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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 第八章 入土

类别:历史传记 作者:原鹿 书名:华工军团 更新时间:2016-07-15 18:44:01 本章字数:9070

~~

(本章以石天成为视角,讲述英军劳工营的华工的经历。)

[27]等级

为什么要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同样是人,同样的两脚站立的动物。

我将这话说出来,与众人分享的时候,身边的人却在嘲笑我,他们对我说,小伙子,人生来就是有尊卑贵贱之分的。

我不相信,于是问刘先生,先生说我是对的,说他们都中毒了,中了一种名为“世俗”的毒,这种毒药向来威力无穷,且没有解药。

先生还鼓励我要坚持,只要能撑下去,只要能活着完成这三年的工作,能够平安回到国家,我们就能成为英雄。

因为在这个时候,我们已经开始明白了,我们并不是出来工作挣钱的,我们是代表国家出征的工兵部队,与这些穿着军装的异国士兵一样,代表各自的国家前来效命。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愿意死去,在我们之前死去的那些华工也就不能算作悲惨了,他们是烈士。

但有一点需要我们注意的,就是我们中间很少有会舞文弄墨之人,也就不会有人将我们的事情记录下来,如此一来,外人不会知道我们,我们也就变成了一支在地球上从未存在过的军队。

对于人类而言,最可怕的不是没有得到其他人的认可,最可怕的是没有人知道你,或者曾经被人所知,之后被人遗忘。

我们的世界何其美丽,你只需要用一句话,就能掀起滔天巨浪,让无数人拜倒在你的脚下;

同时,世界是残忍的,如果你不会对着众人诉说,那么,无论你创造出了何种的伟业,有过怎样的壮举,都不会被人知道,甚至,不会有人愿意去了解。

这个世界是人类的,即便是神,也需要取悦人,才能生存。

还好,至少有一个神不必如此,死神从不取悦谁,也不会在乎你的善恶、身份、贫富、贵贱,任何人,都逃不过死亡。

因此,所有人,都憎恨死神。

但是,只有我,不会记恨他,因为只有他,会给予我们公平。

不过我也惧怕他,这一点同其他人一样。

今天,德军没有来进攻,阵地上一片寂静,今天看似安全,所有人都认为,今天没有死亡。

编号77349,陈成,他正将我们的午餐搬过来,突然脚下失力,倒在了地上,饭菜撒了一地。

我们急忙过去将饭菜捡起来,我们谁都不会浪费一粒粮食,因为每浪费一粒,我们就要少吃一粒,而即便一点都不去浪费,我们也没有吃过一顿饱饭,只能一边挖战壕,一边掘野菜充饥。

我们虽有抱怨,但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因为英军的士兵们比我们吃得也好不到哪里去。

世界是公平的,不会有人比你的待遇好太多,当然,在战争中,这项定理并不适用,因为有一个饭堂里,英军高级军官们正在享受大鱼大肉。

而我们和英军普通士兵和底层军官就只能吃糠咽菜,而且永远吃不饱。

正午,人们吃完饭,所有人都在看着那一方小建筑物,它低矮、狭小,但是里面飘出香味,战壕外的所有人都不由地被吸引了注意,没有挨过饿的人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这个感觉就像……屈辱。

所有人都想冲进去大吃一场,但没有一个人敢带头,无论英国士兵还是我们。

英军有很严格的等级制度,军官饭堂和士兵饭堂有天壤之别,饭菜当然也不一样,如果士兵误入军官饭堂,将受到很严重的惩罚,会被直接送进英雄队,英雄队就是自杀式的敢死队。

没有人愿意进去,因为进去不仅仅意味着死,还有虐待。

华工也有自己的食堂,那就是在露天地里,如果华工误入英军士兵饭堂,会受到一定的惩罚,一些皮肉之苦,再饿上几顿;但是如果你误入了军官饭堂,那就不知道要面临什么了,曾有人被直接枪杀。

明明是盟友是友军,却像仇人一样,互相警惕,有时刀剑相向。

吃过哪些沾了污泥的饭菜之后,谁都不会感觉好受,很多人当即吐了出来,呕吐仿佛是一种传染病,一个人呕吐之后,好几个人跟着一起作呕。

我们立刻远离他们,陈成也跟了过来,向已经升为五道杠总工头的刘维之先生认错,先生没有责怪他,反而对我们说:“你们看,德军已经几天没有动作了,炮火的密集程度也大不如前,现在也不冲锋了,改为防守,我觉得,他们的日子似乎快到头了。”

“对!”丁叔说,“现在我们得忍,只要忍过这几个月,说不定战争就结束了,我们可能会提前回国。”

所有人欢欣鼓舞,我却在想,战争真的这么容易就会结束吗?即便这场战争结束,下一场呢?!

