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三章 家书
华工军团
第三章 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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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以石天成视角为视角,讲述在英军劳工营的华工的经历。)
[14]扭转
天津老西开的事件渐渐被人们淡忘之后,英国在山东设立的招工局,门前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我们在距离千里之外的南山城就听说了这件事,南山正在闹饥荒,很多人背井离乡成为难民,听到招工的消息之后,人们欣喜若狂,据说待遇很高,给的钱也很多,说是一天就能挣一法郎,几年就能成为富豪,因此我们跋山涉水来到山东,跑到招工局前排队。
很多人在来的路上累饿而死,人们拖着疲惫的身体,浩浩荡荡的队伍朝招工局走来。
招工局门前是一条长长的队,已经通过体检并签下合同的人,在旁边的栅栏里吃着香喷喷的米饭,似是在炫耀。
很多人没有通过体检而带着哀怨离开,而通过体检的人欢呼雀跃,加入了吃饭的人群。
那些饭似乎吃不完,那些通过体检的劳工,大多也都是难民或者贫民,难得吃上一顿饱饭,于是敞开肚皮吃。
我心里感觉奇怪,因为来的都是难民和贫民,就连普通的平民都是少数,难道他们不想发财?还是说这里面有什么猫腻儿?
正值初春,山东人正等着闯关东,如今招募华工,必定会引来很多的平民加入其中,可是场面虽然热闹,但是我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天底下真的有那么好的事情吗?工作三年就能成为富翁?
我可不会相信,我见过太多的欺骗,这种把戏其实是最平常不过的,先给你点好处,一如那些通过体检的劳工手里端着的米饭,然后将你骗过去,之后让你做什么,恐怕谁都不知道,那份合同仅仅是一张纸,身处异国他乡,我可不敢想象未来会发生什么。
我萌生退意,对父亲说:“我想在这里找个小工的活儿干一干,不想去外国。”
“你这孩子,……”父亲将我很很地数落了一番。
丁叔过来劝父亲不要生气,父亲却抱怨说:“这孩子打小就不孝顺,现在连活儿不打算干了……”
我知道父亲是一时生气才说了这话,但是这话让哪个儿子听了都不可能忍受得了。
丁叔劝着父亲不要生气,“老石,他还是个孩子,外面人生地不熟,又是在国外,难免会害怕,你怎么能说他不孝的,我看这孩子挺听话的。”
丁叔拉住我,说:“听话,孩子,这是咱们穷人翻身的机会,要是给大户人家当小工,当一辈子也成不了大户人家的人,必须找点能赚钱的,眼下就是机会,在国外忍三年回来,就咸鱼翻身,当富翁了,到那个时候,咱们都能雇小工干活儿,那不比你去当小工受累来得痛快?”
人就是这样,稍微一不留神就会被人拽着鼻子走。
“好吧!”我说,“不过我还是感觉有蹊跷,天底下不会有人平白无故对我们这么好。”
“废话,不对咱们好行吗?他们还指望咱们给他们干活儿呢!”父亲呵斥道。
丁叔又对我说:“待会儿人家问你的时候,千万别说你十九岁,一定说二十岁,知道吗?”
我点点头。
丁叔转而对父亲说:“还有你,千万千万说你是四十岁,别说你的真实年纪,不然肯定过不去。”
大半夜了,才轮到我们,肚子饿得咕咕叫,实在需要一口饭吃,前面的招工局就是唯一的希望,也顾不得怀疑他们了。
我们是今天的最后一批,很幸运,因为后面的人就要一直排着队等明天的太阳升起了。
“你多少岁?”神父问。
我心说为什么要让传教士来招募华工?心里想着,嘴上不忘撒句谎,“二十岁。”
神父没有质疑,点了点头,带我们一行人去了体检处,一项一项体检,就连牙齿也必须要完好无损,方能通过,大部分人败在了这里,无法成为劳工,带着沮丧离去,或者回去重新排队,期望能蒙混过关。
可是没有用,即便沙眼也不能通过体检,二十一项体检让我们哀怨连连。
父亲也没有通过,看着我们进去,有些苦恼。
体检通过以后,就意味着可以成为劳工了,我们来到一个铁砧前,每人领一个铜片条,上面有一串数字,每个人的数字都不同,我的是70140。
用铁砧将铜片条打在手腕上,固定住,这可不是手镯,个人是摘不下来的,必须要让机器才能弄下来,打上去的时候是很疼的,但是和饥饿相比,疼痛不是无法忍受。
神父告诉我说,从此,我们没有了名字。我心说非洲奴隶不就是这样吗?给一个号码,然后就没名字了。
我看着眼前的神职人员,心说,为什么上帝要找他们来传播自己的教义?
