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一章 原来是他

回到家里，买棺材，办丧事，出殡，请村里的亲朋好友、乡里乡亲吃饭，一下子就花去了两千多块，家里的积蓄用完就不说了，还向二叔李杰借了五百块钱。

生活的重担一下子全部落在娘这个不到三十四岁的女人身上。

娘叫刘彩云，是邻村刘家村的，和爹是小学同学。没有过门之前，刘彩云在附近的十里八村，也是出了名的漂亮闺女。爹爹李俊也是长相英俊的年轻后生，又心灵手巧。爷爷李振堂，是抗美援朝的退伍老兵，年轻的时候，在六七十年代，当过十几年的大队书记，在当地，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就这样，刘彩云才嫁给了李俊，成了李家的大儿媳妇。

谁知道李俊不长命，才三十五岁就一命呜呼了，抛下这孤儿寡母的，三个孩子，最大的春生，过完年刚刚十二岁，读初中。春明十岁，春婷八岁，都在村子里的小学读书。春明读三年级，春婷读一年级。

三个孩子读书，每个星期都要钱，买书，买墨水，买本子，买钢笔、铅笔、圆珠笔。吃饭，睡觉，养牛，养羊，种庄稼，收庄稼，里里外外，都靠刘彩云一个女人忙活着，把她累得够呛。外面还有五百块的外债，虽然是自己弟弟的，但是，毕竟是要还的。家里的粮食不敢多卖，三个孩子，四张嘴巴啊！巨大的经济压力，简直要把刘彩云压垮了。

自从爹死了以后，很长时间以来，春生没有见到娘笑过了，娘年纪还不大，但是额头上的头发，似乎一夜之间，全部白了。

这是公元1981年6月的中国，改革开放虽然已经进行了好几个年头，但是，对于位于清河省平原地区清水县石槽乡的李家村来说，当地老百姓的日子比着在生产队的时候，仅仅是初步解决了温饱问题，家家户户，按照人口多少，每个人都有一亩三分地的责任田。包产到户，自负盈亏。除了每年向乡政府上缴的公粮之外，其余的都是自己的。

由于化肥开始大量使用，粮食产量比着生产队的时候，增加了好几倍，李家村现在一亩地的小麦，赶上风调雨顺的年份，能够达到亩产八百多斤。交给乡里的包括各种公粮、提留和名目繁多的摊牌，一亩地要上缴两百多斤小麦。就那，剩余的小麦也够一家人吃白面馒头了。

秋季作物，有玉米、红薯、芝麻、绿豆、黄豆什么的，主要是用来卖钱。

总体上来说，靠种地已经可以吃饱肚子了，不用挨饿了。但花钱却不行，要靠出去打工，或者搞些小买卖什么的，也有的农民开始出去做生意，开小饭馆，跑长途运输，开砖瓦厂，倒买倒卖什么的。反正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只要能够挣到钱，什么行业都有人去干了。

过完春节，新学期开学了，娘对春生说：“儿子，娘对不起你，数你最大，你现在就可以帮助我干活了，再说了，你学习也不好，就是上下去，你也考不上重点高中；就是你考上了，咱们家这个条件，也没办法供应你读书啊！干脆，你不上了，在家里帮助你娘我干活吧，我可以有个帮手了。”

春生读书确实不怎么样。在小学时，就是中不溜的水平。村子里绝大部分的同学都不爱读书，春生那一个班，有三十多个学生，到毕业时，只有赵刚一个人考上了乡重点初中。其他的人要么不上了，要么就到邻近的赵村读普通初中。

论读书，比春生小几个月的赵刚是村子里最聪明的学生，从一年级开始，人家年年在班里都是第一名。再说了，赵刚家条件也好，他父亲在乡里的供销社当营业员，每个月有固定的工资收入，农忙的时候，还可以回家帮助干活。在村里，赵刚家是条件最好的家庭之一了。春生和赵刚从小就是好朋友，赵刚喊春生哥。

赵家在村子里不算是大户，人没有姓李的人多，但是，赵家的人比较聪明，在乡里、县里都有参加工作的人，上面有关系，所以在村里，也是相当有影响力的。

赵刚娘为人很好，春生去他家，找赵刚玩。做好饭了，都喊春生吃。他们家的伙食比春生家强多了，咸鸡蛋、咸鸭蛋是经常都会有的。春生都是只吃一个，再给，说什么也不吃了，因为他知道，赵刚家虽然比其他人家富裕，但是，咸鸡蛋也不是随便就可以吃的。

赵刚家的人都知道，春生这个孩子比较懂事。

早几年还没有包产到户，农民的日子苦不堪言。冬天到了，寒风刺骨，外面大雪纷飞，春生脚上还没有棉鞋穿，穿着单布鞋，一边一个，露出一个小脚趾头。脚上也没有袜子，冻得脚跟红肿红肿的，晚上睡觉的时候，奇痒无比。

