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沧海横流 -- 第一章 北海狂涛
骄阳如火焚烧无边天际，鸟鸥披着霞光翱翔于无尽苍穹，海风猎猎呼卷，夹杂着点点冰寒的腥咸，打在人的脸上，却刺痛在心底深处，北海之上，波光粼粼中飘摇着一艘龙头巨船，船艏龙头高扬，张牙舞爪，兽目凶光赫赫，在三张巨型风帆的鼓动下，近百丈长的船身，如斩浪劈风的恶龙，在茫茫海面上留下一条白色裂痕。
巨船的甲板之上，摆放着大大小小三四十辆黑森森的玄铁囚车，车内的人皆是满身血污，遍体鳞伤，气色萎糜之极，即便如此，他们每个人的手脚关节都被浑金铁锁枷持，经脉气穴之上封插着银针，被禁锢的丝毫动弹不得。
其中一个青年男子吐了口血水，对身旁那形貌皆与他相似的人说“:大哥，也不知道这群龟蛋要把咱们带到哪里去，在这茫茫大海上，要杀要剐只能任他们摆布了。”
那大哥叹了一声，道“:玄沧，我死不足惜，侯爷的大仇已经得报，我死了不过是到九幽黄泉继续追随他罢了，可是你应该好好活着，不能和我一起陪葬，我们元稹氏绝不能就这么绝了后。”
玄沧摇了摇头，坚定道“:大哥，咱们是亲兄弟，你为了王朝子民，为了公理忠义慷慨赴死，我又怎么会让你一人孤独的走，你放心吧，元稹氏的血脉不会就此断绝，那些远走他乡的族人肯定会找到安身立命的地方，用不了多少年，咱们元稹氏又能发扬光大。”
“也许吧！”大哥呢喃了一声，心中却升起一股莫名的忐忑，不知是为了自己和兄弟，还是在为那些辗转飘零的族人而担心。
这时，玄沧又转头看向另一边囚车里的人，这人看年纪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双大眼睛深邃灵动，又带有一丝疲倦之色，少年虽然蓬头垢面，却难掩高贵脱尘的气质，尤其是周身没有任何伤痕，看起来不像是囚犯，倒像是落魄的世家公子。
玄沧好奇的问道“:小子，我看你气态不俗，想来也不是平常人家的子弟，你是怎么落到这步境地的，我和我大哥可是杀人如麻的罪囚，你又是犯了什么罪？”
少年轻叹一声，讷讷道“:同是沦落之人，到了眼前这样的处境，家世显赫能如何，大奸大恶又能如何，过一会儿还不都是任人宰割的鱼肉，可惜……”
少年言语顿止，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泛起潮红晶莹，神色变得怆然悲凉，心中涌起说不出的凄楚酸涩之感，许久，又化成一声悲叹。
玄沧倒是全然不在意，哈哈笑道“:小子说的真是对极了，这里的每一位囚兄都是有来历的人物，可惜身前一世英名，不如身后的一捧黄土，咱们的命运差不多就要停止在这茫茫北海上了。”
随即又问道“:听你的口气，似乎知道这些龟蛋一会儿要对付咱们，怎么，他们是想将这里所有的囚犯都沉海溺死不成，如果真是这样，可惜了我们兄弟的七尺之躯，要便宜那些虾兵蟹将了。”
少年摇了摇头，冷笑一声道“:我生在中土，却也听说过北神域中有一句传言:北冥之极，龙神之眼，六月十三，地覆天翻，算算时日，今天不正是六月十三吗？”
此话一说出来，玄沧顿时面如土色，原本豪迈万千的气度瞬间消失不见，就连他那生无可恋的大哥也是露出兢惧之色，周身颤抖了几下后，再也说不出话来，兄弟二人彼此对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的眼神中看到毫无生息的死灰之色。
原来，在这北极之海上，自古以来就有一处深不见底，方圆数十里之大的巨型海眼，平日里风平浪静毫无异状，可是每逢一年之中的六月十三这一天，海眼大开，巨浪滔天狂涌，席卷成一个能够吞噬一切的无底漩涡，到那时，无论是钢筋铁骨的巨型战舰，还是身躯如山，凶猛狂暴的深海巨兽，通通挡不住这海眼的一吸之力，葬身于无底深渊之中。
传说上古之时，天帝神农氏曾经于北海中斩杀凶兽九目赤虬，而九目赤虬又被四海龙族供奉为龙神，世间传言北海之眼便是九目赤虬的亡灵因为不甘失败而兴风作浪，故而北海之眼又被称为龙神之眼，千万年来，世间之人皆谈之色变。
不过龙神之眼每年只出现一次，且处于北海深处，方位固定不会移动，对于陆地上的百姓来说，并不会造成灾难，也因为这个特点，龙神之眼反而成为北神域有名的重犯处死之地，凡是坠入北海之眼的人向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千百年来无一幸免，如同在世间彻底消失了一般。
因此北神域有言:宁入黄泉万尺，不进龙眼一丈，赴黄泉尚有来生，坠龙眼俱灭形神。
北海龙眼何等的凶名，在场的一众囚犯都是见多识广的人物，被少年的话一提醒，哪里还不明白迎接自己的将会是什么，顿时惊叫声，痛哭声，求饶声，怒骂声，狂笑声，声声交叠，歇斯底里，一片喧嚣狼藉。
