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四章 迷宫之三
叶小川走在大街上，步履比任何时候都要轻松，就连天上洒落的雨点也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情。现在在叶小川的身上可是看不到半点前一天那种低沉迷惘的样子了，虽然穿的依然是同样的衣服，外表也没有任何改变，可是这个青年脸上的神色却没有半点颓废。
现在的时间是2007年5月9日的深夜，距离5月10日不过十几分钟而已。
白天一度弱下来的雨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又重新大了起来，虽然还比不上凌晨时分的瓢泼大雨，但要将人的全身都给淋透倒也没有什么困难。而行走在这样的大雨中，叶小川却并没有撑伞。就像这天清晨离开大学自习室的时候对天气的误判一样，叶小川对夜间天气的推测又一次出现了失误，原本在他离开自己的“巢穴”时，天上还只是在落着下雨而已，好像随时都会停下来一样的零星雨点在短短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之后就变成了现在的大雨。结果没有任何意外的，叶小川被淋成了落汤鸡。
也正是因为这场大雨，叶小川原本对于自己夜间活动的安排也全被打乱了。如果是在过去他多半会选择找间网吧放松放松，但是因为已经决心要重新振作自己的人生，所以今天晚上叶小川本来倒没有打算再去那边放松，而是考虑到附近大学通宵开放的图书馆找些真正意义上的学习资料。不过既然现在雨这么大，再去图书馆之类的就已经变得不现实了，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叶小川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先回自己租住的旅店，趁着还有热水的时候冲个凉，再换一身衣服比较好。
当然即便已经决定了先回旅店那边，不过浑身已经全部湿透的叶小川却并没有狼狈的在大雨中奔跑起来，而是依然像平时散布一样不急不慢的行走在雨中，自我满足似的做出一种潇洒的态度。
没有什么好着急的。
反正就算自己现在跑起来，身上也早就已经湿透了。而且旅店的热水在凌晨1点的时候才会停掉，所以就算保持现在这样的步调走回去，时间上也同样相当充裕。
确实没有什么好着急的。
就算今天想要去图书馆的计划被打乱也同样不必着急。反正自己的人生已经改变了，自己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闲散无聊的游民了，自己已经有能力掌握住自己的未来了。所以就算现在放轻松一些，也没有什么问题。
好像这样深夜行走在冷清的街道上，对于叶小川而言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即便是之前在自己狂热沉迷的游戏中达成罕见成就时，他的步伐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从容过。便宜的运动鞋在地面上踩起水花，鞋子里面其实也早就已经湿透了，感觉肯定不会舒服，但是叶小川却没有半点不适。
“明天，对，就是明天，我就把这些衣服全部都扔掉！哼，这样的日子，今天就算是最后一天了呢！”行走在大雨中的青年，他舔着从脸上滑下雨水，用充满自信的声音自言自语着，嘴角甚至还挂上了几分笑容。
但是这样的笑容，却在叶小川走进距离自己租住的旅店不过一百来米距离的一条小路的时候，从这个青年的脸上消失了。就像昨天……不，严格说来依然应该算是今天的清晨时一样，某种被人窥探的不安涌了出来，叶小川本来因为昂扬的心情而丝毫没有感到雨水寒意的身体，这个时候居然冒起了鸡皮疙瘩。
