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阴谋 -- 第二章 秘密
天南城，虽叫城，却是下界三千州中的一州。
上古时，地祖吴乾坤率领下界武者抗击上界仙神，不幸身死沙场，后其账下英豪一路杀出重围，将其尸首带到天南，却惨遭上界盟军围剿，众将不愿吴乾坤尸首受辱，残军围成圈，不可思议地将上界盟军阻挡在外，尸体高高垒起，有如城墙，故天南州被后世人改作天南城，又将上界盟军那个意欲一统下界三千州的首领赵明轩，唤作赵三千，以讽刺上界仙神。
这天南城是下界三千州唯一不属炎阳滨土的州。
赵明轩一统两千九百九十九州，唯独拿不下天南城寸土。
天南吴氏一族，乃地祖吴乾坤之后，坐镇天南城，与炎阳是世仇，对立至今，屹立不倒，还越发强盛。
十六年前，沉寂万年的西域剑冢，忽然剑指炎阳，昏君赵宣明当朝的炎阳，被剑冢连破数百州，眼看就要亡国，本是天南吴氏一族反击炎阳的绝佳时机，哪想吴氏一族的家主不仅答应了赵宣明的恳求，要帮炎阳击退西域剑冢，还明令吴氏不得侵犯炎阳，居然扔下家主之位去炎阳当了大将军！
不仅如此，八年前，家主回了一趟天南，带回来了八岁的长子吴念与还在襁褓中的次子吴雨尘，这意味着即便家主战死沙场，按照祖训，吴念作为嫡长子，只要及冠，即可继承家主之位，这让早已怨念满满的吴氏一族更加怨恨家主。
所以当嫡长子吴念被吴天宇误杀后，吴天宇出奇的没有受到家法处置，甚至族内明争暗斗的各脉，都没有借此机会，打压近些年来势头最旺的吴天宇这一脉，反而出奇的意见一致，组成了一个短暂的联盟，召开了几千年未曾召开过的族老大会，要将吴念那一脉流放到祖地去。
这是身为旁系的他们唯一的翻身机会。
此时此刻，吴念的尸体，就被抬放在族老会现场。
只是他们不知道，明明已经没有呼吸，没有心跳的吴念，将他们在会上所说的每一句话，只字未漏的听了进去。
吴念不敢去猜测那个时常在他脑海中出现的声音的主人，是何方神圣，因为那个被世人供奉在庙里的老人，与他说了关于他这幅躯体的事情，以及他惊人的身世……
但那个声音确实将他的命保住了，只要他答应那个条件，他就可以醒过来。
他没有醒过来，因为他没有答应那个条件。
那个条件是让他杀了他的弟弟，吴雨尘。
他不甘心死去，似乎从他隐秘的身世来看，也绝对不能死去，但他绝不会答应神识中出现的那个王八蛋。
尽管这些年，因为无法修炼的问题，他受尽嘲讽，甚至欺辱，以至于他不止一次想到过以死亡的方式寻求解脱，但当死亡真正逼近的时刻，他忽然想起八年前临别时父亲的话，想起与那个老人约定，想起惊人的身世与身上的秘密，那一丝因死亡而有的解脱感，便猛然消散得一干二净了……
他想，自己本就不甘心死的吧？
如若不然，又如何会熬到了今天？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会答应。
只因为那个长皱的、与他一样无法修炼的普通女人，临别时，那双含泪的眼，和那一句含笑说的“照顾好弟弟”。
他答应了母亲会照顾好雨尘，所以这些年来，即便雨尘对他的态度可谓十分过分，他也会让着雨尘。
所以他可以不顾惊人身世和身上的惊天秘密，心甘情愿的、没有一丝怨言的，用生命保护雨尘。
所以尽管可以复活，他也不愿伤害弟弟。
因为那个女人，那么爱他，像亲生母亲一样爱他，让他不忍辜负。
所以她的一句话，便让他不顾一切的疼爱雨尘。
他不是父亲母亲的亲生骨肉，雨尘也不是！
除了那个老人，父亲母亲，以及根本不愿意去知道这一切的自己外，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他是八年前知道这个秘密的，雨尘至今也不知道。
但血缘不妨碍他爱他们，同样也不妨碍他们爱他。
这份情，较之亲生父母与子女之情，难道就轻了一分吗？没有。
何况在他心里，打小开始，他们，就是他的亲生父母，即便从他的身世来说，这样的关系决不能被允许。