紧接着,我们被带到登记处,在合同上按手印,左右手所有手指都要安上,这就齐活了,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一名华工。
我们在一处小屋里换好新的衣服,然后就可以去领饭了,白米饭是管够的,还有菜和猪肉,我连忙盛了一大碗,带了出去,交给父亲,英国兵看在眼里,但没有管我,这让我稍稍放下了心。
第二天,我们被送到待发所,严苛的训练开始了,一把训练一边想着招工的事,心说还好通过了,不然怎么有这么多的饭菜吃?还有新衣服穿呢?
和我一起训练的劳工们,每个人对未来不都是浮想联翩么?有的人甚至都将心里藏着的事情说了出来。
“等我三年回来之后,我一定要把隔壁村地主的女儿娶回来……”编号73254,这个人很能侃,滔滔不绝地和大家分享自己的心事,从无羞涩可言。
对于他的心事,逗笑了所有人,但是人们并不是在嘲笑他,这里的人,都有一个发财的美梦。
我们被要求剪掉大辫子,很多人还保留着大辫子,人们纷纷将其剪掉,剃成光头,互相开着玩笑,一切其乐融融,互不相识的人们,为了同一个梦,成为了挚友。
我们原本饥肠辘辘,很多人都是从遥远的地方跋山涉水来到这里,当然,至今我们也没有感觉失望,反而非常欣喜,因为对于我们而言,能吃上一顿饱饭,就是上天的恩赐。
还有我们发财的梦,这个美梦让我们很快度过了训练期,启程前往欧洲。
我们从来没有忘记我们此行是为了挣钱养家的,在码头,与岸边的亲人挥手告别,没有眼泪,至少船上的人是这样,我们是出去赚钱和享福的,并且也让家人享福。
我们每个月的工资,分成两份,一份给我们自己,如果我们死了,还会给我们送回国,连同抚恤金一起;另一份直接给我们在国内的家人,出发前,每家人都领到了一百二十元的安家费,对于穷苦的我们而言,这是救命的钱。
我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名为“回忆”的梦,我竟然试图改变梦境,想要让自己不去签英军的合同,这样也就不会来的战场,不会忍受战争之苦。
尽力从船上跳下去,跳到浅滩上,逃回去。
可是在梦里,我竟然还在幻想,幻想未来的生活,幻想真的能通过当劳工赚到一大笔钱。
我居然忘记了发生的事。
这可悲的人性,我即将走进地狱,无论是在现实,还是梦中。
[15]坏血病
我极力想要醒过来,在梦中痛苦挣扎,之前从没有这种经历,想喊喊不出来,想动动不了,只能静静地看着周围的事物,嗓子仿佛被堵住了,连“呜呜”声都发不出来。
我想要醒过来,因为在梦里,我们已经进入了下等舱,轮船已经起航。
这也就意味着,后面的,将是一场噩梦。
肮脏的下等舱里,被封闭的船舱困住的空气中,各种味道在里面凝固,明明是气体,仿佛成了有形之物,你能用眼睛看到的雾气。
呼吸是艰难的,因为属于每个人的氧气是有限的。
人们不分缘由地互相埋怨,也莫怪,在这种环境里,谁能有好的心情?甚至有人抑郁不已,这个时候就开始后悔来到这里了,后悔要做那个发财的梦。
我不敢轻易睡去,我怕我会昏迷,就像我旁边的青年一样,一旦昏迷,在这种地方,可能就永远不会再醒过来了。
大海上,最可怕的莫过于巨浪,而即便没有海浪和风暴,轮船也是不停摇晃的,人们领教了晕船的威力,纷纷呕吐,很多人昏迷。
更可怕的是,人们为了能到甲板上透口气,和英国兵理论,即便我们有翻译,可是仍然没有用,我们被命令不准离开下等的底舱,他们手上有枪,我们本以为他们不敢开枪,可是一声枪响,并且我们中有一人倒下的时候,我们才意识到自己猜错了。
