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拂晓章 序 午夜

每次仰望夜空，便愈发感到自己的无知。

我们的宇宙，终究还是太小了。

摸索在剑北路漆黑的街道上，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远方行车的声音。我怀着不安定的心情前行。

2017年的秋夜比平时更黑暗。

这一路段灯光本来就很少，两旁的路灯已然熄了，似乎有心不欢迎来者。但我必须要寻找真相。

我是为了一篇采访而来，关于一个没有人相信的新闻。

终于走到了有亮光的地方，不远处一家小茶馆浮动着阑珊的白光，那里是我的目的地。

他真的会来吗？不安的情绪又涌上来。我在茶馆门口站定，咽了咽口水，掀开了茶馆的挡风帘。

这是那种天府市随处可见的廉价茶馆，但室内意外的整洁。老板娘是个文秀的美人，一缕黑发垂在前肩。她正站在柜台旁整理账本。我挑了一个靠门的沙发坐下，她端来一杯菊花茶，我盯着门外。

那个人迟迟没有来。

茶水已经快见底，我百无聊赖，就吹了声口哨，向老板娘问道：“这么晚了店还不关门？”

“你不是在等一个人吗？”老板娘没有抬头。“这里最近来过很多人，但你会见到他的。”

老板娘的回答让我有些不适，但事实证明她是对的。不一会，门外传来脚步声。

一个男人掀开了挡风帘，他穿着大衣，约莫三十上下，有些不修边幅。这样的打扮在秋冬天很常见，但他还带着皮手套，右手拿着一本薄书。

我蓦地起身：“请问您是黎晓朋先生吗！”男人点点头，我们对坐在茶桌两头。

老板娘给男人端来一杯咖啡，我踟蹰了一下，亮出记者证：“我、我是《天府日报》的记者，希望您能配合这次的采访。”我感到胸口有些堵。手中横着银字黑本，和其它记者证一样。

男人吮了口咖啡，默许地点了点头。

“我在网上了解了您说的故事，故事里不止一次提到‘黎明少女’这个名字。关于黎明少女能跟我谈谈吗？”

“你相信有黎明少女吗？”

男人的语气里突然透出期待，他的双眼直直地看着我。那是一双浑浊的眼睛，一种令人不安的浑浊。

“我……”我避开他的注视，咬了下嘴唇“我会记录你说的话，发表在报纸上。”说完我赶忙掏出纸笔。

男人收回视线，陷入了沉默。我暗自懊悔自己的笨拙，一条独家爆料似乎就要泡汤。我必须有所行动。

“我会记住这个故事的。”我注视着男人的眼睛。

男人听了我说的话，浑浊的双眼似乎澄出一缕清澈。他的身体开始轻微地颤抖。最终，他缓缓道出了那段令人难以置信的美丽的故事。

“黎明少女是一个神灵，她并不属于我们的世界，她来这里是为了寻找，”男人凝望前方，露出回忆的模样，“第一次看见她时，我惊呆了，她随风而撩的长发像夏夜银色的星河。她回过头，可以看见黎明的天空下那对宝蓝色的瞳子，明亮而美丽。然后，黎明过去了，黎明少女也消失了。”

“惊鸿一瞥？”

“嗯。”

我渐渐稳定了自己的呼吸，接着问道：“你是在哪里见到黎明少女的？”

“朝阳高中的天台，我以前在那里上学。”男人向窗外扭了扭头，不远处的确曾有一所学校，现在那个位置是围着工地围栏的楼盘，“她黎明时会站在学校的天台上，所以我每天清晨前都会去。”

“黎明少女是一个怎样的人？”

“一开始给人感觉冷冰冰的而且有点自以为是，”男人渐渐谈开了，“但其实是个很热心肠的人，她平时总是举着单筒望远镜眺望远方，有时候会一个人静静地看本子。”

“本子？”

“就是黄，色，漫，画。”