我并没有把心里的话告诉周围的人,黑猫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但也不言不语,转过头看着阵地上正挖野菜吃的华工和士兵们,好似在看一出戏剧。

午潼和他不同,所有的心里话都会告诉其他人,“等回了国,我就开一家小店,现在的钱应该够开店的了……”午潼天真地说着他的未来。

他大概还不知道英国的金融危机和货币贬值的事,我们现在用命挣得的这笔钱,连给家乡的豪绅做件衣服都困难,但是我并不把这事情告诉他,为了让他保留一个希望。

这是死神尊敬人类的唯一一点,只要有希望,人就能走下去。

如果你感觉自己还有希望的话,就请不要打碎它,因为如果它破碎了,你也就要走向最终的死亡了。

肚子在咕咕作响,一开始我误以为是肚子饿,但很快我发现不是那么简单,因为我听到周围的人都有这种动静,同时我还感觉到了疼痛。

“陈成,都是你,让我们吃坏肚子。”我说。

我并不想责难他,但也的确是他的失误造成的。

丁叔四下环顾,发现一个厕所,他指了指,带着我们走了过去。

方便完之后,英军士兵们围了过来,我突然意识到情况不对,这间厕所干干净净,不像我们的厕所,也不像英军士兵的厕所,我心说不好,该不会是英军军官的吧?!

我连忙向士兵们解释,士兵们谁都不动弹,只是看着我们,没有人动粗也没有人说话。

他们似乎也厌倦了这种生活,他们也看惯了,似乎并不为难我们,但也不让我们就这样离开,他们在等他们的军官。

很快,军官走来,迈着高傲的步子,一个士兵在他耳边小声说着什么。

我用简单的英文说着“误会”,军官一脚将我踹开了,他命令所有士兵举起枪对准我们。

英军士兵们都拿枪指着我们,但却都扭过头去看着他,很明显,他是这里的上帝。

陈成将我扶了起来,上前和军官理论,我一把抓住陈成,想要让陈成闭嘴,陈成是刚加入的华工,他还不了解这里的情况。

军官掏出枪,一言不发,一眼不眨,一枪将陈成射杀,子弹从他的脑袋穿进射出,他慢慢地倒在地上,我拉住正跃跃欲试的黑猫,让他不要动手,刘维之控制着场面。

陈成,编号77349,祖籍不详,死于英军军官枪下。

有的华工是因为上了一次厕所就死了,英军的等级制度非常严格,厕所也分等级,军官的厕所、士兵的厕所、华工的厕所,是不一样的,我们不明白为何,但都心知肚明,可是,我们还是会愤怒,英军士兵们也察觉到了异样,军官“开枪”的命令中,所有士兵都在后退,一边看着军官,他们似乎也在质疑和拒绝这项命令。

人类是一群奇怪的群体,一边追求着公平,一边划分了等级。

[28]英雄队

我看着陈成的尸体,他才刚刚二十岁,同样是怀着发财梦才来到了这里,他本身就是个贫民,我听他说过,他从生下来就没有吃过一顿饱饭,更没有一顿像样的饭,有一次他说要去军官食堂偷点牛肉吃,被我拦住了。

我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我恨自己当时为什么拦住他,为什么没有和他一起去军官食堂偷点肉吃,至少,他可以安心地走。

他没有一丝地挣扎,子弹直接射穿了他的脑袋,他再也没有痛苦,再也不需要忍受,他自由了。

我就这样安慰自己,这样,我至少能好受。

我跪在他身旁,嘴里念叨着,希望对他有帮助。

人们接受上帝的祝福

这需要次序

我是最后一个

或者根本轮不到我

我只是人们给撒旦祭祀的羔羊

——《牺牲》原鹿

死者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尊贵的人,远比站在一旁炫耀武力的高官,和他身边的苟且者。