赵刚娘见了，埋怨说：“唉，你娘怎么还没有给你做好棉鞋啊？！看，这脚都冻得红肿了，连袜子都没有！”

于是找出来一双赵刚的破棉鞋，给春生穿上，还给了一双尼龙袜子。这在那时候是个宝贝，要五毛钱一双啊！

五毛钱，那个时候可是大钱，农民干一天，在生产队领工分，才合两毛钱。

娘说不让春生上学了，春生一点也不感到委屈，他反正不爱读书，他早就想离开学校，到村里的砖瓦厂跟着三叔李顺去打工了。

村子里有原来大队办的砖瓦厂，现在大队没有了，就由村委会承包给个人经营了。现在的村党支部书记叫李亮，和春生的父亲李俊是一个爷爷的叔伯兄弟。李亮的爸爸李振海，是李振堂的亲弟弟。

农村特别讲究门第，不是大门大户的人家，你根本当不上村支书，就是当上了，说话也没有人听。说不定还会挨打受气。

李振堂在当地十里八村是名人，又当过十几年的大队书记，乡里的领导，认识不少，李家在李家村又是第一大户，自然由李亮出任村支书，是无可争议的。

砖瓦厂由李亮的小舅子范明承包，范明是附近范家村的，每年按照约定，向村委会上缴一部分收入。李顺就在范明的砖瓦厂开机器。

春生现在不干农活的时候，就在李顺的手下干活，有时候拉泥土，有时候开砖机制砖坯子。

你别看砖瓦厂的活，对于春生这样才十三岁的孩子来说，也是很累的，拉一车泥土，爬坡上岗的，从地下十几米的大坑里往外拉，吭哧吭哧地也走不了多远，要几个成年人帮忙往上面推，才能上来。

干一天，身体累得像是要散架一样，浑身疼，翻个身都要命。最关键的，春生身体还没有完全长成，虽然他比着同龄人个子显得高一些，大概也就是一米五多一些。长期拉架子车，腰会弯的。

长期在砖瓦厂打工的李二娃，比春生大四岁，春生就看到，他的肚子和正常人不一样，肚脐附近陷下去一大块，可以放下去一个拳头大小。腰从后面看，像是弓箭一样，才十七岁，就成了一个小老头的样子了。

春生拉了一个多月，对娘说：“砖瓦厂的活，太累了，受不了。”

娘说：“那有什么办法呢？受不了也得受，你还这么小，出去挣钱也没有人要啊！好歹在砖瓦厂干一天，可以挣八毛钱，够贴补家用了。”

那个时候，工资都低，钱值钱，像赵刚他爸赵有德在供销社上班，一个月的工资才四十多块。

春生小小年纪，一天能挣八毛钱，打工就在家门口，已经非常不错了。

春生躺在床上，想着爹活着的时候家里欢欢笑笑的日子，觉得那个时候真的很幸福。

现在爹没了，娘又有了个新的男人，这个男人到底是谁呢？

从这一段时间经常到他们家帮助干活的男人来判断，春生认为，这个夜里到娘的房间里，和娘幽会的男人，八成就是林治平。

林治平四十岁，年龄比爹李俊还大，是个老光棍。他年轻时成分高，祖上是大地主家庭，他爷爷林兴旺是方圆几十里地出名的大地主，有良田三千多亩，后来因为吸大烟，又遭受土匪绑架，交了赎金，家业逐渐败光了，到解放初期，还有几百土地，就那划成分的时候，他们家是名符其实的地主家庭。

这样家庭的孩子，解放后，都没有多少好日子过的。动不动运动来了，他们就是批斗的对象。

林治平初中还没有毕业，就在村里务农，也没有找到媳妇。农村实行包产到户后，他一个人分了一亩多地，这个时候，他父母死了好多年，姐妹们早已经嫁人了，他一个寡汉条子，也没有哪个女人敢嫁给他。再说了，他也是在砖瓦厂打工，拉泥土挣钱，没多少积蓄，哪有媒人给他说媒啊！

林治平人品不错，虽然是一个人，也没见他偷鸡摸狗的，和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来往过。倒是不惜力气，看见谁家需要干农活了，会主动帮帮忙。

春生爹去世后，今年这个麦收，就是他帮忙打场的。春生估计，娘可能就是这个时候和林治平开始好上的。

又过来一会儿，就听见男人说：“春生他娘，这是十块钱，你拿去给孩子们买东西去吧。”

娘笑了笑说：“那就多谢你了，大哥。”

随后，听见门吱呀一声，随即就关上了。

春生只好躺在床上装睡着了，他怕这个时候起来，撞破了娘的事情，娘会脸红，羞愧。今后母子之间就不好说话了。