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三十五章 发展之四
2007年5月22日，天气晴朗。
依照某位宗教学教授给自己的地址，江路找到了这间旧书店。要不是手上拿着抄写了地址门牌号的纸片，江路还真是很难注意到这间书店的存在。这里没有招牌，也没有什么醒目的标识，虽然和普通店铺一样在临街的方向有着理应是又大又明亮的落地窗，但是因为窗后堆满了书籍的关系，看上去倒像是有一整面墙壁矗在这里，让人根本难以注意这是一间店铺，倒更像是普通的人家一样。不过挂在店铺门上那个小小的“营业中”的牌子，总算让江路可以确信自己并没有找错地方。
他直接推开了店门，走进了这间完全被书本的味道所吞没的店铺中。
在四面书墙和满地书堆的中央，一张同样摆满了书本的书桌上面，一个女人正斜靠着身边堆起的书册，用阴沉的目光阅读着手里一本《角落里的老人》。听过那位学者对这间书店的介绍，江路知道这个连客人上门都没有动一下眉毛的女人，大概就是这间书店的主人了。
“你好，打扰一下，请问你就是陈哲雨女士吗？”如果江路不开口的话，他觉得自己眼前这个女人会这样一直将小说读完，然后再重新拿起一本新的小说一直读下去。所以他小心地跨过地上的书本，靠近了那张书桌，接着用自己的问候打破了书店中的沉默空气。
这时，女人才稍微抬起眼，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江路。
“是的。想要找些什么样的书呢？刑警先生，神秘学和民俗学相关的书在南边的书架。”然后陈哲雨就暂时放下了手里的书本，好像无数本侦探小说中描写过的场景一样，开口说出了本应该是初次见面的人的身份。
江路有点惊讶，但是并没有把自己的心情表现出来。
“你对我的身份猜测得很准确……”
“是的，江路警官。你当然不是为了寻找那些书来的。虽然我觉得这些书对你来说确实可以派上用场。”当江路想要说出来意的时候，陈哲雨却直接就叫出了他的名字，“我想你到这里来找我，是因为最近发生的案子吧？那个由少年H犯下的连续杀人案。我有注意最近的报纸，看起来猎，警方已经完全确认那个少年H就是事件的凶手。不过，对于凶手的犯罪动机，似乎还有很多不解之处，让你觉得有些头疼吧？”然后嘴角挂着一丝仿佛有几分恶作剧意味的微笑，陈哲雨连江路的来意也一口道破了。
这个时候，即便是一贯冷着脸的江路也忍不住瞪大眼睛了。
“你的样子似乎很惊奇呢？虽然我不是名探波洛，也不是角落老人，估计连金字塔•水野的水准都算不上，不过我还算有些观察力。”陈哲雨慢悠悠地说道，几个侦探小说中角色的名字从她的嘴里说了出来，“我这间店子其实专程登门的客人并不多，会来这里的人多半都不是会为了休闲娱乐的理由而读书的人。在我个人看来，书本最大价值就在于带给人阅读的快感，如果仅仅把书籍作为资讯的载体，那么这样的人生大概就已经失去超过九成的乐趣了。至于江警官，你作为警察的气质实在是太过鲜明了，从你走进店门以后除了最开始一段时间在观察这个空间，其余的时间你其实都在观察我吧？虽然我没有仔细看到，但是我有听到，你关门以后就跳过了摆在门边的《银河帝国》……不，你没有必要了解那是什么书，那只是我随意放在那里的。六个版本，正好有客人订了货。你的步伐没有任何迟疑，虽然速度不算快，但是却相当稳健地靠近了过来。这说明你是一个在观察力和运动力上都相当杰出的人物，虽然还算年轻，不过身材却很匀称，背脊挺得笔直。难道是从事运动或者舞蹈之类的职业吗？不，我放下书以后就发现了，你的眼睛中有一种观察者的气质，这种紧绷的感觉充满了危险。而且不需要握手我也可以看到你手指上的茧，那个位置很明显不是握笔或者是运动器材的人会有的茧。毕竟我也是在其他国家生活过很长时间的人，我判断那是经常握枪的人会有茧。”接着同样像是侦探小说中会有的情形一样，陈哲雨开始诉说自己判断出江路身份和来意的理由，“军人或者是警察，这两种职业的可能性立刻就大了很多。但是你的表情未免太严厉了一些，让人感觉到沉重的压力。这并非军人或者普通民警会有的态度，倒是经常面对穷凶极恶的罪犯的刑警，会在无意识中散发出这种压迫感，尤其是考虑到最近这座城市的刑警恐怕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们要是还能轻松得起来才真是奇怪呢。所以，我姑且大胆的判断你是一位刑警。那么一位刑警表情严肃地走进一家旧书店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是来找侦探小说消遣的？不，我不这么看。警局也是有自己的图书室和档案室的，如果是在这些地方可以找到的资料，这位刑警就没有必要到我这家小书店来了。而对于警局来说，最不可能存在的书籍中就包括了关于神秘学和民俗学的文献类资料，再考虑到最近那一系列案件中的特殊情况，这样的资料对于你来说肯定会有些帮助的。所以我才会建议江警官看看南面的书架。”