我将衣服脱下,蒙在他的头上,接下来等待他的,将是被人埋进土里,立上一块木板,写上他的姓名。

如果你在那方真的看到了一条路,请不要惊慌,请跟随前方的人走完它,它必将通往幸福。

也许明天我能再看到你,但此刻,如果你能向我传达任何讯息,请一定要做,告诉我你在那方的所见,是否真的有忘川和彼岸,是否真的有美丽的花朵。

如果你还能告诉我其他的,我还想要知道,你此时的处境,心里的想法,但我相信,你能够在那方感觉到温暖。

但是,我也有请求,请告诉我死神的统治是否在运作,请让他亲口告诉我,他真的将统治让给了人类和人们的诸神。

能够拯救人们的只有死神

你也知道,

人是被上帝丢弃的颗粒

落在泥土里盛开了玫瑰

——《懒惰》原鹿

如果你在那方真的看到了死神,请尊敬他,他会给你指一条明路,那路通往你的终点,你的终点就是幸福。

我欺骗着他,同时也试图欺骗自己,我知道这样做毫无作用,所有的神都是谎话,但我宁愿去相信,如果我们真的可以得到幸福的话,这可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丁叔不顾刘先生的阻拦,与其他劳工一起站上前去,逼得英军士兵们一步步后退,只有英军军官站在最前面,与丁叔面对面。

军官不说话,指了指丁叔的后面,命令丁叔回去。

翻译急忙赶了过来,翻译是稀缺资源,一个营也就一两个,急急忙忙跑来,拉住军官,一个劲地鞠躬道歉。

翻译还说:“两道杠,你疯了,这是你们的雇主,赶紧道歉!”

“死人了!”丁叔朝他们哭喊道。

翻译看了眼我们身后躺着的尸体,慢慢低下了头,也不说话了。

双方在僵持,僵局里弥漫着血腥气味,脆弱的联盟时刻会爆发冲突,在战争中,没有谁永远值得信赖。

你能相信的只有自己,连你的神,你都不能去轻信。

英军士兵们在时不时地看一眼自己的军官,似乎在等着有人能打破僵局,或者也是在看他如何收场。

“英雄队。”军官说,同时下了个手势。

我们记得这个英文的发音,它是死亡和厄运的意思,英军士兵们上来抓住我们,我们的气势立刻荡然无存。

丁叔死命挣扎,四五个士兵压住他,其中一个士兵还朝他的肚子开了一枪,腿上刺了一刀,才把他制服。

我们被送进了英雄队,汽车开进来的时候,里面的劳工们都看着我们,眼神中仿佛有一种欣喜,可我的眼神中尽是幽灵。

他们干瘦,如同骷髅,皮肤是白色的,惨白,如果他们晚上出来,一定会被误以为是鬼魂,他们的脸上没有表情,他们从不浪费每一丝力气,精神沉靡,好像在梦游。

他们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你,他们已经不知道羞涩了,他们的眼睛会跟着你的身体一同移动。

如果你能跑,那就跑吧,因为过不久,我一定会变得和他们一样,你也一样。

丁叔是我们中的第一个受害者,他被绑在木板上,几个五大三粗,不懂礼仪的家伙,在给他取肚子里的子弹。

他们可不是什么军医,军医都他温柔,虽然同样不会给我们打麻药,但他们的手法极不娴熟,一看就是在装军医,装得还不像。

但他们还是把子弹取出来了,我们干看着,谁都不敢动,我们知道,如果在这里闹事,惹到了看守,即便被打死,外面也不会有人知道。

当然,如果中枪之后你立即死去了也是种幸事,像丁叔这样更加痛苦,他正朝天大喊,指天骂地,疼痛让一个中年汉子失去活力。

好在他活了下来,看守们也害怕自己的罪行暴露出去,于是要将我们身上的伤口全部掩盖起来,他们用的方式非常特别,就是用一个铁刷子,刷我们的伤口,将疤痕刷掉,用铁刷子刮皮,人的全身血肉模糊,再浇上开水,皮肤滋滋声和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开水将血迹冲掉,这个过程中,没有人能坚持下来而不昏倒。

疼痛让人们很快就昏了过去,我不敢想象它落在我的身上会是个什么样的感觉,它身上有无数尖刺,无数尖刺同时割开你的皮肤,将你的整片身体磨得血肉模糊,疤痕是掩盖了,但全身都没有留下几块好皮。

还有开水,它是滚烫的,看一眼就知道了,它刚刚被做熟,即便是几滴,落在身上也是撕裂般的疼痛,而一整壶浇下去,我闭着眼睛,只是听到工友们的惨叫声,就不敢再睁开双眼了。

他们在检查我的身体,他们发现了我背部有一条刀疤,虽然不是他们造成的,但他们还是要求为我除去它,我极力闪躲,我拼尽全力想要挣脱,我感觉到背部有丝丝凉意,瞬间,凉意变成割肉的疼痛……