我们只能回去,将气焰发泄到自己的同伴身上,互相指责,我也怨恨地看着丁叔,心说要不是你,我也不用来到这里。
人与人的冲突比海浪和晕船要可怕得多,很多人因此受伤、流血。
航行了半个月,人们的身体纷纷忍受不了,很多患上了疾病,不少人得了坏血病,只能截肢,甚至等死。
更有甚者,忍受不了这无法忍受的一切,冲破英军的防线,冲到甲板上,跳进了大海,他说他要重获自由。
大海将那人吞没,什么都没有留下。
风筝的线断掉
我并不考虑将其接好
自由自在
在空中,变作飞鸟
可能忘记了
飞鸟会落在枯枝上栖息
风停下的时候
高傲的风,迟早会停止
被遗忘的纸片
落在荆棘丛中受困
再次回到死神手里
等待把垃圾箱改作家园,成为灰烬,被风吹散
——《自由》原鹿
[16]代写书信
我们是苦力,没有比我们更苦的,原本以为三个月的航行,三个月的煎熬是最难以忍受的,直到到了欧洲的战场,我们才知道,之前的三个月仅仅是开始,还有三年。
一到欧洲,我们就被拉到了战场,合同上明明写着不参与战事,当然,我们的确也不让参与战事,我们在为他们搬运尸体。
在索姆河,阵地上都是英国兵的尸体,覆盖了一到两层,就连尸体缝隙中露出的地面,也被一层厚厚的血覆盖。
乍一看到,我们还以为欧洲的土地就是血色的呢!?
我数着这些尸体,几乎一天最少我们要搬五千多具,也难怪他们要雇佣我们来这里工作,照这个速度,再强盛的国家也难撑几天。
来到这里之后,几乎每天都有德军的飞机从头顶飞过,扔下几颗炸弹,或者扔下雪花般飞舞的传单。
德军的传单上面用中文写着:“中国劳工们,你们好,你们来到这里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你们不是来做工或者说赚钱的,你们是来送死的,英国人不可能对你们太好,因为他们就连自己的胃都喂不饱,看看你们吃的是什么东西就知道了。
你们面前的路,只有三条,被他们折磨死;被累、饿、寒冷夺取性命;被我们的炮弹误杀,总之,你们应该尽快离开这里,他们对你们的一切,都是一个阴谋。
还有他们给你们的钱,那些钱根本不算多,想想吧,他们自己的国家正在金融危机,能给你们多少钱,你们还不如待在自己的国家……”
诸如此类的传单有很多,都是劝我们回去的,当然,我们也想回去,但我们被困住了。
我们每个班有十五个人,班长也叫一道杠工头,每营五百人,一个营的华工都住在一块儿,营地四周用铁丝网围起来,还有士兵把守,根本逃不出去,而且就算逃出去也没有用,异国他乡,我们无法自行回到我们的国家。
只能将自己的命交由上天管理,简单的说,我们已经认命。
当然,也不是完全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因为我们每个月能够写两封信,每个华工都有这项权利,每个华工都不愿浪费这项权利。
但是有一点,来到这里的人,大都是贫民和难民,几个识字的?
于是在我们中间,有一项职业新兴,就是给这些不会写字的劳工写家书,他们口述,我们写,写完之后都放到一个军用袋里,让英国兵拿去邮回国。
这是我们仅剩的一点希望,信件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我们要活下来,因为读信件的人,是我们的家人。
“你为什么不给自己也写一封?”给丁叔代写完信件之后,丁叔问。
我心说,我能写什么呢?