“哦，你的观察力还真是出色。”
“真是不好意思，其实我只是在瞎猜而已。”对于江路的恭维，陈哲雨微笑着谦虚了一句，“但是对于我的试探，你并没有否认我关于刑警身份的猜测，但是却并没有去查看我推荐的资料。最近江警官拜访了几位学者，想要了解关于《圣经》版本差异的事情，我在业界也有所耳闻，毕竟我这里的经营项目也比较特别，连续有几位熟悉的客人想我打听这方面的消息，我自然可以知道其中的缘由。江警官没有去查找那些资料，显然是因为你有明确的目的。在旧书店里面确定的目标，到头来也还是和书本脱不了关系，而无论基督教将《圣经》如何神圣化，它也依然是书本而已。所以我会联想到江警官的身份，并且猜到你的目的，这同样并不奇怪。”陈哲雨说着这话的时候，轻轻敲了一下自己身边高高的一堆书本，“我已经把可以收集到的中文版《圣经》都准备好了。你看，这样不就给你省了很多功夫吗？”
“不过，你只是猜测吧？难道陈女士没有想过自己猜测错误的情况吗？”江路微微偏头看着陈哲雨，“刚才你提到了‘业界’，应该是交流藏书和进行文献贩卖的业界吧？如果是这样子的话，我大概就可以理解了。”
似乎是欲言又止，江路落下话音以后，刚才一度有些惊讶的表情重新变得冷峻起来。
而陈哲雨却皱了皱眉，然后慢慢叹息一声之后问道：“江警官看来也是那种失去了人生之中九成乐趣的人。小说的虚构世界和我们生活的现实世界是全然不同的，这一点任何人都很清楚。但是现实生活的荒诞之处和小说中的戏剧性比较起来其实也不遑多让。看起来江警官并不喜欢这样交错了虚构和现实的戏剧感啊。”
“你这样认为也没有错。我大概就这样的人。”
“好吧，我承认这一切都只是玩笑而已。我从何教授那里知道了江警官最近会来拜访我的消息，而我恰好又从新闻发布会上看到过江警官的样子。所以当你走进门的时候，我就已经认出了你来，但是我却为了制造戏剧性的会面效果，故意演出了一幕好像侦探小说场景的把戏。”陈哲雨嘴角的笑容不再是恶作剧的感觉了，那完全就是一副嘲弄般的微笑，刚才江路所谓的“理解”其意义就是说他已经了解到陈哲雨判断出自己身份和目的的真正理由。
陈哲雨口中的“何教授”就是告诉江路这间书店的存在，并且推荐他到这里来询问一下陈哲雨的人。如果书籍流通的业界真如陈哲雨所言并不算大的话，内部的情报已经到了江路探听《圣经》的消息会流传到一间小书店的程度，那么这个信息警方就根本没有保密的意义了。而且江路知道自己拜访的那几位学者都不是会泄露调查情报的人，这一点他还特别对各位学者进行过提醒，所以当陈哲雨提到什么“业界”的时候，江路也就已经得到了自己的判断——他认为陈哲雨的情报来源肯定不是业界的口耳相传。
如果不存在所谓的业界消息源，那么陈哲雨又是从什么地方知道关于《圣经》的情报呢？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人将自己将要拜访这里的事情告诉过这个女人了，而这个人很显然就是推荐自己来这里的那位“何教授”了。何教授会事先通知陈哲雨这件事情也是很合理的，首先在已经确定了江路的拜访计划之后，将江路的目的提前告诉书店的主人严格说来不算泄密，因为关于《圣经》的情报等到江路来了书店以后也是会对店主说明的。其次，这间书店是一间会为了流通书籍而活动的店铺，店主很可能会为了购买书籍或者是为了贩卖书籍而离开店铺，所以需要提前告知好让陈哲雨可以在最近几天谨慎的安排时间，以免错过会面。第三点就是为了这次会面，陈哲雨肯定要做些准备，比如《圣经》的资料和情报，如果提前通知陈哲雨这件事情，那么她在行动时就更有余裕。
毫无疑问，何教授在这件事情中纯粹只有好意而已。
而借由那位学者的好意，陈哲雨这个狂热的推理小说嗜好者将这次会面变成了一幕戏剧性的场面。名侦探和笨拙警察的会面，她想要表达的应该就是这个场景了，只可惜看起来江路似乎比一般侦探小说会登场的警察要聪明许多。
“姑且就认为你的判断正确好了。那么，江警官现在还有什么想要咨询我的吗？”
只是嘴角带着笑容的陈哲雨对于这位聪明的警察，似乎依然没有怀抱多少敬意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