……

第二天,我们都背负着遍身的伤,疼痛让我们没有丝毫气力,却被要求起来工作,我们做的是华工中最累的活儿,挖战壕都被我们轻松。

我们要修一条铁路,我还在纳闷之前进来的人为何不逃走,今天我才知道,我们每天要工作16个小时,且是最劳累的工作,根本没有时间去想逃走的事,也根本没有力气逃走,我们必须省下所有的力气好让自己能活下去。

此外,我们不能说话,午潼只是打了个哈欠,就迎来了一顿鞭打,吐一个字就会有一顿拳打脚踢。

我们勤恳,我们踏实,我们肯干,我们忠诚,我们任劳任怨,任劳任怨的人如今在承受着苦难。

这个世界是平衡的,有人将活儿都做了,就必须有人在享受。

我如今已不再抱怨,抱怨是没有用的,而且会被人反感,我已经认命,我甚至尽量让自己忙碌起来,尽量不让自己有空闲的时间,工作就是一切,每天的16个小时是我最快乐的时间,不用说话,不用思考,只要有一点力气就能把这段时间度过去。

每天的16小时一过,就会迎来全身的疼痛的时间,有的疼痛是因为劳累,有的是因为殴打,有的是自己不小心受了伤,没有什么是我们不能忍受的,以前我失眠,而现在,无论什么时间、地点,只要我能躺下,就能酣然入睡。

即便在睡觉的时候,也不能说梦话,守卫们会在外面守着,里面有任何的动静,他都会冲进来把人们痛打一顿。

我们都很配合,我们安安静静,我们习惯了听从。

今天晚上,睡觉之前,我用最后一丝力气对我的死神小声说了一句:“晚安!”

不要以为死亡是最可怕的,人类发明出了折磨,这东西远比死亡恐怖。

[29]地狱

同样是人类,却非要你死我活。

英雄队是地狱,只是没有死神坐镇,没有了死神也就不存在公平,恶人是这里的土皇帝,有权力的人就是这里的神。

这个“神”比死神怪异,他性情不定,时阴时阳,即便你老老实实,勤勤恳恳,也能受到他的辱骂和殴打。

我就说嘛!人不能拥有权力,即便有,也需要被制约,不然,人一定会为所欲为。

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吃过东西了,有人在又饿又累中昏死过去,这个时候,他们才会给我们吃的,保证我们不至于饿死,我们也会自己挖一些草根填一填肚子,维持生命。

他们似乎也不想让我们饿死,他们为我们准备了更多更新奇的死法。

在英雄队,不止有我们的华工,也有很多英国士兵,他们都是逃兵,被抓了回来,如果他油嘴滑舌,惹得军官喜欢,或者有军官为他求情,他就会被送回军队,其他逃兵就会被立即枪杀或者送到这里。

不只是逃兵,有的英军士兵也是因为跑错了厕所,错入了军官的厕所而被罚送进英雄队。

这些士兵似乎也非常抵触这里,在营门口,进门之前还嚣张跋扈,试图逃走,而一旦一只脚踏进来,就立刻变得老老实实了,变得和我们一样。

还好,在英雄队,华工和被罚的英军士兵受到的是无差别对待,同样不让交谈,不让休息,吃不饱饭。

我们是好欺负的,我们是失败者,我们不会反抗,当然,不是不敢,我们没有力气反抗,这就导致守卫们肆无忌惮地用各种他能想到的方式对待我们,反正我们也不会抗争。

我们是这样,这些被抓进来的英国兵也是这样。

“嗨,我会说中文,咱们可以成为朋友吗?”有个英国逃兵一边和我一起搬枕木,一边轻声说。

守卫的耳朵很灵敏,立刻冲了过来将他打了一顿,打得不比打我们轻多少。

突然一架德军的战机飞过,投下一颗炸弹,我们仓皇躲避。

我倒是不闪不躲,反正现在这样比死更难受。

落地的炸弹没有爆炸,而是一直在冒烟,烟很浓,很快朝我飘来过来,我意识到这是毒气弹。

这种应该是现在最常用的芥子气,我默默猜测着,同时拉着黑猫和午潼,拔腿就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跑到上风口。