所以当他听到那些“叔伯”们要将父亲这一脉流放祖地的时候，他是那么的愤怒，和悲伤，父亲付出这么多，得到的就是这样的结局么？
但再多的愤怒和悲伤，也不可能令他醒过来，不答应那个条件，他便只能静静地听着叔伯们诽谤父亲。
一片诽谤声中，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颤颤巍巍地说道：“家主未逝，谁若再言废家主逐嫡系，按祖训，以叛族处置！”
“大长老！可是……”
“我的话只说一遍！”
一片寂静后，大长老又说道：“报知家主，嫡长子身死的消息和缘由，如何惩处吴天宇，由家主定夺。”
“太爷爷！天宇他可是你的亲……”
“住口！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莫非要我逆了祖训？”
族老会散了，人群散了，没有人管吴念的尸体，空有意识的吴念回想着听到的那些话，又想起八年前父亲临别时说的话，内心一阵悲痛。
所谓一族，自然是值得族人用生命捍卫的。
可是如今的吴氏一族，真的值得父亲以死守护吗？
以死为代价，本该是英雄，却徒换来骂名。
以死为代价，守护着这样一个早已分崩离析、各自为营的一族。
值吗？
吴念至今也不知值不值，父亲临别时的话他一句也未曾忘。
“念儿，我此去，赴的是死路，我有事嘱你，望你莫负。”
“一是不许道出你身世，不论何处境，不管对何人。”
“二是莫负千殇前辈，他的所嘱所托，务必做到。”
“三是莫负吴氏，即便吴氏有一天必定会负了你，也莫要负了吴氏。其中缘由，你自是知道的，千殇前辈早已告知你你的身世。”
“四是莫负你生父，你若因不负生父而负了之前三条，我不怪你。若你负了你生父，便是你真的如千殇前辈所说的一样终会凌驾众生，我也要与你生死一战！”
“五……莫负了自己，这是我对你的嘱咐，你便当莫负我罢了……”
“勿念。”
说完这些话，那个男人甚至没有眼红，头也不回地走了。
而后那个长皱的女人，总是絮絮叨叨的女人，临别前，含泪笑着与他说：“照顾好弟弟。”
她只是个普通人，普通得无法修炼，普通得经不住几十年的岁月的侵蚀。
她许是不懂武者们的世界的吧，但丈夫要做的，她会陪着丈夫去做，即便她知道可能会死。
她就是这般简单，简单到可以不加猜想便知晓她的内心。
她收养了吴念，又收养了吴雨尘，她便将自己当成母亲，亲生母亲，便将她真诚的、简单的母爱，丝毫不吝惜的给了他们哥弟。
吴雨尘想起他们，又想起适才族人们对他们的态度，心下想不明白，死亡，对他们而言真的那么简单吗？
“四是莫负你生父，你若因你生父负了之前三条，我不怪你，若负这一条，便是你真的如千殇前辈所说的终会凌驾众生，我也要与你生死一战！”
再一次咀嚼养父的这句话，他苦笑一声，心想对于父亲来说，死亡许是真的很简单的吧，只要他觉得死得有价值，比如为了吴氏，又比如为了所谓的苍生。
为了苍生，那个男人一定会与自己生死一战……
可是既然这般，为何又叫他莫要负了自己？
也许，面对死亡，他也是怕的吧……
因为没有人不怕离别……
又或许，即便是那个一生奉献家族的男人，也觉得不值吧，所以才会让他莫负了自己。
吴念苦笑，觉得他这一生真可悲可笑，所有他在乎的人，都会因自己的身世而离开自己，或主动离开，或因死亡而离开……
更可笑的是，连修炼都无法的他，身世居然关系到上界仙神们的阴谋，关系到下界苍生存亡！
而根于那个活了上万年，被世人供在庙宇中的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老人所说，老人给他看的那些幻境，居然就是他今后的命运！
贼老天啊贼老天，我只是一个凡人啊！
一个无法修炼的凡人！
一个暴露了身世，便会引出只存在于神话中的满天神佛无休止的追杀的凡人！
我只是一个凡人！
你大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