总不能如实地写!不然,家人会跟你一起难受,我代写了几千份家书,每一封都是和家里报个平安,让家人照顾好孩子和老人的之类的话,没有谁提自己现在的处境。
安德,编号61608,安中奇,安德的儿子,编号61609,年轻的安中奇,想要将这里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自己母亲听,被老道的安德制止。
安中奇郁闷不已,跑到刘先生的桌子前,求刘先生给他写信,连队都不排了。
安德口述着书信内容,我按他说的写,和其他人一样,也是和家里报个平安,只是字里行间透露出的凄凉,让我鼻子一酸。
我可能是感冒了,在这种鬼地方,不生病是奇迹,我假装咳嗽,不让安德叔注意到我的变化。
他的信是很难写的,写了半天才写完,而且还要给他儿子写一份,他儿子安中奇的信也是由安德口述,不过还好,他儿子的信几秒钟就完成了。
写完信,夜深了,我们自己划好时间,代笔书信的人每天写多少封,所有人每个月能邮出两封信,也就是说,我们每个人,每半月就要写一封。
我们的营地是个大营,就住在阵地后面的山脚下,由两个劳工营并在一起,一千人整,而会写字的也只有不到十人。我每天至少写六封信,每天晚上都是如此,但我还是很高兴,因为能看到他人的“幸福”。
苦中作乐吧!我心说。夜晚的呼噜声是最具艺术性的音乐,是生命的歌唱。
每个华工都想提前一天给他们写好信件,因为第二天,他们谁都不能保证自己还能口述,说不定跟着其他人的信件一起回去的,是他的尸体。
当然,这种情况出现几率微乎其微,英军不会为一具尸体浪费轮船的空间,我们来的时候,如果我们有谁死了,直接被扔到海里。
此外,我们有一个不成文的约定,在一个华工死了之后,他身边的华工把他随身携带的信件带好,并且发回去。
[17]回忆与现实
一场小型爆炸,再大的爆炸我们都见过,整个工厂腾空而起,可一场小型的爆炸就能轻易夺走一个人的生命,编号73254,姓名不详,祖籍不详,喜欢唠嗑,排雷时被一颗小型地雷炸死。
不过,扫雷的时候,倒霉的人永远不会只有一个,编号79763,死亡,他们两个都一样,家人能领到一百五十元的抚恤金。
但愿他们的家人能节哀顺变,因为他们的死,对他们的家人而言是灾难,对于他们自己而言,是解脱。
有人推了我几下,我猛然惊醒,名为“回忆”的噩梦终于结束,我得感谢那个人。
我看了黑猫一眼,刚想感谢他,突然又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我勒住他的脖子。
我没有办法不生气,即便他让我摆脱了我的“回忆”的噩梦,但现实的噩梦却又要继续了。
约瑟普很快就将我们缴获的坦克开到了安全的大后方。
英军士兵突然见到德军的坦克闯入,包围了我们,约瑟普从坦克里走出,夺过一个士兵的步枪,狠狠敲了敲坦克,将枪托砸坏。
“属下该死,竟然将您独自留在了战场。”一个高级军官从士兵后面跑出来,向约瑟普敬礼并致歉。
约瑟普一脚将其踹翻在地。
“听着,这件事不准提,对谁都不准提,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约瑟普恼怒地对所有英军军官和士兵喊道。
然后,他清了清嗓子,故作出一副高傲和盛气凌人的姿态,用中文将刚才的话对我们也说了一遍这话,是啊,只要谁都不提,这件事情就是没有发生过的,即便它真的发生过。
他让我们在这里等着,我心说不好,可能要出事,虽然我们救了他,但这年头,恩将仇报的人少吗?
我看了眼黑猫,示意他做好准备,一旦有异况发生,就让黑猫绑架约瑟普,我们一起逃回国。
很快,约瑟普从屋里出来,双手背过身去,悠闲地朝我走了,径直走到我的面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看着我。
“怎么,我救了你,你要恩将仇报吗?”我对他说,并加以试探。
只见他拿了一件衣服给我,上面的袖子上绣着两道杠的勋章。
“70140,你以后就是你们排的两道杠。”约瑟普说。
可我们的人已经剩下没几个了,哪里还够一个排?