这种感觉，就如同自己以为找到了正确的道路，在迷宫中迅猛的突进并且终于转过最后一个道口时，却发现本应该是出口的地方却矗立着象征绝路的高墙。叶小川原本从容轻松的心情彻底被扰乱了，那份瞬间清晰起来的不安，甚至于转变成了恐惧，猛烈地在叶小川的精神世界翻滚。
顺应着示警的本能，叶小川停住了脚步，悄悄偏头望向身后。
借着雨雾的遮掩，一个矮小的身影已经向他冲了过来。
于是，叶小川那已经扭曲的命运和人生就在这一天将要完结的时候，不可避免的卷入了崩坏之中。他看到了那个矮小人影手中闪动的寒光，并且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这道刺向自己的危险光芒。
短刀又或者是匕首，几乎是擦着叶小川的衣服掠过。
叶小川被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不过他总算没有被吓傻掉，在躲过这一击之后还没有等头脑冷静下来，叶小川就已经伸手过去想要抓住那个袭击自己的家伙的手腕，把凶器先给夺下来。而且就在这个时候，叶小川也张开了嘴巴准备大声呼救。
别看这条小路现在除了叶小川和那个矮小的袭击者之外就再没有其他行人经过，而且路灯也已经坏掉了，看起来甚至有几分荒凉的气息。可在平时这条小路可并不算冷清，毕竟路口那边还开了间廉价旅馆，总还能聚集些人气，而每到深夜如果天气晴好，在这条小路上会多出些卖烧烤小吃的摊位。所以即便现在因为大雨的关系，这条路上冷清了许多，但只要大声喊叫，搞不好还是可以被人听到的。
“抢劫！救……”
可是叶小川才刚喊出一声，那个矮小的家伙就已经翻手握刀再次挥了过来。叶小川原本想要去抓这个家伙的手腕，但是却抓了个空，这个家伙的动作就像真正的野兽一样灵活狂野。和叶小川喊叫的“抢劫”不同，这个家伙根本不是想要抢什么东西——当那把凶器散发的寒光再次从眼前掠过，轻微的刺疼从鼻尖传来时，叶小川就意识到了，眼前这个家伙不是要抢劫自己，而是打算杀死自己。
开什么玩笑啊？
在急剧的恐惧中，叶小川感觉自己全身的肌肉都在发酸了。他只是个大学毕业之后就闲散游荡的社会青年，连所谓的“高级游民”都算不上，充其量不过比普通的流浪汉稍微好一点罢了。别看他在游戏里是赫赫有名的英雄人物，但在现实世界他连一只鸡都没有宰过呢！此时在感受到面前这个家伙散发出的杀意时，叶小川头脑中的第一反应就是逃跑。
这个地方距离旅店不过一百多米的路程，人类要跑完这段距离大概只需要十秒左右。即便今夜因为下雨的关系，这附近变得冷清，但如果可以跑到旅店的话，那里一定会有其他人在的，所以只要可以跑到旅店，自己多半就安全了。
但是叶小川没有选择逃跑。
虽然只是一百多米的路程，但如果要逃跑那么就肯定要把毫无防备的后备暴露在那个家伙的眼前，这太危险了……是的，现在道路又这么湿滑，即便这是这么一段路程，可是万一滑倒的话，自己就连最后一点挣扎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叶小川不是什么有勇气的人，如果是在之前，面临危险和压力他也许会选择逃避，就像他对人生做出的逃避选择一样。但是在今天，在此时，这个青年对于自己的人生和未来已经充满了新的希望，他的精神正处于自信和昂扬的状态之中。所以就在短暂的一瞬间，他就已经作出了决断。
面对这个在雨雾中急促喘息，口鼻如同野兽般喷出浊气的家伙，叶小川选择了反抗。
他冲向了那个家伙。
生死瞬间，原始本能。
人类并非天生文明的物种，最古老的智人和野兽间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区别。猎杀和被猎杀的战斗在自然界中持续了千万年的时间，最终繁衍支配了整个地球的人类，其基因中同样铭刻了来自远古时代的杀戮记忆。为了自我的存续，人类是可以轻易夺走其他生物的生命，甚至连自己的同类都可以肆意杀戮的怪物。这种战斗、杀戮的本能，也同样存在于叶小川的精神之中。
