急忙侧身回转了一步，紧接着挥棒左右各一击，将其中两条打落在地上。左膝盖却被第三条牢牢缠住。那触手用力往上一甩，将他朝着树林里扔去。
陌生人在半空中顺着冲力往后翻了个跟头，身体重新找到了平衡。他用左手抓住了一根离自己最近的树枝，借着推力他在树枝上顺势翻了一圈。没料到，树枝“啪”的一声在掌间断裂，他赶忙松手，紧接着落在了一块被落叶层层覆盖的空地上，他连续向前翻滚了两下才勉强停下来。
这时那团烟雾也冲进了林子里，更多的触手从烟雾中伸了出来。陌生人用左手打了个和刚才不同的手诀，瞬间感到左手往下一沉。他在猫腰删过迎面而来的触手后，便挥手劈向刚刚擦肩而过的触手。那触手犹如被利斧砍到的薪柴一样，应声落地，随即化为灰烬。而被砍断的触手手臂像被砍掉头的长蛇一样，落在地上扭了几下便不动了。
“你给我出来！”陌生人在砍断最后一个触手后，将左手举到面前，打了第三个手诀。一团蓝色的火焰从掌心冒出，瞬间就覆盖了整个左手，他深吸了一口气，用那冒着火焰的左手对准树妖，猛地用力一吹，一团蓝色的鬼火瞬间就覆盖了树妖的全身。
从那团绿气里传出一阵阵女人的尖叫声，一个被蓝色火焰包裹的身影从雾气中跑了了出来，那团绿雾也随即散去，树妖在地上不断地打着滚，可是团火却怎么也灭不掉。陌生人在口中念了一句，树妖身上和自己手上的火焰便同时消失了。一个模样俊俏的青衣少女正趴在地上哭泣，虽然刚才全身覆盖着火焰，可是她身上却完好无损，空气里就连烧火的味道都没有。
“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了，”女孩抽泣着说道，“我听姐姐们说过如果遇到罗纳士就只能跑.你们是一群为了钱而杀生的屠夫。”
“你下次就应该听她们的话，树妖，”陌生人冷冷地说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告诉你，立刻回去！。”
“回去？你让我拿什么回去？”树妖绝望地苦哭喊道，“从林子里抓走迷路的小孩还是砍柴的樵夫？” 她低下了头，乌黑的头发垂落在地上，身体剧烈地起伏了几下，“罗纳士,”她缓缓地抬起了头，“要么救我，要么杀了我。”
陌生人盯着女孩哭得通红的双眼。此刻，时间仿佛开始往回流动，让他看到了那似曾相识的场景。“要么杀了我，要么救我。”连语气都是如此相似，只是那一刻的选择要比现在难的多。
“做你该做的事。”这次那个声音从他心底响起。
“看来我只有两个选择了。”他挠了挠头，把铁棍扛在肩上，盯着女孩碧绿色的双眸，“动动脑子，树妖。如果我真的要杀你，刚才那两个人就不会受皮肉之苦了。”
女孩听后一愣，接着破涕而笑，“谢谢……罗纳士……谢谢。”她跪在他面前，不住地叩头，声音中仍带着哽咽,听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
“叫我燕无界。”他向前一步，想扶她站前起来。“你不想一直被我叫树妖吧。”
虽然知道对方没有恶意，女孩仍然有些害怕，本能地往后闪了一下，自己扶着树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我叫榕子寅。”女孩低着头，胆怯地说道。
“既然这么害怕罗纳士。为什么还冒险跟我交手？”
“罗纳士不.燕大侠.帮帮我，救救宁公子.”小榕惊慌失措，带着哭腔说道。
“和这个有关吗？”燕无界从怀中拿出了一张告示，一张恶狼的脸清晰可见。
女孩满脸惊恐地点点头。
风中的花香渐渐变淡。
骡子悠闲地嚼着路边的野菜,不时甩几下尾巴驱赶蝇虫，原本耷拉着的耳朵现在立了起来。
这时，它听见身后传来一阵令人不安的骚动，便转过头来，看见一个脸上沾满污泥和杂草的壮硕男人正试图将那个秃子从地上拉起来。他的左右脸上挂着相互对称的刀疤,其中一条很明显是刚刚添上去的，伤口还向外渗着鲜血。那个秃子泽满嘴是血，像是喝多了一样坐在地上不住地摇头。
“做你该做的事。”骡子自言自语道。说时迟那时快，它几下便甩掉了挂在身上的行李，后腰牟足了劲儿，用力一蹬蹄子，一下子窜进了面前的矮树丛里，伏下身子藏了起来，耳朵瞬间又耷拉下来。
日头坠入山坡后，只留下残红的余晖。
燕无界背着铁棍走出树林，他神情凝重，心不在焉地将刚刚扔出的匕首从树干上拔下来，重新插回藏在腰后的短刀鞘里。那两个人已不知去向，行李七零八落地散在路边。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榕姑娘正在不远处注视着他，怀里抱着自己刚才交给她的纸袋。
“你放心，我晚上一定会来。还有，把那个袋子放在我说的那个地方。”燕无界最后一次叮嘱道。他看见榕姑娘向自己点点头，下一刻便化作一团绿烟消失在密林间。
“这么久才回来。”骡子不知何时从树丛里钻了出来，身上还挂着不少枝叶。“你是不是遇到那个妖怪了？是不是已经把它给.”
“还好没有遇到。”燕无界打断骡子连珠炮似的发问。他抬头望着不远处从村庄里升起的袅袅炊烟，“不然，我可能就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