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 第二十一章 花开

沈碧听到“三日后处斩”的话，如兜头一瓢冷水淋下，呆在那里了。

那狱卒却是见怪不怪，鄙夷的冷哼一声，转头便走了。狱卒“嗒嗒嗒嗒”的脚步声从长长的通道中空洞的传来，沈碧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象那足音一样的空洞，空洞得让人窒息，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一人般，孤独、无助、苍白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这秋天的雨“唰唰”的下着，晶白的雨柱倾泄下来，悲伤的气氛也似乎弥漫在了整个天地之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碧恍然醒来，只见牢房中已是昏暗一片，然来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外面的雨淅淅沥沥的仍然在下着，只是比先前的暴雨已小了许多。在沈碧的印象中，刚才仿佛只是过了片刻般似的。他摇摇头，仿佛是睡罢刚醒来时要使自己清醒的样子。其实对于这样的结果，他心中早有一个预感，自己杀了赵国那么多的士兵，处斩也是意料中事。不过他自己一直抗拒着这个念头，每当这个念头出现时他总是让它跳过去，因为他实在不想死，不想自己的人生才刚开始，什么也未经历，还有许多未知的事物在等着他去体验，他便骤然止步了——就象他很小的时候，当二虎等小伙伴们来喊他去玩，他兴高采烈的准备出去时，却被父亲叫住，要他先背完一篇文章一样，让人沮丧。

他想起了父亲，想起临终时要他好好活下去的遗言，不禁悲从中来，顺手端起门边的那一大碗酒，“咕嘟咕嘟”的喝了下去。那酒似烧刀子般的在胸中窜跃着，然后顺着喉咙直割上来，他的脑袋承受着一阵一阵的冲击。如果是平时沈碧定会觉得难受之极，不过此时他却很是受用这种感觉，仿佛终于有一种东西确实的存在，可以让他抓住一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他醒来时比平时晚了许多，天早已放睛了，昨日还愁云惨淡的天气今天已是艳阳高照，气温还显得有些热，万物在秋日温暖的怀抱中成熟着。沈碧无意识的看着窗外，觉得那一片热力奔放的世界离他很遥远，而且越来越远。就在他要收回目光的时候，忽然看到近处一棵大树下，不知什么时候长出了几株小花，那些花摇曳着在阳光下开得很灿烂。他觉得很奇怪，昨天那么大的暴雨怎么会没有打掉它们呢？还是它们是今天才开的？他凝神看了很久，同时回忆着是否在前几天看过它们，但是他没有一点关于它们的记忆。那些花是一些他叫不出名字的野花，但是一朵朵却开得很灿烂，如朵朵跳动的火焰般，尽情的在阳光下展现。

沈碧也不知看了多久，忽然心中升腾起一些异样的感觉。

花开了，不管你有没有见过它，它都开得那么的快乐。可能用不了几天，再来一场风雨，它又一下凋谢了，花瓣化进了泥土之中，但是它现在仍然灿烂的开放着，无忧无虑，表达着生命本质的活力。沈碧若有所悟，喃喃的念着：“花开，花谢花谢，花开”

以后的二天沈碧平静了许多，他开始大碗的喝着酒，大块的吃着肉，而且嘴里时不时自言自语的哼着：“天地寂寥山雨歇,几生修得到梅花。”酒肉的香气不但让隔壁那些抱怨伙食不好的囚犯们直咽口水，连每天给他送饭的狱卒见他吃得这么快活，也不由自主产生了一丝嫉妒，转过身去哼道：“现在倒吃得快活，还要我服侍哼，做个饱死鬼吧！”沈碧也不以为异，还是张开大嘴，照吃不误。

这一天已是第三天的晚上，沈碧在黑暗的牢房中盘坐着，他准备坐上一整晚。因为明天他就要被提出牢房，被处以斩刑，他不想这最后的短短几个时辰仍然在昏睡中度过。他想：以后睡着的日子有得是，会很长、很长．．．．．．

“噹噹噹”，三更的梆声响过，沈碧似乎听到，又似乎没有听到，他此时只觉得全身真气盈荡，如海潮一般循环往复，这是以前他从来没有感觉到的，如此浑厚的真气，配合着天地的节奏在运转。如果是以前，他心中一定会欣喜，因为这是他的内功有了很大突破的现象，但是他现在却没有一点感觉，甚至觉得有些荒谬，难道非要在生命的最后关头生命本身才会迸发出最大的活力？