只要夺下那个家伙手中的凶器，自己就能打倒这个家伙！
“啊！！”
叶小川顺从了自己基因中最原始的求生本能，发出无意义的怪叫，同时冲向了那个矮小家伙的怀中，打算借此让这个家伙无法顺利挥刀，而自己也好趁机去抢夺那个家伙手里的凶器。而叶小川这样莽撞的举动，也确实让那个袭击他的家伙愣了一下，显然这个家伙即便有了杀人的觉悟，但绝非什么高明的杀手。
这本来就不是什么高手间的格斗对决，而只是一场街道低水准的撕斗而已。
“抓到了！你这家伙，是那个老头的什么人吗？”
在怪叫之后，叶小川居然真的抓住了那个矮小家伙的手腕，整个人都迫近到了这个家伙的身边，然后从叶小川口中发出了疑问。只是那个家伙根本没有回答他而已，在极近的距离，叶小川都已经听得到这个袭击者呼吸的声音，紧紧抓住这个家伙手腕的手上更是清楚感觉得到这个家伙的肌肉因为过分用力而微微颤抖起来，这证明了这个袭击者根本就和自己一样紧张啊！
觉察到这一点的叶小川不由感到稍微轻松了一些。
可就在叶小川以为自己有资格放松的瞬间，那个家伙却猛地把头撞向了叶小川的下巴。置身大雨之中，这突如其来的一击让叶小川和那个袭击者都失去了平衡，而叶小川也在这一瞬间被命运宣判……
两个失去平衡的人一起摔倒在湿滑的地面上，而被这两个人抢夺的凶器顺势被刺进了叶小川的身体中。剧烈的疼痛让叶小川张大了嘴巴，可是从他口中喷出的却不是凄厉的惨叫，而是粘稠的鲜血，叶小川的心脏和肺叶都已经被刺伤了。可是之前选择战斗而非逃跑的执念，却让叶小川在最后的时刻依然伸出了手去，想要抓扯已经压倒在自己身上的袭击者。
没有什么力气了，虽然感觉到指甲划过袭击者的身体，可是叶小川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是否有给这个杀死自己的家伙留下什么伤痕。而在这个时候，那个家伙已经挣脱了被叶小川握住的手腕，一把将插入叶小川身体的凶器抽了出来，鲜血随之喷涌。
而紧接着，为了确切地结束掉叶小川的生命，那个袭击者用已经变成红色的手指握住同样被血染成红色的凶器，再一次刺入了叶小川的胸口。这一次，叶小川连抓扯这种程度的反抗也无法做到了，他的身体只是如同被电击般抽搐一下，然后更多的鲜血从嘴巴和伤口中流出来。
死、自己就要死了。
伤口痛得让人想哭，可是死亡的结局却又让人想要大笑。
自己明明想要努力的振作起来，开始新的人生，但却在未来即将展开的时候，被人杀死了。而且，搞不好正是因为自己为了开启未来的行动，才最终导致了自己的死亡。这难道不是一件滑稽的事情吗？
难道自己的人生就要这么滑稽的结束了吗？
叶小川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不知是想要哭，还是想要笑。这个问题永远不可能得到回答了，因为这个青年的意识已经开始慢慢消散，然后在人生的迷宫中努力想要寻找到出路的叶小川就这样停止了呼吸。
时间，虽然并不重要，但这是在某位大学教授被杀之后一小时四十多分钟以后的事情。
当叶小川眼中的神采渐渐暗淡之时，那个全身都紧张得颤栗起来的杀人者才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但是这个杀人者并没有就此离去，而是重新握起了刚刚才夺走了一条性命的凶器，在叶小川的额头交错着留下了两道痕迹。
一个鲜红的十字架出现在了叶小川的额头。
做完这一切的杀人者身体仿佛要软掉一样，很艰难地才从地上重新站了起来，而且看样子仿佛这个家伙随时都会软倒在地上一样。然后这个杀人者将凶器裹进了自己的衣服中，接着就像是进行仪式一般，勉强立直了自己的身体，对着已经停止了抽搐的叶小川双手合十、低下了头来，仿佛在默默祈祷似的。
而做完这件事情之后，这个杀人者才踉踉跄跄地借着雨幕的掩护，略显匆忙地离开了。最终留下的，也只有叶小川的尸体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