和其他毒气不同,这种毒气非常厉害,只要你吸上一口,身体就会起反应,多吸几口就会死亡,当然不会立即死亡,人会先被它折磨,等受够了罪之后才会死去。

那才是可怕的,我看着毒气的烟雾一点点散去,风也不愿接触它,烟雾散得很慢。

很多人在烟雾中昏倒,昏迷不醒,华工、士兵、看守,只要中招儿的人,谁都不例外。

等烟雾完全散去之后,我们来到铁道中间查看他们的情况,很多人从昏迷中醒来,扶着铁轨呕吐,吐出的全都是血,有几个刚刚还在打我们的守卫也不例外,他们吐得血更多,且无人去管他们。

我们把受伤的人扶起,他们的手上、身上、脸上,开始出现水泡,水泡非常大,有的有大拇指的大小,一碰就会破,里面会流出黄水。

我看着刘先生,询问办法,可是连见多识广的刘先生也没有了办法,即便有足够的药物,也很难医治中了毒气的人。

刘先生仰天长叹,泪水流了下来,现在非常混乱,没有中毒的守卫早已逃得远远的,不敢过来,中毒的则躺在地上,也就没有人管我们,终于可以自由说话了。

“我叫克劳尔,你呢?”之前的英军逃兵竟然还想和我聊会儿天,我没有理会,可是突然感觉身边少了一个人。

午潼说了声不好,拉着我就往一处洼地跑去,我跑到那里,发现丁叔躺在草地上,奄奄一息。

我给丁叔喂了点水,丁叔醒了过来,毒气已经让他全身起泡了,嘴角有血迹,他的手胡乱地朝前挥舞,一边问:“天成,天成,你在哪儿?”

我意识到他可能看不见了,这有可能是暂时性失明,中了少许芥子气的人会这样,可是如果不医治,可能会死。

我们将他抬回了营地,丁叔让我把他抬到营地后面的小山丘上去,他说他想要看看夕阳,我们又将他抬到了小山丘上,他支开了其他人,把我一个人留下,对我说了很多话,都是些关于我的小时候的事情。

丁叔说了很多,最后说口渴了,我立刻回去倒水,提着水回来,丁叔不见了。

我喊着丁叔,我围着山丘转了一圈,没有找到他,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让午潼回去拿铁锹。

以前就听说过,有的被抓入英雄队的华工无法承受虐待,有自己将自己活埋的,我以前还以为是以讹传讹的谣言,因为我觉得人没有方法自己把自己给埋起来,但现在我却相信了,就在昨天晚上,做完工回来之后,丁叔在山丘一带挖坑,挖了很长时间,因为是休息时间,守卫们也没管他,我也懒得管他。

我回忆着他当时挖坑的位置,同时让黑猫查看附近地面有没有新翻动的土,黑猫很快就找到了。

黑猫朝我们挥挥手,示意我过去,我却难以移动脚步,说实话,我恨他,如果没有他,我也不会来到欧洲战场受苦遭罪,但是,我也不想失去他,他是我的家人。

午潼拽着我跑了过去,我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地上写着三个很大的字,“对不起”!

我哭着将字擦干净,黑猫拿来镐头和铁锹,我们开始挖掘,一边挖我一边赌气地想,字写得歪七扭八的,以为失明了就可以不好好写字了么?看我救出你来之后怎么骂你!

我一边在心里骂着,眼里却不停地流泪。

很快,我们就挖出了一个人,我祈祷着,这不是他,我心说这种衣服是我们的制服,华工都穿这个,可能是其他人,同时加快挖掘。

午潼擦去他脸上的土,回头看了看我,我呆住了,真的是他,虽然明知道,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还是无法接受。

为什么?我问死神,你不要真得把他从我身边夺走啊!我那只是说说而已!为什么你这次如此听话?

我摸着他的胸口,试图知道他还有心跳,“他已经死了!”午潼好心提醒我,一语打破了我的幻梦。

我停住了,呆呆地看着前方的地面,不敢低头,低头又会看到丁叔变成死尸,眼泪不停地滴在泥土上。

“去找块木板,我们要出殡!”我说。

[30]自制坟墓

丁叔走的很风光,所有人在为他送行,午潼盯着我,可能是怕我崩溃,怕我出现精神问题,他尽其所能宽慰我,重复地说着“人终有一死”。

的确,人终有一死,可又有几个人愿意承认这一点?