两道杠是一个排的工头,相当于排长,一个排有三个班,每个班的工头为一道杠,一个班也叫一个棚,因为每个班的人都住在同一个帐篷里。
我们是军事化管理,但我们的称呼却是劳工的工头的称呼,他们时刻提醒着我们,我们并非士兵,不参加战事。
[18]冻伤
“57390,过两天有新的劳工补充进来,你当他们的营的工头。”约瑟普对刘先生说。
营的工头即四道杠。
说完,约瑟普查看着缴获的德军A7V坦克,绕到前面,发现上面插着一把断了木柄的镐头,随命人上去拔。
我拦住他们,对约瑟普说:“能不能把它留在上面,这是我们用命换回来的荣誉。”
约瑟普看了看我,轻慢地说:“好吧!反正敌人的坦克,对我也没多大的用,留你们营地吧。”
我回头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坦克,我是一个孩子,得到了心仪的玩具。
我们坐在坦克上,享受着半日的清闲,回忆着死去的人。
清点人数,根本用不着清点,一眼就能看出几个人,整整两个营,只剩下丁叔、黑猫、午潼、刘先生还有安氏父子,算上我,七个人。
没两天,英军劳工营又满了员,前线是不可以缺少华工的,一旦缺少了,对战争的胜负都会产生影响。
我看着浩浩荡荡的大军,心说得救了,这两天过得不是人过的日子,我原以为人少可以休息两天,结果不但不让片刻休息,还给我们加活儿。
我愚蠢的乐观,原本以为不可能有比死亡更坏的了,但是,远没有我想得那么简单。
德军的攻势很强,我们的阵地连连易手,德军正在推进,我们必须连夜挖出新的、更坚固的壕沟。
为了坚固,新的壕沟要让深度超过一米八,宽度不到一米,这个工作量对我们而言不是太大的问题,问题是天气。
已经是初春,刚下过雪,雪融之后,冰水流尽壕沟里,我们在里面挖掘泥土,有时甚至要在夜间工作,上面说现在是非常时期,十小时工作制要延长,为了战争的胜利。
于是,我们为了战争的胜利,任人摆布,听天由命,将双脚泡在泥水里,我们并不嫌弃泥水的恶心,可是没过脚腕的泥水,冰冷刺骨,我们必须用绑腿的绳子将裤腿绑严实,因为泥水里有冰碴,会割伤小腿。
忍受,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这里的温度没有差别,没有谁不因此而被冻伤。
然而,冻伤也分轻重,轻的人,脚和小腿变成黑紫色,甚至变形,但如此也是幸运的,因为不幸的人,要去截肢。
每时每刻,都会有几个华工受不了,而跳出冰冷的壕沟,抱住双脚,想尽办法取暖。
没有用的,一旦到了这个程度,就要截肢。
他们被送往野战医院,作为工头,我要跟着,即便英国兵百般阻拦我。
我跟着他们来到医院,他们在被检查一番之后,立即被绑在了病床上,这就要进行手术。
他们拿起了手术刀,就是那片小心的刀刃,会成为我们的灾难之一。
这就要割开他们的小腿,他们对我毫不避讳,我连忙阻止他们。
“做手术不是先要打麻药的吗?”我朝他们吼着。
绑在病床上的华工们,一定也想吼叫,可是被堵住了嘴,就连撕开了肌肉而带来的疼痛都无法让人知道。
但他们还是有办法让疼痛感被别人知晓,你看他们脸上狰狞的面容,善良的人在没有受到致命威胁的情况下不会出现这表情,还有剧烈抽搐的身体,绑住他们的绳子随时会被他们挣脱,可惜他们不是野兽,在战争中,如果你不是野兽,就听天由命。
“没有麻药了!”英军翻译告诉我。
我看着他们随意摆放在桌子上的一大堆麻药,听着这句可笑的话,我想笑,同时想哭。
别和我讲医德和常识,廉价的麻药是不会用在我们身上的,无论是中弹还是截肢,我们都没有麻药,英军的军医都会将我们绑在病床上,堵住我们的嘴,然后一刀一刀切开我们坏死的部位。
疼痛?谁能知道我们有没有疼痛感?如果你要截肢,也可以试着不用麻药,看看你是否会在疼痛中存活下来。
也许他们喜欢看我们疼痛,这是肯定的,不然不会对我们置之不理,在他们看来,救我们就是上帝对我们的恩赐。
死神,人和恶魔,有何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