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二章告别
凌云在离开的途中，遇到了他的师父。
他的师父姓山，所以通常都称其为山师父。山师父虽然已有甲子年龄，面上胡须也有数寸，可他的容颜却不显半分老态，仿佛是三四十的中年，粘了一把胡子在自己脸上。
山师父看到拿着行李的凌云，便招手让他靠近。
在几天之前，凌云就和山师父说起过今天的事。对于山师父，凌云并没有什么隐瞒，把自己的目的都说了。山师父对此不置可否，凌云看不出他的意思，不过既然没有阻拦，那就应该是默认了吧。
凌云走到山师父身前，向他行了一礼，山师父抬手让他起身，然后说。
“打算现在离开吗？”
凌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注意到现在虽然已过早晨，可外出练习功课的人却少之又少，若放在平时，这里少说也是人声沸鼎，决计不会像现在这样。
山师父背负双手，走了出去。凌云看着他的身影跟上。这里会变成这样，凌云多少也猜到了一些原因。虽然师父和几位师伯各司其职，将门派管理的井井有条，可像早课这种事情，是全权交给师父管理的，没有师父的命令，其他弟子若是迟来或者不来，他完全有和其他师伯同样的权利去处罚那些弟子。所以，对于此刻冷清的这里，原因只可能出在山师父身上。
山师父可能是取消了今天的早课，让他们休息，而来到这里的这些人，应该是相当勤奋的一部分，他们做早课并不是为了应付师长，而是全心全意地投注在修炼上。山师父似乎对他们的勤奋相当满意，看着他们跃动的身影忍不住点头。
“师父，是刻意在这里等我的吗？”
凌云轻声问。前面的山师父的脑袋低了低，似乎在点头。
“嗯，人老了就睡不着，醒的早。”
两人走到广场边缘，在半身高的护栏外，是处于云雾之中的绿树青山。在这大清早，太阳还没上升，湿气正浓的时候，浓雾中就布满了霞光，微亮的光芒在云海中弥漫，隐藏在其中的巍峨山峰露出淡淡地黑影，让人感到一股无形的压迫。
“你自从懂事起，父亲就不在身边，我们虽是你的长辈，想却代表不了他，因此想对你管教的时候，总是觉得束手束脚，不过值得欣慰的是，你并不需要我们的管教，你很坚强，坚强到怕是只剩下你一个人，也能好好地生活下去。”
凌云没有说话，只是把头压低。山师傅接着说。
“可是正因为你的坚强，才最让我担心。你要知道，人不可不坚强，因为这世间的任何事情，任何东西，那怕是现在正吸入体内的空气，都在无时不刻的打压着我们，因此，不坚强的话根本就活不下去，可是对你来说，坚强反而是你的盾，是你的铠甲，是你用来保护自身的防备。你固然因此轻松许多，可也拒绝着本该得到的东西，和丢不掉本该丢掉的东西。”
“师父是说父亲的事？”
“如果只是那样，在他死去的时候，你就应该改变了才对。”
山师父转过身，明亮的双眼紧盯着凌云，凌云有种被看透的感觉。这应该不是错觉，凌云知道，自从父亲离开以后，山师父就想收他为义子，刚才虽说代替不了自己父亲，但那是以比父亲还要优秀的态度做的承诺，他自小被山师父看着长大，对于自己，山师父应该比自己更为了解。
凌云抿了抿嘴，没有说话，此行的目的说不定已经被山师父知道了，可他并没有被阻拦，不，对于门派来说，他这样做，说不定是被希望的，但现在他从山师父的话中，却听到不想让他这么做的意思。
“你今年有十八了吧。”
山师父突然问。凌云楞了一下，然后点头说是。
“以前你父亲也是在十八的时候初次下山。”
“我已经……”
“那不过是在大人脚底下玩耍而已！这点你可不能搞错！”
山师父突然的怒斥，令的凌云不禁动容。
“山下的世界，可比你想象中的要复杂的多。”
山师父收起怒容，黯然地转身。
“在山上修行，本欲是达到人的最高境界，可世间百态，却不是在山上虚度光阴可以了解的。”
凌云不知该怎么说好。以师长的身份说山上的修行是虚度光阴，这让弟子怎么说？
在两人说话的时候，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这冷清的广场上，也越发的热闹起来，晚起的鸟儿纷纷来到他们的天空中。
山师父抬头看了一眼远处，那里的山峰已经清晰地可以看到轮廓。
“时间也不早了。”
这么说的山师父叹了口气，再次转过身来。凌云看到他的脸上布满倦容。
“你就下山去吧。”