我告诉人们

人终将死去

人们明知道

却百般抵赖

有人愿意勇敢献身

虔诚地走向死亡

人们却在上帝塑像前,

互相侮辱

——《牺牲》原鹿

我头一次知道,还有人会活埋自己,华人讲究入土为安,丁叔给自己做出了一方坟墓。

编号70139,丁长军,家人,安详离世。

收拾好丁叔的东西,马上就被守卫催促着去上工,前线战事越发紧张,法军在马恩河战场大规模反攻德军,并取得完胜,英军想要趁热打铁,一举击溃德军。他们需要列车为他们运输弹药,这条铁路必须在几天之内修好,我们是修这条铁路的主力。

德军的攻势越来越弱,似乎已经是强弩之末,炮火远没有那么强了,现在只剩派几架飞机过来扔几颗毒气弹而已了,但是德军的锋芒还在,由攻转守,且更加疯狂。

英军的反攻连连受挫,我看到他们的尸体成堆成堆地往下运。

当然,我如今也不想去关心他们了,在英雄队,如何活到下一秒更加重要。

这天深夜,守卫们在工地上睡起了懒觉,我们得以偷偷懒。

“嗨,你知道怎么埋自己吗?”克劳尔小声问我。

“知道。”我说,“你只需要先在地上挖个坑,垂直向下挖,挖到一定深度之后,再横着挖,然后躺进去,最后一脚把上面的土层踹塌就行了。”

克劳尔指了指营地的方向,说:“你们中间,有一个肩上有五道杠的人,现在也在挖坑,就是你说的这种方法,他还让别人不告诉你……”

听完,我迟钝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转身往营地冲去。

独自回到营房,我四处翻找,突然听到一声闷响,我冲出营房,来到营房后面,我看到一处地面有塌陷,上面飘动的灰尘还未散去,我走上跟前,看到土层下面露出一个人的鼻子,在艰难地呼吸。

我跑过去将他脸上的土层扒开,昏黄的路灯下,我看清楚了他的脸,是刘维之。

“为什么?”我质问。

刘维之没有立即说话,好似他撒了一个弥天之谎,现在正想办法辩解。

“我活不下去了。”半晌,刘维之说。

我无力地坐在了地上,疲惫的身体,疲惫的精神,我盯着他,他的眼神在闪躲,最后看向天空,黑色的天空,几点星光在闪动。

死神,我要向你汇报个情况,人类开始发明死亡,他们试图让自己死去,以此来动摇你的统治,他们绝对是在威胁你,请注意和避免这种事情再次发生。

他竟然自己为自己制造了一座坟墓,原因是想要逃避将要到来的屠杀。

我看着他的脸,他脸上的伤疤,我不由自主,回忆起拿着铁刷的恶魔,他说的不错,这里是屠宰场,我们是羔羊,这里就是地狱。

这是死神尊敬人类的唯一一点,只要有希望,人就能走下去。

然而,一旦失去了全部希望,人又能怎么办呢??

我看着他,看着他为自己打造的坟,它简陋,低矮,且没有墓碑和墓志铭,但他甘愿自己钻进去,失败之后却仍未反悔。

他看着天空,看着寥寥的几颗星,他说:“很美!”

“有什么愿望吗?”我问。

“不是愿望,我已经没有愿望,我请求,你把我再埋起来。”他轻轻地说。

我今晚的死亡伴随一种声音

它是警示

是为我准备的死亡方式的任意一种

那也许是爱

灵长类赞美和享受的东西

我为自己积攒

悲伤地数

我通往死亡的路

信仰即为死神

只有它愿意伴随我死去

不像正在开挖陷阱的猴群

隐藏在深坑的尖刺

我畏惧疼痛

撒旦钟爱的消费品

死亡是万物开始的地方

万物都不肯承认

野狗找到了家园

我回到了故乡

那即是死去

——《起源》原鹿

我用人类发明出的铁铲,一下一下地填,将土填满之后,我扔掉铲子,跪在了地上。

死神,请听我说完下面的话,我知道我犯了罪,事到如今,我已不请求你的原谅,我只想得到你的宽慰,因为我,毕竟是个人类。

死神,请原谅我身上的罪孽,我发誓,没有谁能够在这种环境中幸免,这里是屠宰场,或是地狱的一种,这里不适合我们生存却将我们塞进了这里,人们向来贪图享受,人们不适合苦难,请谅解我们,对于你感受到的失望,我们并非故意。

今晚,天堂的门关闭,地狱开启,世界的中心落下大幕。

黑色笼罩的夜空,灰烟遮蔽一切,昏黄的路灯在弥漫的烟雾中坚守阵地,几点星光在黑暗的天空偷视,孤独的小路,谁能看到我流下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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