这时，只听一阵女子清脆的声音，“人生百年，不过瞬目，日月千古，不过须臾，若有来世，死有何惧，若无来世，何足惧也。”
少年转头看去，在隔着他不到两丈的距离内，一辆囚车中赫然困锁着一个红发雪肤，眉眼如画的女子，虽然是囚犯之身，神态却是睥睨万千，傲气凛然。
恰好那女子也朝他看来，少年被她的明艳容光一震，心中生起莫名的亲近之感，敬声道“:这位姑娘当真女中豪杰，看待生死如此洒脱，北海崩于前而不变色，这份气魄不让须眉。”
女子对他吃吃一笑，道“:小子，你早猜到咱们都要被扔进北海龙眼中喂了臭鱼烂虾，却能够平心静气的隐忍到现在，涵养之功着实了得，姐姐看你挺顺眼，如今死到临头，你我相识一场，算是缘分。”
少年哈哈笑道“:在下素留尘，中土灵山人氏，区区贱名得蒙佳人芳听，幸甚至哉，幸甚至哉。”
女子微微笑道“:姐姐叫练青弥，姓素的小子，你可要记住了，到了幽冥地府别忘了来找我。”
这叫练青弥的女子说完又是一阵放声脆笑，举止神态皆是洒脱淡然，虽然生的千娇百媚，却丝毫不见哀婉扭捏的女儿之态，妩媚美艳中处处透着勃勃英气，令素留尘禁不住有些目眩神迷，心中暗叹“:这练青弥真是个特立独行的奇女子，老天爷让自己临终之际与她结识，也不算枉死一场了。”
呜！
一声雄浑的号角长鸣响彻海空，龙头巨舰缓缓减速，只听“轰隆”巨响，那重达万钧的黑铁锚钩砰然砸入深海之中，众人只感觉船身一震，随即巍然不动。
素留尘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心中苦叹:终究是祸躲不过，北海龙眼，终于到了。
果然，只见船舱内鱼贯而出上百个头戴青铜面具，赤膊露腹的魁梧大汉，领头之人是一个气宇昂藏的中年男子，面容刚毅，高鼻挺眉，一双鹰目开合之间精光熠熠，此人身穿乌金玄袍，头戴黑蛟摆尾冠，手足关节以及肩头后腰上都环套着黑金甲胄，举止之间盈溢着无可比拟的大将风度。
“怎么是他！”
素留尘听到一旁的玄沧低呼道，语气中充满不可思议的惊诧，不由好奇问道“:兄台认识这个人，此人何方神圣。”
玄沧还没开口，就听他大哥说道“:小兄弟你乃是中土之人，对北神域的人事并不熟悉，台上这位乃是北神域五大水师统帅之首，此人率领麾下舰队数十年来与北海龙族血战百余场，几无败绩，世人拜之为常胜将军，封号断龙侯，伊挽狂澜。”
素留尘若有所思道“:他出现在这里，有什么不妥吗？”
不远处的练青弥轻蔑道“:世人愚昧，笃信鬼神，不求人定胜天，只知随心迷信，自古以来，送死囚入海眼的船都是满载而来，空载而归，故而被称为亡归船，又被称为“送死船”，伊挽狂澜是水师名将，他出现在这里是犯了大忌，元稹氏的两个兄弟，本姑娘没说错吧。”
元稹兄弟二人皆是一声叹服，“姑娘高见，确实如此。”
练青弥微微展颜，又说道“:这只是其一，还有其二，伊挽狂澜此人不但是一代名将，其自身的武学修为也是极高，真气之强，法力之深，堪称当世一流，这样的高手出现在此处必有重任，所猜不错的话，他是来押送重犯的。”
此言一出，四方皆是一惊，随即窃窃私语开来，许多囚犯都是见识不凡，稍微一思考皆是明白其中的关键，可是众人环顾周身，发现所有在囚车中的人，要么老弱无力，要么重伤残废，哪里有什么值得伊挽狂澜这等人物亲自押送的目标。
素留尘暗想道“:若真有让断龙侯不惜犯忌讳也要亲自看押的人，那么此人也必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岂会和甲板上这些死囚混在一处。”
想到此处，素留尘又向练青弥看去，发现她已经不再说话，而是背倚在囚车的栏杆上，仰面阖目，娇艳的面容上露出一个淡然的微笑，看上去从容自信中透着一股莫名的神秘。
这时，龙头巨船上响起隆隆鼓声，数十个黑衣汉子，手持巨槌，猛烈的敲击着兽皮大鼓，节奏急促如雨点，却又整齐划一如一人，鼓声磅礴震耳，将空气都震荡的炽热起来。
一身黑衣黑甲的伊挽狂澜面容平静，信步踏上帅台，俯视着甲板上数十辆囚车，朗声道“:尔等为五界各方之死囚，今生背负重罪，被判龙眼溺刑，望龙眼深渊洗却你们今世罪孽，来世重做良善之人，如今时辰已到，上路吧。”
虽然大多数人已经猜到结局，心中却仍存有一丝侥幸，可此刻尘埃落定，再也无力回天，心中的恐惧，怨念，悲愤，绝望，种种情绪如同股股交织在一起的汹涌恶潮，将心中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冲垮崩溃。
顿时求饶喊冤者有之，疯癫狂笑着有之，咆哮怒骂者亦有之，而更多的人却是因为生路的彻底断绝而死心麻木，隐隐的哭泣声此起彼伏。
素留尘仰天长望，心中不甘与不忿如眼前北海滔滔，“苍天不公，我有何罪过，竟落得如此下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