我停下手中的笔，翘起嘴角：“听起来像是一个校园青春小说，你是这个小说的主角！”说完我哈哈大笑。

听见我的笑声，男人紧绷的脸也微微有些松弛。

男人继续讲述。他以前是一个不良少年，生活在没有希望的阴霾中，直到他偶然遇见了一个脾气糟糕而又古怪的少女，他想要帮助这个少女，却发现是这个少女拯救了他。他们经常吵嘴，也做过很多蠢事，他曾被少女追杀，又在一个雨天和解，少女甚至在他们学校上过学。

但故事还没有结束。恶意一个接一个落下，故事开始充满晦涩的隐喻，让人瞠目结舌的怪诞，和绝望的黑暗。男人咬下的每一个字句都给故事带来凝重的气息。当他讲完这个故事时，我的内心一片混乱。这也许是我这辈子听见的最幼稚，最荒唐，最惹人发笑的故事。

但如果这一切是真的呢？想到这里，我的后背一阵发凉。

“这个世界曾经发生过无法想象的灾难，但没有人知道它曾经发生过。”男人说完最后一句话，起身预备离开。我却仍然彷徨于迷雾中。

男人并没有把故事讲完。

在他静静讲述的时候，一些从未有过的记忆像幽谷中的泉水在我脑海中缓缓流淌。记忆的乱流让我头痛欲裂。我看见了早已废弃的学校；我看见了一间教室里的黑板，如果我没记错，上面写着大大的“死”字；我看见了要强的女孩和呆板的男孩；我看见了那一天天空上可怖的漩涡……在所有的场景中，都有一个身影，一个本不应存在的、模糊的身影。

我站起身，怒不可遏地指着男人大吼：“等等？！我以前是不是认识你！！”

男人停下来脚步，回过头说：“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但我是他的朋友。”

听了他的话，我无力地瘫坐在沙发上，埋下身，用手捂着头：“到底是为什么……”

“这个故事不应该被遗忘。”说完，男人迈开步伐。我想要追问，但他的表情让人明白，他接下来还有一段路需要独自前行。

男人掀开挡风帘，走进门外无尽的黑暗中。

茶馆又恢复了安静。许久，老板娘望着门外微微露出笑意：“他曾经是个英雄。”

我开始回溯之前发生的一切。一个荒诞的故事在网络中流传，起初人们只是将这个故事当做无聊的笑话，但一则新闻让所有人大惊失色：前不久一颗巨大的流星从大气层划向地面，正好坠落在大名鼎鼎的米国33区，更令人震惊的是米国在数日后即将33区对外开放。无数平民和记者涌向昔日的禁区，在陨坑的最中央他们发现坠落而下的并不是陨石，而是……飞船。就像电影里那样，一艘巨大的飞船。这件事在那个故事里曾被提及，原文将其称为“来自另一个宇宙的回响”。而我，不过是一个儿童漫画的作者，为了搜集素材这样的可笑目的企图接近那个故事的源头。

时间再过一刻钟就到五点，方窗外是夜明前深沉的黑夜，可能再过一个小时就会有安谧的天色和清洁工人用竹扫帚的稀稀疏疏的扫地声。我看见那个男人之前拿着的书正平躺在茶桌上。很薄，很旧。我拿起那本书，翻开扉页，一段文字映入眼帘：

我们人类无时无刻不处于巨大的黑暗中，整个人类的历史是对抗黑暗的历史，人类的史诗是对抗黑暗的史诗，人类灵魂的光辉在于即使失去了一切希望，也不会停下追寻光明的步伐。

也许他说的所有都是真的，我们一直被名为常识的谎言蒙蔽双眼？也许他的所做所言，只是想让一个忘记他的老友找回过去的回忆？

也许我见证过一段故事。

在黎明前的深夜，我一页页地翻着那本书，不自觉地露出笑容。这是一个发生在将明未明的天空下的关于希望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