他仍然坐着，直到四更的梆声响过。但是，他突然产生了一丝警觉，不是因为打更的梆声，而是有一丝别的什么声音．．．．．．再过了一会，他确定有人过来了，虽然那人还在数十丈开外，而且那人特意将脚步放得很轻。如果是平时，他定然不会这么早听到，但是现在他清楚的知道，的确是有人过来了，而且是朝着牢房这边来的。他翻身而起，因为他觉得这很不平常，外面此时还是黑漆漆的，如果是提他出去处斩也不会这么早吧？他狐疑的想：这里难道是晚上提人出去行刑的规矩？

不过他不用再猜了，那人不但进了牢房，而且轻轻的到了关他的这个牢房门口，正把脑袋凑在栅栏的缝隙往里看。沈碧早已闪身在门的边上，已经认出那人正是管牢营的头，那个自称老马的家伙。老马朝里望了一阵看不到人，不禁发出一声惊讶的“噫”。沈碧此时闪身出来，冷冷的道：“是你，这么早就来提我吗，连最后一个安稳觉也不让人睡？”

老马倒被吓了一跳，头微微后仰，圆胖的黑脸现出惊愕的表情来。不过他很快醒悟过来，连忙手按嘴唇“嘘”了一声，示意轻声。然后往四周看了一下，再上下打量沈碧一番，胖脸上扯出他职业性的笑容，轻声道：“嗬，倒是挺惊醒的呀，睡不着吗？我就是来提你的，你敢跟我出去吗？”

沈碧有些气结：老子今天就要挨断头一刀了，早死晚死都是一个样，还有什么敢不敢的？他冷冷的说道“请！”

老马又仔细的打量了沈碧一眼，见他眼神睥睨，神色冷静，并不慌张，于是轻轻的打开了牢门，让沈碧出来后，又轻轻的将牢门关上。然后也不说话，带头就走了出去。沈碧跟着他出了牢营，穿过一道走廊，转过了二道弯，往右边的几个房间走去。沈碧打量四周，见黑暗中远处的城墙门口亮着灯，而这一路上他们并没有碰到守卫的兵士，或者说老马对四周情况熟悉得很，趁着黑暗避开了守卫兵士。沈碧见他们走的方向已经很靠近城墙的侧面，如果他此时打倒老马然后翻墙而走，应该说有很大的成功机会。但是他总觉得这事情透着那么一股子蹊跷，这老马也是牢营里的老鸟了，应该不会这么不小心的给自己制造这么大的机会。他心中正踌躇着，走在前面的老马似有所觉，忽然停了下来，缓缓转身沉着脸说道：“小子，你该不是在想着要做掉我吧？！”

沈碧一时倒还不好回答，难道他照实说：“是，我现在正想着这件事了。”

不过幸好也不用他回答了，老马又开口了：“小子，你还是乖乖跟着我的好，否则你就出不去了。”

沈碧大奇，问道：“你是要放我出去？为什么？”

老马自顾自的往前走，一边道：“小子，你没听说过捞人吗？你命挺好，有个朋友在帮你。”

沈碧觉得一头雾水：朋友？捞我出去？我这边好象没什么朋友呀。他于是问道：“那位朋友是谁？”

老马头也不回道：“你等下就会见到他了。”

又走了一小段路，沈碧心中满是疑惑的随老马走到一个房间门口，老马用钥匙开了门，待二人进来后，老马又将门从里面锁上，然后拿出钥匙将沈碧的手铐脚镣都打开了。沈碧舒展了一下手脚，不由得心情很是激动：又恢复了自由之身了，而且还是从鬼门关前回来的。他想大声的叫唤一番，以发泄下这种激动的情绪，不过现在当然不能这么做。

正在他心潮澎湃的时候，老马指着房里面冷冷的说道：“小子，救你的朋友在那里！”

沈碧转头看去，骤然发觉在这黑暗的房间里面，前方丈余开外果然还站着一个人影，虽然看不很清楚，但是沈碧模糊的看到那人身量高欣，背身负手而立。“难道是通玄子吗？”沈碧心中闪过一丝疑问，不过又觉得不太可能。他一边朝那边行去，一边激动的说道：“朋友救命之恩，在下沈碧真是大恩无以言谢了！”说完，就叩首下去。那人一转身，扶住了沈碧，不让他拜下去，说道：“四海之内皆兄弟，沈兄弟无须如此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