凌云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双膝着地，跪了下来，他对着一下子仿佛佝偻了的老人诚心的叩头，他叩了三次，老人叹了三次。他又站起来，对着老人弯腰行礼。
“师父保重。”
“……”
山师父闭口不语。凌云看了他一眼，然后从他身边经过，向着要迎接他似得由两根粗大石柱搭建的山门走去。
他穿过山门，回头向上看了一眼，石匾上雕刻的纹理中，凸显着他看了十几年的三个大字。
微量山。
这三个字，他今后可能很长时间不会再看到了。伴随着他的成长，伴随着他的蜕变，这座山，很可能成为只是他回忆的一部分。
微量山，初次听到这三个字的解释，是在凌云还小，凌行志还在他身边的时候。
“在这世界上，能留名的伟人英雄不计其数，名山盛景更是多如繁星，可就算再伟大的人，就算再高大的山，都不过是属于这苍茫天地中的一部分而已，我们所说的伟大，在世界面前就是呼出的一口气，我们所说的壮观，不过是世界随手做出的泥偶，我们在世界面前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在这世界怎敢狂妄自大？微量说起来都有点得意忘形了，要我来说，说是蜉蝣还差不多，朝生暮死，人生不过如此罢了。”
凌云摇摇头，将说出这番话后显得释然的凌行志的样子甩掉。他闭上眼睛深吸口气，再睁开时，眼神中已经不见半分动摇。
对着山门行了一礼，便走上下山的石阶。
微量山大，这句简单的形容便可以说出它的样子。
微量山虽然有这样的名字，但它说起来并不小，在周边的崇山中，它可谓山中之最，再也没有比他更高的山了。
凌云曾下山过几次，知道这段路有多长，没几个时辰，根本就到不了山脚。
石阶的路早已走完，绵延在眼前的是被踩出来的山路。微量山树木繁盛，其中不免有一些凶猛野兽，微量山门派高耸，去得哪里的猛兽少之又少，又因修炼人士妖也不惧，怎会害怕寻常猛兽，所以那里鲜有猛兽闯入。而又所谓鼠有鼠道，兽也有兽道，人能从山下到山上走出一条路来，就说明这路上并无兽道，可万事不得不小心，野兽不小心闯入其他猛兽领域的例子可谓屡见不鲜。
也就在这时，一声猛兽嘶吼，从树林当中传了过来。那声音的凶气，震得凌云鼓膜生疼。
他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那里并没有多少动静，可能是什么猛兽遭到了其他猛兽的攻击，正在生气吧。凌云摇摇头，打算继续赶路，绕到后山，去接小妖。可当他一步还没跨出时，又一道声音的响起，却是让他紧皱眉头。
因为刚才那声分明是人的叫喊声。
凌云迅速地冲进树林中，向那声音的方向奔去。随着他的接近，那道声音也愈发的清晰起来，看来那人也正往这里奔跑。叫喊声还未消失，就说明现在那人至少还没出事，声音虽然惊恐，但也还有分量，并未有什么衰弱。
这是目前最好的事情了，既然还有精神，就说明他还能坚持到自己赶到。虽然这点时间并不是很多。
风声化作刀刃在他脸上切割，将他的焦急慢慢雕刻在他的脸上。他腿上用力，再次加快了自己的速度。
声音能隔着树木的层层阻隔还能传到凌云的耳中，那两人间的距离应该不是太远，不多时，凌云便看到了被一头斑斓猛虎追赶着的女子，正向着他这边奔跑而来。
女子看到凌云后并没有多少欢喜，更多的反而是焦虑，在喊声中似乎夹杂着什么话语。凌云看她的神色，意思应该是让他快逃。
女子本来就是自顾不暇，又加上因为凌云的事分心，脚下突然被石块绊倒，摔了一跤。
这一跤代表了绝望，女子再也没什么求生的念头了，只得哭泣着将头埋在了双臂中蜷起身子。
猛兽嘶吼，兴奋地一跃而起。
凌云同样跳了起来。
听到异样的声音，和身上迟迟不来的撕心疼痛，让女子带着惧怕的心情同时，好奇地抬起头，然后她便看到，赤手的青年，用他的两只手，撑着老虎的上下两鄂，让它闭不上嘴，虽然女子讶异于青年的巨大力气，但她还在为他担心，因为青年虽然不让老虎闭上嘴，省下被咬到的忧虑，但他现在是以被扑倒，躺在地上的姿势做出这种动作。
而且因为要用上最大的力气，青年把手深入到了老虎的口腔深处。老虎锐利的牙齿刺破了他的手掌，混合着老虎的唾液的鲜血，从它的嘴角留下，滴在他的脸上。
一人一兽就这么僵持着，从虎喉处发出的呜呜声，似乎是对现状的不满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